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丰田混合动力汽车，停在路边。车牌：xxx818，就是它。

“你好，师傅。”特雷西钻进汽车后座。

“你好，”优步司机瞟了她一眼，翻看行车路线信息，“去城里，乔治街LV专卖店？”

“对。我不赶时间，可以慢慢开。”特雷西抻了抻露到大腿根的黑皮短裙，系上安全带。

“嘎吱吱——”一辆双节大货车并排停到丰田旁边，驾驶室里蓄须的中东裔司机探出头来，骂骂咧咧，忘记了如何追随先知的圣行。他想把大货车倒进左边的一排仓库里，两个方向的来往车辆排起长龙。在络腮胡子的诅咒声中，双节大货车唧唧歪歪倒进仓库大院。早已按耐不住的过往车辆，像离弦的箭，丢下不同语言的诅咒，嗖嗖地冲过去，全然不顾路面因雨季和重载车辆碾压形成的几个圆形深坑对汽车底盘造成的潜在损坏。

车启动了，稳稳地，后风挡玻璃里的景物——几十米外的厂区和一排洋玉兰树逐渐模糊不清。一片碧蓝天空下的尘埃中，只剩下孤零零似华盖开满猩红孱弱凤冠霞帔般花朵的紫薇树，灼人二目，越远越灵动。

上学上班高峰时间已过，没有拥堵，丰田车轻松前行。

路面那么平坦，车速如此之快，大脑来不及做出判断思考，转瞬间便换了场景和时空。如果，小时候家乡的路也是这么直来直去畅通无阻，一个少女就不会无数次地满怀怨恨和悲戚踯躅在坑坑洼洼颠簸的土路上。

你是姐姐，得为弟弟着想。家里把两头猪卖了，也只能供一个。弟弟学习又好，你让我怎么选？

是啊！自己也是曾经差一点做了母亲的人，换了自己，又能怎么选？

村里你这么大的孩子现在都在外面打工。你弟弟在县城上中学。家里猪仔还小，收成又不好，做姐姐的，你该怎么选？

是啊，我能怎么选？

你弟弟在北京上学。你拿回来的这点钱，给你爸治风湿和修房子都不够，你让我怎么办？

那些珠光宝气荣归故里的女孩子带坏了村里的风气。说辞显得苍白无力。是啊，我没得选。

终于，我决定不再踏上那条土路，那沟壑纵横飞尘扬起无情无义的土路。

黑色太阳镜后面的一双眼睛，透过后视镜向后偷窥。渴望焦灼的目光与其他雄性动物毫无二致。你们原始的兽性造就了迷乱的世界，此刻又伪装成懵懂的过客？

特雷西偏执地看向窗外，司机欲言又止。

花钱买你的服务和时间，坐在后座的才是上帝。

上帝第七日也要休息一天。

LV Neverfull托特包、水桶包、Speedy枕头包，买个痛快！她们越是嫉妒我的包包，越是妒恨我的美色，越是故作神秘地散播我和Tom的谣言，我越要张扬——气得她们眼睛冒火。疫情期间，贪生怕死，都不来上班，Tom的店眼看着要关门，还不是我不顾生死地一个人撑了下来。否则，哪有你们现在的恩客盈门？Tom讲义气，在我刚到悉尼举目无亲预缴的学费被野鸡学校骗光的暗黑时刻，给了我栖身之地。我知恩图报。你们造谣说我吸毒，赌博，生过孩子。那道刀疤是负心郎留给我的纪念，我没生过孩子，永远也不可能再有孩子。每当恩客信誓旦旦要娶我，给我办身份，我都丑话说在前面，对宫外孕造成的永久性伤害从不隐瞒。真要嫁人，我要嫁个有孩子的，视如己出。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自己做了婊子，还要笑话别的婊子，婊子的人品也分三六九等。

黑色太阳镜后面的一双眼睛，热辣辣的，一定是觉察出我脸上的阴晴。光天化日之下，这家伙的衣服正一件件褪去，袒露出油腻懈怠猥琐的身形。我偏偏望向窗外，脸上浮现出王者的笑容。

车进了隧道。彩色的光晕和着阴风嗖嗖地从车窗外向后倒去。

前行的路蜿蜒曲折，以时间丈量，最终回到始发处。路上的人拼尽全力，也只能到达下一个驿站。

警笛，警灯，喇叭……黑色太阳镜后面的一双眼睛，惊惶不安。

眼前的路仿佛又变成家乡的土路，特雷西蹦蹦跳跳，满怀不着边际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