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力特打电话给和师,告诉他自己出来了,前段时间在北京上学,功课很忙,不过很快就要结束了,等忙完了就去看和师家的新房子。和师一个劲呵呵地笑,说早就知道古总是个人物,果然提早出来了。不过哪里还有新房子呀,没啦!古力特吓了一跳,以为又发生地震了,和师说不是地震,都过去几年了,新房子早变成老房子了。家里人都一直念叨着你呢,不急的不急的,你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来。丽江丽景也没了,房子卖完公司就关门大吉了,欠人家的钱也赖得一干二净。我现在还是开车,有这手艺不愁没饭吃,人家找司机都说是老的好呢。
古力特又打电话给小程,小程说古力特你出来了,你上次叫我帮你找铁路上的人,是那人帮你出来的么?古力特说别提了,那些酒肉朋友纯属最佳损友,怎么可能帮我的忙,是另外的朋友帮的。小程又问你在里面有没有被人强奸啊,里面坏人多得很,我好担心你哟。我已经结婚了,爹妈催得火上房似的,高低要给他们一个交代。我还欠你一台喜酒没叫你喝,你什么时候来了我请你喝酒。
古力特连声说恭喜恭喜,那我还欠你一个红包呢,什么时候见到你什么时候补发。你当爸爸了没有?要给我生个大胖侄子啊!小程说快了快了,就等着你来给我小娃娃当老干爹。不过我还是喜欢你多一点,老婆归老婆,那是糊弄家里老人家的,你才是我的原配!
古力特啐了小程一口,骂他老是不正经,年轻时的荒唐事玩过也就算了,要当爹了还疯疯癫癫的太不像话。小程说我是和你说正经的,就像张学友唱的那首老歌,《还是觉得你最好》,如果能和你在一起该有多好。你以前和我说过古龙的话的确是真理呀,没有女人冷冷清清,有了女人鸡犬不宁。我那老婆各方面也不差,就是喜欢闹,有事也闹没事也闹,一哭二闹三上吊,烦毬得很。我是一吃二喝三睡觉,懒得和她计较。
古力特连说活该活该,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就让她来治治你这花花公子,把你养成猪一般胖,你就没本事出去勾三搭四了。小程说才不怕,我身材板扎得很,人还是子弟得很,保证你还会喜欢我。
古力特又辗转找到了朱德龙的电话,一听到朱德龙的声音,他就问:“你猜猜我是谁?熟不熟悉?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谁知电话那头的朱德龙略一停顿,哇地一声就哭开了,话都说不囫囵,古力特劝了好一阵子才劝住。朱德龙哭着说古哥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十年刑期啊,天知道你还有没有命出来!古力特叫他别再哭了,再哭就要两人一起哭,电话也说不成了。人都出来了,没事,身体很好,现在还忙着,等忙完了就去见你。
从朱德龙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古力特知道了金世标曾去米粮监狱探监,但不是直系亲属不让接见,就改成寄钱。后来某一天钱就寄不进去退回来了,说收款人已调走,去处不详。金世标早赚够了钱,带着老婆移民去澳大利亚了,好像是在那边开了个小店卖猪肉,小日子过得满滋润的,还有了两三个孩子。至于刘超就别提了,这人太不争气,混来混去竟混成了黑社会,专门去帮地产商逼人搬迁、强拆民房,做的都是生孩子没屁眼的阴鸷事。
两人絮絮叨叨地谈了将近两个小时,朱德龙才猛然惊醒,说我这是座机听话不要钱,古哥你的手机可伤钱了。就这样吧,你先让我心情平静一下,改天我们再聊。古力特放下电话,心情也是久久不能平静,几年不见,这几个朋友竟然都有不同的际遇,命运真是神秘莫测哦。
这天古力特突然接到了个电话,却是刘超打来的。刘超道:“古哥,我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打这个电话给你,朱德龙告诉你的都是实话,我现在混成黑社会了。你若不嫌弃我,那我们一起吃个饭,我们还是朋友。如果你不想和我做朋友了,我也不怪你,你慢慢把电话挂掉,我以后再也不打扰你。”
古力特道:“你知道你在和谁通电话么?一个劳改释放犯,一个人人都瞧不起的社会最底层的人渣!我有什么资格来嫌弃你?你从事什么职业,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没有权利说三道四,我只知道你能打这个电话来,就是还认我这个好朋友。我选择了和你做朋友,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你和朱德龙定个时间和地点,大家一起聚聚,我们有好几年没见了!”
古力特心潮澎湃,想当初几个人在深圳认识,慢慢处成了好朋友,然后各分东西各自打拼,然后各有各的成败得失。一转眼几年过去了,没想到竟然都是伤痕累累,满身沧桑!他想起了《变色龙》里的那句歌词:人生与命运,原是一天百变……
三个在深圳就认识的好朋友终于又聚在一起了,他们喝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再喝一会,又哭一会,再笑一会,弄得旁人都以为这是三个疯子。刘超打着酒嗝道:“有人问我除了喝酒,还会干什么?我的天哪,我都想笑了!喝酒,要具备以下条件:会聊天、会沟通、会社交、会看人、能熬夜、能起早、懂政治、懂娱乐、懂情调、懂舍得,还得上通天文下晓地理,你以为喝酒有这么容易啊?喝酒是一种文化,是一种修养,是一种高尚的情操!壶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我就想问你:酒都不会喝,那你还能会啥?”
朱德龙乐道:“你大哥二哥都不行,就你行!”
刘超没转过弯来:“你认识我大哥?他在省城管天管地管空气,跺一跺脚,周边立马要地震!”
朱德龙道:“你大哥叫牛顿,已经解释不了这个事了;你二哥叫牛二,也不管用了。现在得让你来,你是老三,叫牛逼!”
古力特道:“今个儿我们一起牛逼吧!我们都曾伤痕累累,但此刻我们应当快活!”
刘超把酒杯举到古力特的鼻子前:“古哥,咱们有缘,我就怕你嫌我憨,不认我这朋友了。你给我记着,永远不能嫌我憨!”
古力特就着这个话茬讲了个二憨的故事。大棚里的袖珍西瓜成熟了,瓜农们把成筐的西瓜摆在马路边卖,这些瓜大小相差无几,大家图省心,干脆论个儿卖,一个瓜3元钱。二憨脑子不灵光,不会叫卖,更不会揽客,这天他却来到马路边,摆了个摊开始卖瓜。他竟然还在瓜摊旁立了个牌子,上面写着:一个3元,三个10元。瓜农们纷纷说没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傻子才会买你的瓜!你爹呢?他怎么会让你来卖瓜?二憨傻笑着道:“我爹忙,我来帮他卖。”大家见他那傻样,都捂着嘴偷笑。可不一会儿,二憨的生意竟然开张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停下来看了看牌子,问:“一个瓜3元,三个瓜10元?”二憨点点头。眼镜男又问:“多买咋倒还贵了呢?便宜些!”二憨连忙摇摇手说不还价的。眼镜男很无奈,摇摇头掏出3元钱买了一个瓜,如此重复了三次。然后眼镜男指指手提袋里的西瓜,得意洋洋地说:“看到了没有,我买你三个瓜,才花了9元钱。”二憨挠挠头,说我不会数数,晓不得有啥子不对头。“就这种智商,还好意思出来做生意!” 眼镜男撇嘴冷笑一声,提着瓜,吹着口哨扬长而去。很快二憨的牌子吸引了不少人,大家都忍不住用生动的事实,给二憨上一堂数学课。不到中午二憨的瓜就卖完了,旁边的瓜农们都很吃惊,这二憨开的价明明有问题,咋还卖得比别人快?二憨高兴地回到家,把钱交给老爹,老爹笑眯眯地数了数道:“我叫你去卖瓜还真没错!这人啊,有个最大的毛病,总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
古力特总结道:“你们一直说我比你们聪明,可我还是栽进去了。我觉得刘超才是混得最好的,你瞧他脖子上那金链子,比我的拇指还要粗!”
刘超喷了句我鸡巴更粗,就把衣服脱了,露出背脊上纹的一只鹰,那鹰张牙舞爪煞是生动,刘超两肩一耸鹰就像是展翅欲飞的模样。腱子肉鼓起的两臂上,一边纹了虎头另一边纹了龙头,说就凭这纹身迷倒了一个有钱妹子。现在的妹子都喜欢古惑仔,他要和有钱妹子结婚了。丈母娘要送一套别墅作为嫁妆,价值500万元左右。如果过户的话,要交40万元的税。他问古力特这事咋办才能省下税钱。
古力特想了想,问他要不要脸,如果要脸,那这事不好办;如果不要脸,那就简单极了。先和丈母娘结婚,丈母娘把别墅过户到刘超名下,工本费大约50元到80元。然后和丈母娘离婚,再和女朋友结婚,又把别墅过户到老婆名下。这样听起来是有违人伦,但是才花100多元,就省下了40万元。你肯不肯干?
刘超说妈卖批,反正是假的,这个人伦违也就违了。二位,如果以后有人欺负到你们头上,只要来说一声,我替你们出头,带一班小弟砍死她娘的!
朱德龙碰了刘超的酒杯一下,说要不要这么凶哦,刘超乜斜着眼道:“利益就是这么残忍,不相干的时候,吃饭喝酒泡妞裸奔杀人放火,怎么黏糊怎么来;可真到了利益攸关的时候,提刀就得干,谁心软谁进棺材!”
刘超说几个好朋友中就剩古力特和朱德龙没结婚了,可别太落后了,要抓紧时间哦!
三人尽兴而归。古力特才发现,刚才为了喝酒聊天尽兴,把手机关了静音,这期间九红竟然来了好几个电话。他连忙打过去,问九红有啥急事,九红说我要问你股票的事呢。当然了也不算太急,不过以后你最好尽量把手机调成震动,那我有事找你就能及时找到。你放心,我不会半夜三更打你电话烦你的,除非真是有了人命关天的突发情况,才会来个追魂夺命call。
古力特答应九红从此就这么着,他内心感激九红很能体谅人,因为他从来没有在晚上十点半以后接过九红的电话。九红以前听他说过晚上一般十点半睡觉,就把联系事项全部隔离在晚十点到早上七点的范围之外,这么贴心的老板,还真的不多见。他问九红是不是春华光电要动作了,九红说是的,云若柳已经进来了,李明川和关树宏那边怎么样了?
古力特的回答只有五个字:鱼儿咬饵了。
李明川终于等到了好消息,管委会一个老朋友打电话来约一个饭局,老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能联系到一家上市公司,那公司的壳资源确实要出让。这老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也很实在,如果这事能谈成,鹏飞要给他5万元的介绍费,现金,不开收据。如果谈不成,半毛钱也不要。李明川大喜过望,立马兴奋起来,这才是真正做生意的人!瞧瞧人家那大气,谈不成半毛钱也不要,谈成了才给5万元介绍费,可见人家底气十足。从这话也可以推断出,这事有戏。
饭局收获颇丰,酒桌上李明川拍板,老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牵线,敲定了投行、券商、会计师事务所、律师事务所等一应事务,拟出了操作方案,选中了一家合适的卖壳方。李明川又让几个手下补充了解了一下行情,认定投行、券商、会计师事务所、律师事务所的开价都是当下的市价,完全可以接受。他本想向林永浩汇报一下,但林永浩去欧洲考察了,在飞机上手机关机。又一想都还没正式开始,如果传出去了到时做不成会徒添关树宏的笑柄,不如还是做成功了以后再说,到时让关树宏望洋兴叹去。老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也说过,这事别让太多人知道,竞争对手随时都会插一脚进来,那就变成竞价拍卖,你花的钱就要多出很多了。
卖壳方叫威利股份,是一家传统家电企业,曾在业内辉煌过好几年,只是现在开始有点不景气,营收和净利润都在逐年下降。威利的老板和李明川除了正式谈判,私下也吃过好几次饭,两人竟有些惺惺相惜。那老板说李总呀,我看到你的样子就知道我不行了,还是赶快退出历史舞台吧。你这么年轻,又这么能干,我觉得自己就是日落西山,最多唱唱夕阳红罢了。李明川平时都是恭维别人多,很少这样被人恭维过,一颗心不由得就像汽球一样飘起来了。他也不失时机地回敬给对方一顶高帽子:“哎哟,瞧您说的,您看上去一点也不显老,又在业内打拼了这么些年,都是经验丰富的企业家了,怎么就不想干了呢?”
威利老板摆出一张苦瓜脸道:“没办法呀,本来我想让儿子回来接班的,可是这小子在国外念了几年书,就再也不想回来了,还在那边弄了张什么绿卡,要在那里长期呆下去。他说在那边住满多少年,就可以变成那国的公民,以后就不是中国人了。我真后悔让他出去念这洋书,到头来却变成了假洋鬼子。我和老伴身体都不大好,再这样熬下去可不妙,不如就趁早把公司卖了,也到外国去和儿子住一起,算是守着他吧,别让他以后再娶个金发碧眼的鬼婆子,那就更把我们气死了。”
威利老板声情并茂,又说儿子要在外国做什么互联网,可是自己也不懂啥子互联网,看来就退休后种个花花草草,养个猫猫狗狗过日子算了。听威利老板提到互联网,李明川就来神了。他也不懂互联网,但是喜欢看花边新闻,碎片式的八卦倒是知道不少。他就着这话题吹了起来,互联网首先是跨界融合,跨界就是变革,就是开放,就是重塑融合。敢于跨界了,创新的基础就更坚实;融合协同了,群体智能才会实现,从研发到产业化的路径才会更垂直。第二是创新驱动,中国粗放的资源驱动型增长方式早就难以为继,必须转变到创新驱动发展这条正确的道路上来。这正是互联网的特质,用所谓的互联网思维来求变、自我革命,也更能发挥创新的力量。第三是重塑结构,信息革命和全球化,互联网打破了原有的社会结构、经济结构、地缘结构、文化结构,就连权力、议事规则、话语权也在不断地发生变化。互联网时代的社会治理、虚拟社会治理会跟以前有很大的不同。第四是尊重人性,人性的光辉是推动科技进步、经济增长、社会进步、文化繁荣的最根本的力量,互联网力量的强大最根本地来源于对人性的最大限度的尊重、对人体验的敬畏、对人的创造性发挥的重视。第五是开放生态,在互联网中,生态是非常重要的特征,而生态的本身就是开放的。我们推进互联网,其中一个重要的方向就是要把过去制约创新的环节化解掉,把孤岛式创新连接起来。第六是连接一切,连接是有层次的,可连接性是有差异的,连接的价值是相差很大的,但是连接一切是互联网的目标。
李明川吹得嘴滑,竟洋洋洒洒地抖出了一大篇,流利得连自己都佩服自己,怎么瞬间就能发表如此高明的论断。威利老板脸上满是崇拜的表情,还一个劲地点头表示受教了,心里却想这么空洞的理论都能说得头头是道,难怪人家说这位李总是个IBM国际大嘴巴。他故作一本正经地问:“时代变迁造化弄人啊,有些事不是肯努力就能成功的。比如说互联网,我的电冰箱难道可以拿到网上卖么?你不当面打开看看,买到个次品或者假货怎么办?付钱又怎么付?反正我是想不通。”
“可以送货上门吧。”李明川突然想到五金市场里有那些20元一个的万能遥控器,灵感就来了:“以后电冰箱也可以遥控呀,里面的菜呀肉呀吃完了,你打个电话,就有人给你送上门了,这就是互联网。”他感觉有点词穷,就赶紧把话题绕开,表明很认可威利老板的能力,不过为儿子着想也是没办法的事。而自己有信心进入家电行业,把威利做大做强。
李明川心里面自有他自己的依据,四川长虹这股票最高峰时是66元多,现在跌到14元至15元的区间,无论如何,都应该要涨起来了。不是说股票涨多了就会跌,跌多了就会涨么?林永浩都敢拿着四川长虹那么多年,那就说明家电是一定会有大行情的。几年来林永浩囤了那么多地,旁人谁都不看好,可现在林永浩就发达了,可见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林永浩就是努力奋斗出人头地的标杆。所以李明川买威利这个壳,也一定行!
李明川却忘了,这个概念是老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灌输给他的,不是一次性灌输,而是在酒桌上以看似不经意的闲聊形式分多次慢慢灌输的。这才是厉害的心理战术,把你的心理坐标锚定在你身边的成功人士身上,以成功人士的成绩作为你的榜样,再把你的思路逐步引导到某个预定的概念上。最后,还要把这个概念与提出者切割开来,说成是你自己的判断与选择,有归纳,有推理,有演绎,丝丝入扣地把你扣入套中。
威利老板对李明川的态度大加欣赏,买壳并不是玩虚的,而是为了把公司做大做强。威利股份的价值在于有个上市公司的壳,有一套打通厂家、供应商和客户的链条,还有几项配套的专利。鹏飞公司的价值在于有一个具备远大理想与实干精神的老总,还有一个老总领导下团结奋进一往无前的经营团队,这次的合作一定能成功。
大家商量好了,鹏飞公司以部分技术入股,再筹集资金注入威利股份;威利则把股份稀释,向鹏飞出让70%的股份。在整个并购过程中,出于对李总的尊重,聘请券商和会计师事务所、律师事务的事宜,都由鹏飞负责出面协调,但签约前要经威利核实。借壳成功后,鹏飞将华丽转身成为威利第一大股东,跻身上市公司之列,而威利原股东退居幕后,只占有少部分股份。威利股份也改名为鹏飞股份。这样一来,多方都可得利。鹏飞入主后,将根据客户的需要定制产品、采购原材料、生产、销售,用互联网形成一体化监控。之后将尽快扭亏为盈,脱掉ST帽子,迎来股价上涨。到时还可以考虑增资扩股,或者直接配股。
于是会计师事务所打第一站,与鹏飞公司签订首份协议,进驻威利股份做尽职调查。李明川派出自己的财务经理,每天跟在会计师事务所屁股后面,名义上是跟着学习,实际上却是严防死守以防止出乱子。
这天还没到预定的汇报时间,财务经理就提前打电话来,说查账时发现威利股份做假账,会计师事务所的所长要找李明川亲自谈。财务经理说,事关重大,李总您一定要安排出时间见见所长。
李明川特意自磨自煮了一壶巴西的圣多斯咖啡款待所长,可所长平时不喝咖啡,不懂得欣赏,像喝水一样大口大口地灌了几杯,礼貌性地说了几句真香。李明川也不见外,单刀直入地问,是不是威利公司想通过造假把自己卖个好价钱?所长摇摇头,说如果是这样倒简单了。尽职调查的惯例,是至少要回溯以往三年的财务账,我们在查账时发现,威利股份近几年来一直在递延亏损。你知道什么叫递延亏损么?简单地说,就是公司明明是有盈利的,但是却在财务账上想办法加大或提前提取多项费用,而把盈利向后面的年度挪过去。通常这样做是为了今年少交税,但这个税终归是逃不掉的,到了明年还是要补交。唯一的好处,就是估计明年的经营利润会减少,才故意把盈利后移。可是威利现在是卖壳方,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威利的账面上一直亏损,等同于把自己的卖价压低。
李明川听明白了,按常理卖家总想把自己卖个好价钱,威利却等于是在打折贱卖。这是威利老板的本意,还是他下面的人在捣鬼?在商言商,无奸不商,他不可能做活雷锋,更不可能做慈善。所长对此事想不明白,李明川让所长先把这事保密,自己去查清楚。所长让李明川尽快拿主意,这事可不能拖太久。
尽快拿主意?其实李明川真没什么主意。做生意赚钱就是最大的主意,亏钱而且是故意亏钱简直令人匪夷所思。按理说,国有企业故意把亏损做成盈利,是为了有好成绩向上级汇报;私营企业把盈利做成亏损,是为了尽量少交税。可威利这是个什么鬼?
最近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李明川总会莫明其妙地想起古力特,如果古力特还在,那就肯定不会让李明川这么费思量。古力特这臭小子,在财务上的名堂还真是一套一套的。现在手下的这个财务经理,虽说也是工作勤奋,但脑瓜子比古力特还是差远了。李明川想,倒不如从利益出发,看这次借壳链条上的各方从递延亏损上能得到什么好处。这才是唯一正确的方法。
首先,会计师事务所是审计机构,他们赚的是审计费。尽职调查先赚一笔,出审计报告后又赚一笔,借壳成功后再赚一笔。鹏飞上市以后,他们每年还要赚年审费。这些钱都是由借壳方出的,他们没理由去配合卖壳方造假。其次,律师事务所赚的是内部审核费和将来的长期法律顾问费,与威利股份没有利益关系,这样也排除了嫌疑。最后看券商,肯定是希望借壳能顺利完成,整个借壳过程中他们的收益最多元,以后鹏飞成了上市大股东,券商还会收取每年的持续督导费。他们才不会因小失大去协助威利造假。
如此推算下来,从递延亏损上得到好处的只有投行,他们已经准备投入资金入股威利,以便借壳成功后套现,那么能低价拿到威利的股份当然是好事。可是也说不通,威利凭什么故意把自己的卖壳价弄低,宁可亏了自己而把好处白白送给投行?……且慢,所长说的是“威利股份近几年来一直在递延亏损”,重点在“近几年来”这四个字!这事做了好几年了,他们不可能在此之前就预见到鹏飞公司找的是哪些投行、券商、会计师事务所和律师事务所。所以,刚才的推理统统不成立。
李明川想起所长说的,保密可以,但保不了几天。按会计师守则,这事必须让投资各方知道,期限就是出尽职调查报告之时。既然没几天好保密,那就干脆不用保密,李明川要分头约人面谈,想听听这条利益链上的各方有什么看法。
各方的反应居然很有意思。律师事务所认为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建议会计师重审重点账目。投行方面也不相信这事是真的,但他们建议李明川不要说穿此事,因为这有可能是威利的财务操作失误造成的。作为借壳方,这可是利好消息。但李明川的财务经理绝对不相信是威利的财务出错,“我和他们闲聊过,一个个人精似的,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券商则担心李明川的太较真会影响借壳进程。这事说穿了会引出两个后果,一是壳资源重新定价,二是威利改变主意中止卖壳。两种情况对鹏飞都不利,对投行和券商也不利。这些反应基本合情合理,趋利避害是人类的天性。更何况参加借壳的各方都是奔着利益而来,商场只讲利益与规则,道德在这里显得很苍白。唯一让李明川起疑的,是那个官员老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其态度颇为暧昧。
李明川想起了有名的“格尔迪奥斯绳结”。那是公元前333年,在伦帝那王国的首都格尔迪奥恩有供奉天空之神宙斯的神殿,神殿中的战车上有“格尔迪奥斯绳结”,据说能解开绳结的人将能成为亚洲的统治者。马其顿国王的王子亚历山大率军占领格尔迪奥恩后,看到了这个没人能解开的绳结,就一剑将绳结砍开,用自己的方式掌握了命运。
李明川的聪明才智就像春笋一样蓬勃得压都压不住,只要略略一动脑筋,计谋就出来了。他要用自己的方式解开这个“绳结”,就两个字:直接,像亚历山大那样,不必去解,只须挥刀一砍。他叫手下火速打听到威利的财务负责人姓甚名谁,悄悄地约出来吃饭,酒过三巡,单刀直入地道:“你在威利干了这么多年,好像收入也不算高呀。”
威利财务有点赧然:“勉强过得去吧。”
李明川道:“你们老板也不见得对你有多好,我们要入主威利你是知道的,一接手以后,你是要被炒掉的,这行业惯例你懂吧?”
威利财务道:“我明白的,一般说来财务全部都要换掉。我正找下家呢。”
李明川道:“我会继续用你,还给你加薪,可是你得告诉我递延亏损的真相。”
威利财务显得很吃惊:“哦?这个……”
李明川道:“出来打工只为求财,谁也不会跟钱有仇。反正以后你和他形同陌路,何必又还对他忠心耿耿?”
威利财务考虑了一下:“李总说话可算数?”
李明川从包包里掏出几张纸递过去:“我当然不是空口讲白话的,这是你的续聘合同,我盖好公章了,你签个字就行。注意看给你的职务和薪水。”
威利财务翻看了一下,再不迟疑,唰唰签了字,递回一份给李明川:“我们老板自从想把威利卖掉,就一直在做递延亏损,借此打压股价,而管理层则在二级市场上悄悄逢低吸纳。这事暗中做了很久,只等新老板入主了威利,利好消息一公布,股价就会噌噌地往上涨,那原有的管理层就把股票抛出大赚一笔。”
李明川问:“那你也有趁低吸纳吧?”
威利财务道:“有的,不过没多少,因为我本钱不多。正如李总刚才说的,反正以后我和他形同陌路,何必又还对他忠心耿耿?还不如现在弃暗投明,归顺到李总麾下。”
李明川道:“呵呵,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两头都得了好处,我这边给的还要多点。此事务必保密,我们合作愉快!”
之前李明川在考量利益链条时确实少了威利一方,原来递延亏损的得益者还真是威利自己。看来这老板还真不错,对老部下有情有意。只是李明川可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现在主动权在自己手里,不趁机敲上一笔又怎么对得起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