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首
门经常打开又关上。从东边看
是太阳下山。从西边看，却是旭日初升
彷徨歧路或通途，最终选择一条路走
打开，是想让外面的风进来，让清新之气
吹去窒闷，也好趁机看看门外的世界
那些人在家长里短，在谈着别人的生和死
有人噤声，仿佛烙伤了自己
关上，是想在自己的世界独处，让内心
有一块净土，好静心处理内部的风暴
一泓清泉也有激越和奔腾
而最终会回归大海。自己还未做到云淡和风轻
门经常关上又打开。一头担着生
一头担着死。世间的所有生命都是向死而生
边鏖战边和解，身后万物生长喧哗依旧
第二首
手指出现僵硬，偶尔不能自如地伸缩
下楼梯正常，上楼梯右脚发软，不承劲
蟋蟀在角落鸣唱童年和传说
视力有所下降，看东西眼花，分不清
如茵草地的红蜻蜓绿蜻蜓。听力也有所下降
耳背，答非所问，听不清在城市郊区的蛙鼓
敲击的是潮湿的或温馨的记忆
耳际的头发开始斑白，鼻毛也有些白
牙齿松动，吃东西有禁忌：辛辣生冷坚硬
通通无缘口福。一双眼睛放射奇异的电
一张嘴的牙不能快速咀嚼
衰老不经意降临，又活回至婴儿状态
所有乐趣抑制到地平线。草飘摇，鸟归巢
想起这些，一道幽幽的冷光闪过
走下坡路了，走慢些，脚一定要扣住路
第三首
一生难免要错过很多人。有的见一面之后
就成永诀而天各一方。有的相处半生之后终成
陌路而各奔东西。小雨，微风吹
我和你走向了那儿。那是我曾到过的地方
那是伤痛，深入骨髓的痛
回首过往，总有很多面孔闪现。最熟识的却
变得模糊，最陌生的却牢牢记住。走过的路都无法
再返回。两鬓斑白双腿乏力。你进入
我的视野和生活，疗治创伤。我摒弃俗世
的一切而赢得自由和爱
这是暮春。小雨，微风吹。农作物在暗中
拔节。卷曲的叶子吸饱水分，重新伸展一片青葱
铁线草一夜爬绿路基。我和你开启新的旅程
迎接新的风雨。望远方：旭日东升，大鹏翱翔
长河奔腾，一定不会错过大海
第四首
我走在林荫道上。夕阳已落山那边去了
晚霞还红火，透过树缝映照水泥地上的落叶
片片金黄。老房子浮现在眼前
已不是旧时模样。房屋破旧，屋角坍塌
瓦砾一地。最后一个老人已进城依靠儿子
破败的老房子收留西风、老鼠和杂草
有时，我会踩着一片两片落叶窸窣有声
但不清脆，落叶还没枯干，金黄里还有湿润
它们的确凋零了，让位给新叶
邻居千辛万苦修起的楼房已无人住，空着
院前的堰塘水满，倒影着竹林和灌木
一只翠鸟栖息塘边的枝条上等待
随时偷袭浮鱼，但到堰塘的路已被杂草封住
抬头望去，满树蓊郁的苍翠。这是人间
的四月天，这是人间的傍晚。我独步林荫道
看着落叶的金黄铺在路上与霞光辉映
我的内心有一丝颤栗，很荒凉
也被杂草封住。从荒凉的记忆回到眼前
双眼潮湿，模糊了视野和现实之镜
第五首
面对必须面对的噪音，工地上机器轰鸣
尖锐刺耳。一幢幢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触摸青天
阻断飞鸟的路径。脚手架上的民工
正顶着烈日，挥汗如雨。他们不敢仰望
烈日的金针会刺瞎他们的眼睛
也会刺瞎一家老小的希冀。只有傍晚
从脚手架上下来，吃过晚饭躺进窝棚
他们才可以放心守望那轮明月，让那轮明月
进入自己的梦乡。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正是酣睡最香的时候。一声犬吠
把他们从深沉的梦乡拉回人间
该洗漱早餐准备上工了。远处的火车奔驰而过
带着黎明前的宁静，轰隆隆奔向远方
第六首
世界在不对称中玩着各种游戏：和谐的与
血腥的。草原，羚羊吃草。老虎、狮子和
狼群埋伏。天空，苍鹰、金雕盘旋
长江的白暨豚嬉戏。水下的螺旋桨旋转
江水一片血红。一只风干的花斑豹被登山人
看见。一个风干的登山人被兀鹫看见
公路的触须联通疆域的神经。自驾游在
神经上奔驰，生命的落叶翻飞
每个人想玩转世界，世界却玩转了所有人
所有生灵都有一个世界
而世界对所有生灵不过是世的界而已
越界有风险和精彩。沉溺各自的世界游戏
而游戏总是在不对称中对称所有
第七首
玄奘俗姓陈，发誓要弘扬佛法
没得到大唐皇帝恩准，独自西出阳关
去西天取经。虽有沙漠雪山阻隔
还有一路关卡阻拦，都被他的决心诚心感动
绿灯放行，还资助他终于到达西天
西天就是古印度天竺，佛教的发源地
玄奘学习经典五年，沿佛祖的足迹游历五年
静坐菩提树下，顿悟佛祖那颗慈悲之心
玄奘在无遮大会辩论胜出
国王褒奖他骑象游，但不能挽留他
大唐在他心中。为取回真经
他又花了四年艰苦跋涉，才回到长安
在大雁塔静心翻译。佛法在天竺日渐式微
却在东土发扬光大，普渡众生
第八首
这是我人生最惬意的时光。不必为上班而
匆忙赶时间，有时连饭都吃不上
不必为饭碗而看人脸色行事，处处小心
时时在意。不必计较人生的亏与盈
一切置于脑后，安心过好每一天
早晨起来，临窗眺望霞光。鸟雀在树枝间
蹦跳欢鸣。那些老人围着花园转圈圈
舞剑，打太极，摆龙门阵
火红的太阳升上来。夏蝉已感到难熬的燠热
在梧桐树上拼命嘶叫，一声长一声短
让人在三伏提前烦躁和不安
日子照常进行。在暑假里，我没去旅行
不知哪儿可以安顿我这颗疲惫的心
我只想安安静静支配这来之不易的自主时光
喝喝茶听听音乐。摆上一本书不一定看
就那么坐着，发发呆
痴想过往的岁月在指间流去
第九首
我应该为八月写首诗。不然，就对不起八月
恩赐我的大好时光。我曾写过一首《八月之光》
与福克纳的长篇小说同名
写回家看父母，写路过江油这座城
而今年的八月，我就在江油城，侍奉高龄的双亲
父亲77，母亲76。父亲刚做完疝气手术
伤口还未完全愈合，还有结石手术等着做
输尿管的支架折磨着他
整夜不能安睡。母亲腰轻微骨折
尚未痊愈，走路弓着背扶着墙。都不能干重活
比如连壶开水都提不起，生活几乎不能自理
而身边必须有人看护照管
我哪儿都不能去。曾计划的旅游取消
幸好没答应别人结伴；也不能拜访同城的朋友
幸好没打电话；我有微信
幸好没发布个人信息。我差不多隐姓埋名
上街买菜回家煮饭。默默走在陌生的人群
与同城的朋友活在同一片天空
第十首
昨夜一场暴雨，气温骤降，感觉老天又
要人活了，不会让人活活闷热死。我醒得早
但母亲已起床到处走动了
窸窣，轻缓，挣扎，轻微呻吟
我不敢眠床了，更不敢睡懒觉
先压杂粮稀饭，一人一碗。用砂锅煲鸡汤
漂血水，开水浸，加黄芪、党参、鲜蘑菇
文火炖，保证中午有汤喝
双亲鸡肉已嚼不烂了
然后，将母亲昨夜泡的衣服洗了晾晒阳台
我终于有时间洗漱。燃气灶空了
赶紧烧壶开水。好泡杯早茶慰劳自己
父亲已起来缓慢活动了。我开始蒸蛋
鸡蛋鸭蛋混合蒸，父亲喜欢吃
牛奶放在蒸锅盖上汽热。凉拌煮熟的苦瓜下饭
父母吃着我煮的早餐挺高兴，乐滋滋的
第十一首
体检报告放在我的案上，封面是我的大名
这是一年一度的例行体检
但我都要参加，我还没那么自信到可以
不去体检，也不愿放弃单位的福利
我对体检的结果没啥好期待
有的在体检过程中医生已告知。轻度脂肪肝
几乎年年都有，雷打不动。而胆结石
五毫米，新增加的。我说没感觉痛啊
医生说不是都痛。但我还是
打开报告看结论，越看越离谱
居然跟女性有关。而雷打不动的却没了
我很困惑：咋回事？我回到内封
仔细看。性别：女
我终于明白：彻底被乌龙了
要是更严重的，或许我就吓晕厥了
从此，背上沉重的包袱过日子
整天都是阴云密布，看不到阳光明媚
第十二首
教师节，学生送来明信片祝福
感恩我对她的教诲。其实，这是应该的
我还没做到孔子的诲人不倦
就已职业倦怠了。明显年事渐高精力不济
我不可能做到人人都满意
人人都能理解我的良苦和用心
鼠目立足眼前。而我要播
独立思考的种子，审美行动的种子
自由精神的种子，大写人的种子
顶天立地的种子；绝不是附庸的种子
奴性的种子，人格缺失的种子
脊梁严重缺钙的种子
学生说，她舅舅很爱读
我的《蛇语》，每天把书装在包里
让我莫名欣慰。我的声音终于没有无端
消失于广袤的旷野
却在茫茫人海找到了心灵的回音壁
尽管微弱，稀疏，毕竟没消亡
第十三首
我临窗而坐，太阳喷薄而出红彤彤的刺目
我以为又一个骄阳。窗台外的两只麻雀嗟嗟蹦跳
相向而鸣。我不懂它们的鸟语
但有点可以肯定，它们不是跟我说话
我在它们眼里，不过是一尊坐像
如果没有纱窗，它们会试着飞上我的头顶
向天空引颈高歌或站在我的双肩继续它们的鸟语
永不疲倦。临走，它们会很淘气
不忘拉泡白鸟粪永久纪念
那轮骄阳不骄了，隐在厚厚的云层里
天又阴起来。一只黄猫伸了个懒腰，喵
窜上邻家的屋顶去了。两只麻雀赶紧起飞逃跑
嗟嗟嗟的鸟语也被打断
只有窗下的老人们，还依旧摆龙门阵
第十四首
一年一度的中秋节，人们都在盼望规划节日
而今年的中秋节，星期一，却下着时大时小的雨
我就不敢奢望那轮明月照长空
带着雅兴赏月了
别的单位都在放假，而我们照常上班
下午开会。会后与同事打场乒乓球
算是我对自己节日的犒劳与奖赏。与朋友们
的联系都是微信，微信里有祝福和问候
给父母打电话问候和祝福
晚上，守在电视机前随便看节目
打发望月落空的时光。当然，我要小酌一杯
用煮花生下酒，炒花生早已告别我的牙齿
再配搭豇豆、藕片和莴笋
祝天下苍生中秋团圆，阖家幸福
第十五首
忙于生计，生日总在不知不觉中度过
当收到亲朋的祝福时，我才恍然我又痴长一岁
其实，是我的生命又减少一年
我们从降生那刻开始，过一天就从生命里
减少一天，过一年就从生命里减少一年
我们不是在做加法，而是一直在做生命
的减法题，被动而无奈。不管过程多么轰轰烈烈
谁都无法阻止岁月流逝的脚步
当某一年减为零，当某一天减为零
就是我们告别人世的时候。肉体火化为灰
变为一抔泥土。灵魂飘离肉体转投另一世界
不知将为何物。毕竟谁也不是先知
谁也不能预料未来
我希望日子混沌而过，忘记生日
因为生日，总提醒我的生命又减少一年
第十六首
国庆节，我参加一对新人的婚礼
这对新人，男士是个军人，女士是我的学生
婚礼不在酒店举行，也不在教堂
因不信基督教，而选择郊外生态园的草地
草地花儿开放。四周树木葱茏
池塘清水倒影蓝天白云。亲朋坐的坐
好友站的站。主持人激情洋溢
婚礼进行曲回荡。新郎穿着笔挺的新军装
新娘披着雪白的婚纱
手挽手走向草地简易的婚礼殿堂
婚礼庄重肃穆，简洁流畅
仪式结束。来宾将手中的氢气彩球放飞天空
进入生态园大酒店。新人的幸福和快乐
将长久弥漫草地和所有来宾的心
第十七首
仲秋后的风雨，一场风一场凉一场雨一场冷
在换季过程中，总会有人感冒惹出老毛病
进医院打针吃药。信中医的家里弥漫中药味
各种草药香会勾起诸多回忆
尤其病重躺在床上的人联想很丰富
要是离开朋友，就孤单和寂寞；要是离开亲人
就无助和寒冷；要是离开人世，就感觉
无常和苍白。生命原是如此脆弱
像玻璃瓶掉在水泥地上，清脆一响，碎了
仲秋后，常能听见风唰唰吹门窗
雨嘭嘭打屋瓦。内心就阵阵发凉和寒冷
第十八首
你带着家族特有的密码，站在天堂之门
俯瞰人间，多灾多难的人间。命运告诉你
这是必经的人世之旅
你在毛泽东的诞辰日降生。这一天
阳光照耀，给严寒的冬天增添一丝暖意
这一天，你安全降生，给长久等待的心带来
极大慰藉，也预示你必经严冬的考验
梅花的清香出自酷寒
酷寒里有凛冽的北风和飞舞的雪花
形成漫天的合力，淬炼你的冰清和玉洁
你将踏进这红尘，肮脏的红尘
你以莲花的洁净轻轻迈入，你以百灵鸟的清脆
歌唱迈入。你在亲人的期盼中来到人世
开启你的人生之旅
一双双眼睛会看着你走向长远
长远里伴随着祝福和希冀
你进入角色忘记角色，成为红尘中的一缕风
按照自己的生命轨迹，任意南北东西
第十九首
冬天，在玻璃房晒太阳，真正感觉暖和
喝茶，真正感觉惬意；跟好友聊天
真正感觉是人间至福
透过玻璃看外面的世界
树叶在坠落。鸟在瑟瑟发抖，羽毛飘飞
北风吹着，感觉刺骨身上并无寒意
有时坐在玻璃房看书。书是摆设
喜欢打盹，进入梦乡。梦见最想见的人说
别着凉了，回屋睡吧
所有生命都很卑微。浮躁的世界
虽然浮躁，但收容了所有生命。除了感恩
那就奉献卑微吧
第二十首
我总是与美擦肩而过。严冬愈加严寒
呵气成雾。湖泊的眼睛没有回眸
却有深邃的惊魂
天空的鸟画着自己的蓝图
我的蓝图却画在远方，画在梦的翅膀上
自己的苦水只有自己喝，自己的苦果只有
自己吃，自己的因果只有自己悟
我经常眺望远方。抵达时
远方却在梦的深处幽远。我的鬓发渐成
雪霜，所有的美已是风景和烟云
第二十一首
半边街是昔日的荣光和怀念
水碾房、铁匠铺、染坊、桐油作坊、茶坊
和酒肆招引天下商贾云集。那摩肩接踵的人头
在晃动，那熙来攘往的买卖在吵嚷
荟萃各地的方言、信息和特产，在此互通有无
走进千家万户
茶馆里兴盛讲茶。很多争端在此平息
德隆的老者捋捋白胡须，望望窗外的青山说
回去吧，大家都谦让一步海阔天空
没迈不过的坎，好好过日子吧
然后，吧嗒吧嗒抽旱烟吆喝：走！到悬空戏台
看川戏去。那才叫热闹和受活哟
临街的青云溪如故奔流，奔流着
逝去的喧嚣和繁华，清澈着而今的冷清和萧索
水碾房早已荒弃。惟有碾盘还在原地坚守
惟有游鱼还在溪里摇头
摆尾，惟有白鹤还在溪边东张
西望，惟有一个游客伫立岸边凭吊
第二十二首
世上有些人在忙着旅游，或远或近
忙着照相，证明你来过这里。发朋友圈
引得朋友们来点赞和询问
其实，仅能证明你还活着，还活得挺不错
自由，潇洒，快乐。似乎这就是全部
你也觉得够了值了
这里留下了你的足迹和身影
这里，从古到今留下了很多人的足迹和身影
但都随风而逝无从捕捉。天上还是那日月
星辰。大地还是那高山河流
松柏还是长青，雄鹰还是高空盘旋
某一天，朋友圈不再有你的信息
或许你真的走了，到另一个世界旅游去了
从此，无人点赞和问询
第二十三首
所有忙碌和喧嚣都将退隐
退隐到森林后面，然后，消失于无质无形
另一个世界就矗立眼前。或许梦中反复出现
过的画面。或许首次出现。但确定无疑
矗立在那里，需要慢慢去适应
逐渐缩短心理的距离。当距离取消
就成为其中一员
也许在另一个梦中再现过往
梦见森林、河流和野花，梦见尘世
家园和亲朋，梦见陌生的眼睛和熟悉的酒杯
陌生的眼睛不在了
熟悉的酒杯还飘着酒香，让人咂摸
第二十四首
给自己找一个适当的借口才会有底气
雄赳赳走出这房间，离开这人群。无人需要
你的借口，而你绕不开自己
自己就是航道上的暗礁，只有资深水手明白
离开这人群，你就进入一个全新的旅程
一切都靠自己，没有谁指点你。你在流水中前进
走一步是一步。日子一天天过去，抵达终点时
你发现，你离开的那群人也先后抵达
他们述说各人的历险和不安
多少也有些怀旧。这一遭走得不是很坦然
但不能像和了的牌推倒重来。帷幕已然落下
就像流水已然入海，任何浪花都归平静
初稿于2018年，2020年修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