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社区图书馆借书。悄然寂静的氛围陡然被一楼多功能厅传出的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破坏。那里开办的武术、芭蕾、音乐课程,动静在五十分贝之内,轻声细语的范畴。今天的音乐声显得格外的熟悉亲切尖利。笛子的高亢,二胡的婉转,“蹦擦擦蹦擦擦”,低音炮重重砸在木地板上,超过一百分贝,可以短暂致聋。这动静谁还看得进书去?扔下阿道司·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去看热闹。农村娶媳妇敲锣打鼓抬花轿的热闹。
多功能厅门口多了两位涂血色口红搭着紫色天鹅绒披肩身着臃肿旗袍的把门儿的带刺的玫瑰。一张桌子堵住门口,桌上堆满一块两块的零钱。屋里百十来号人,个个精神抖擞。有的穿着长裙高跟儿鞋,有的背着双肩包,有的拉着买菜的手推车,眼睛里无不喷射出焕发青春的激昂。有几对已经迫不及待满场飞,脸上的陶醉和娴熟的配合,一瞅就是老炮儿。有的扎堆儿旁若无人地聊天,有的使劲儿揉眼睛,一边搓手一边四下里踅摸对得上眼儿的舞伴。这场景,活脱儿三十年前舞厅“跳大舞” 的情景再现。
八九十年代,各行各业都火爆。那时候社会上和在校大学生,流行跳交谊舞。周末晚上,南大学生会组织在学校的教工俱乐部开舞会,学生电声乐队,收两块门票。我是鼓手。慢三慢四快三快四伦巴吉特巴探戈轮番上阵,曲目都是邓丽君的曲子改的。歌手大我两级,个不高,姓娄,尊称娄伯,掐着嗓子唱女声。搁现在,就没周深什么事儿了。最受欢迎的是慢四,被他们跳成慢二。大厅灯一关,只剩台上钢琴吉他贝斯小号乐谱旁的照明灯,像鬼火儿。底下黑漆漆的,灵与肉在黑暗中激烈的交织碰撞。伴着我手上的鼓槌鼓刷,整齐划一 “嚓-嚓-” 的舞步声,媲美国庆阅兵式。欲壑难填。渐渐地,大学生们嫌不过瘾,又成群结队跑到社会上的舞厅去跳。有的人跳大舞是为了出风头炫技自己过瘾,有的人出一身臭汗为了锻炼身体,有的人心怀叵测。
天津上海这类海派城市,都有叫得响的爵士乐队,舞曲一水的外国名曲改编,洋味十足。
悉尼华人跳大舞,早先出现在奥本、艾诗菲等华人区,没承想这么快就扩散到白人居多的北区。
目之所及,朋友的太太,在不远处,随着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高速旋转,和舞伴有说有笑,又和我不经意间目光交接。舞伴肯定不是我朋友。我赶忙转头,离开这是非之地,好像自己做了错事。
回到二楼图书室,我奇怪自己为什么臊得慌?本主满不在乎,我为什么要难为情?
本来跳大舞也没碍着别人什么事。成年累月替儿女带孩子做饭,借出门买菜的当口,坐几站火车,跳上几曲,偷着苦中作乐,无可厚非。只要家里人不反对,敞开了跳。如果引起矛盾,就玩点别的。爬山远足写诗做手工种菜养花,都能强身健体,愉悦身心。
组织者,以不扰民为要。一帮一伙闹出这么大动静,难免生出鸠占鹊巢的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