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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悉尼作家节一瞥
作者:张帆  发布日期:2023-06-01 15:20:51  浏览次数: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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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上午,我和太太来到悉尼大学附近的一个特别地方,车厢工坊(Carriageworks),参加悉尼作家节(Sydney Writers’ Festival)活动。作家节历时一星期,这是最后一天,其实,一个月前在新州作家协会(FAW)搞活动时已经知道这个作家节,我还拿来了一份海报,一直放在房间台子上,与其它资料堆在一起。直到上星期三家里要来客人,整理那堆东西时看到海报才记起这个事情,但周四、周五我们有小生意摊位,周六有华人作家活动,只能最后一天去看看悉尼作家节。

那天阳光明媚,我们驱车前去,活动10点开始,我们9点半到那里,附近所有车位已经全满,来来回回开了好几趟终于等着一个机会。停好车,我们随着人流而去,看到空地上铺着交叉复杂的铁轨,但已经不用了,左边一排长长的十九世纪风格的高大单层房子,右边一排钢架大棚。我太太马上说:是废弃的火车站,她曾经在老家火车站工作,对这种场景特别熟悉。我们溜达到大房子里面,屋内又高又大,有许多钢梁横在上面,地面仍然有铁轨,我太熟悉这种结构了,我说:不是火车站,应该是修理火车的地方。我大学里是学机械的,对大型机械工厂比较熟悉。

我拿出手机查询Carriageworks,果然是一百多年以前的火车维护厂,它建于1880年,用于维修机车和车厢,拥有数千工人,是悉尼产业工人的集中地。1917年,这里爆发了著名的大罢工,蔓延到整个悉尼甚至全州,给民众生活和社会秩序造成巨大伤害,最后政府动用权力强行控制了这次罢工,关闭了这个工厂。罢工以失败告终,但在这些工人中产生了以后的总理和州长。这次事件对新州乃至全澳洲的政治影响非常深远,直至现在,新州政府仍然实施强权管理,被称为保姆式管理,这也是澳洲联邦政府的基本政治生态,在抗击新冠病毒中已表现得一览无遗。

作为历史遗迹保留的车厢厂,而今成了当代多种文化的初创地,是澳洲最重要最著名的艺术场所。里面展示各种当现代艺术作品,包括视觉艺术、平面艺术、立体艺术还有行为艺术,只要你想得出名堂,任何形式都可以在这里展示,越稀奇越好,当然要符合法律和伦理。我曾经去过国内类似的一些地方,北京的798艺术区,上海的M50,深圳的大芬村,好像现在中国各地到处都有。这种风格的艺术场所最早起源于美国纽约,一帮贫困潦倒的艺术家,活不下去了,躲到苏荷区(Soho)的废弃厂房里,苟且偷生,由此产生了风靡全球的艺术风格。

澳洲规模最大最具影响力的悉尼作家节(Sydney Writers Festival),主会场就设在这里,分会场在市政厅(Town Hall),在车厢厂的各个车间里设置了许多报告厅。作家节从5月22日到28日,历时一周,来自世界各地的数百位作家,在各个报告厅里向8万多位来访者演讲,畅谈写作经验,传授技巧,交流现状,展望未来,讨论如何对付AI(人工智能)的袭击,主题包罗万象,涉及到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多数讲座收费,大约每场数十澳元,三分之一免费,大厅里还出售许多书籍。

前来听讲座的人源源不断,但一会儿又见不到他们了,原来都进入了隐藏在厂区各个角落的车间里。我们是匆匆而来,下午还有活动,就选择在免费大厅里听讲座,我顺便买个一本前总理吉拉德的自传《我的故事》。她是澳洲唯一的一位女总理,巧的是,我们南澳的家就在她父母居住的区域,她从小在那里长大,现在与丈夫一起又住在那里陪她母亲。工作人员说她星期四已经来过这里,她是特地到悉尼参加作家节的,在市政厅她有一个讲座。

我们参观了几个现代艺术展览后,快到10点了,便前往24号区参加免费讲座。走进两个并排的硕大厂房,中间有几根立柱,分隔成两个区域,外面是休息室,有咖啡和小吃摊位,其中一个写着Dumplings(饺子),不知道是不是在卖中国食品,但这么多的人群里鲜见中国人面孔。里面那间作为报告厅,放置了36张大圆桌子,每张都用桔红色的布铺着,显得豪华。而大厅上面有巨大的铁锈色吊车桁架,灰白的墙上还有高压危险的警告,这里应该曾经是车厢厂的总装车间。铁锈色、灰白色和桔红色,强力的反差,感受到历史和现代的视觉碰撞冲击力。

找了一张中间的桌子坐下,我右边已经坐了一位长者,桌子上就我们三人。有五个作家轮流上台演讲,大屏幕里一直写着Beginnings:True Storis(起点:真实的故事),作家讲述着各自的故事,交流写作心得,有文章,也有诗歌。我旁边的老先生认真听着讲座,他一会儿笑,一会儿又伏案疾书,在一本很大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

第一轮讲座结束,休息一刻钟,我开始与老先生交谈了。我问他:“你在写记录吗?”他说:“我在写诗”。他随即翻开那本簿子,大半本已经写满了字,他说:“都是写鸟类和水禽的诗,经常去河边、湖边观察,走到哪里写到哪里,本子一直随身带着”。我告诉他,我们来自于中国上海,他说去过上海,那是1993年前,当时他派驻香港工作5年,从事司法工作,他说现在的上海与当时完全不同了,他滔滔不绝赞美着上海。

他看到我买了吉拉德的书,问我为什么买她的书,我说:“我们曾经住在她父母的区域,对他们有点了解”。他说:“好像她父亲去世了”,我说:“是的,那年她在俄罗斯参加APEC会议(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会议),她继父突然去世,她中断会议立刻坐专机飞回阿德莱德”。我又说:“按照我们的观念,她怎么能中断如此重要的会议回家奔丧呢?”他笑笑说:“有很大的不同”,我想他是懂得一些中国文化的。吉拉德继父去世后,发生过许多后续政治故事,反映了西方人与中国人完全不同的价值观。他继续讨论吉拉德,问:“她们好像来自Wales, UK(大英联合王国威尔士)?”我说:“是的,他们是十英镑移民”。他感到特别惊讶,因为一般人华人不太知道澳洲曾经的十英镑移民政策,而我恰恰有些十英镑移民的朋友,英国十英镑移民在澳洲曾经谱写了大量可歌可泣的艰苦创业历史。

下半场,又进入演讲阶段,大厅里几乎坐满人,我们桌子上也增加了几个,演讲主题是:关于澳洲反对嘻哈(Hip Hop)的战争。演讲者是巴基斯坦裔年轻作家,他是《悉尼先驱晨报》文化编辑。他把新州警察对嘻哈艺术的严格审查,与30年前发生在美国的同样事件相比较,他对言论自由提出了担忧。在自由提问时,许多年轻人竞相发言,各种观点都有,但总体是要保护自己的权利,对新州政府的保姆式管理政策提出质疑。有两个场景对我印象特别深刻,一是一位抱着婴儿的女士也抢着发言,我忽然想起了: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参与争论要从婴儿抓起。西方人的敢于抛头露面,敢于出风头,敢于争论,与中国人的低调和沉默,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或许是由于不同的文化根源,孰是孰非也只能仁者见仁了。但在势不可挡的全球一体化和多元文化的浪潮中,中国人的过度谦逊可能会被边缘化。

第二是,一位华人面孔的美女姑娘抢着发言,我特别兴奋,这么多听众里,华人少得可怜。美女终于抢到发言机会,她是支持嘻哈的,好像还要求让旁边的老外男友当场表演,引起大笑,我也很开心,终于在这么重要的文化活动场合听到了华人声音。我们因为要急于去参观女画家唯真的画展,而且下午还有其它事情,便离开了演讲厅。在古老铁架子下长长的走道里,刚好遇到那位发言的美女,我说:“你今天很棒”,她似乎听不懂。我改用英文问:“你哪里人?”她回答:“韩国人”。我说:“我看到你提问了,你很好”,我告诉她我们是中国人。

在我离开那姑娘时,心里总觉得有点堵。但穿过一排排钢铁结构,来到摆满了各种书籍的明亮大厅,融入于行色匆匆的来访者人群,我豁然开朗。没有必要纠结于国籍,文化艺术将会越来越跨越国界,跨越时空,跨越年龄,跨越阶层,就像在这个古老的废弃厂房里,没有任何门槛,文盲可以进来,婴儿也可以进来,共同聆听、叙述来自世界各地最前沿的文化。我们要做的事情是,走出被传统文化束缚的自我封闭,敞开胸怀,积极投身于广阔的人类文化天地,吸取他人的思想精华,拓展自己的视野,提升自己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2023年5月30日写于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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