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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探病周记(2)
作者:梁军  发布日期:2025-01-30 18:35:50  浏览次数: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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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9号。

健嘉康复医院病房。

生理监视器跳动:心跳80   血氧饱和度90    血压 124/69    呼吸24

护工老张,身着浅蓝色工作服,头发立着,明显漂染过,黑得赛墨汁,嘴里镶了几颗假牙,金属的,但肯定不是黄金或者白金的。

24小时的护工,一天三百,不是到立交桥下的劳务市场拉来的。病人入院,主任、主治医师和护士一起来查房,护工也跟在后面,没挑儿。护工有头儿,上面有公司,北京的,通过竞拍,花大价钱拿下康复医院的护理权,外人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分成比例?没敢问,怕见护工一脸委屈无奈的表情。

吃完晚饭,老爷子睡着,老张盘腿儿坐到床上,和我闲聊。

“我是山西洪洞县的,‘苏三离了洪洞县’,就是我们那儿。”

“我大学社会实践的时候,去过山西大同煤矿,工人两头不见太阳。”

“山西是煤炭大省,我们那里也产煤。我们村附近有个焦化厂,国营的,把水源污染了。污染后的水浇地,麦子多一半都死了。咋办?焦化厂赔呗,赔的钱,老百姓一分没见。村里的干部克扣了。每年,哪个村都有,危房补贴。大队干部领着摄影师去了,到家里,院子里,房顶,看看,哪儿塌了,哪儿有裂缝啦,拍照,就走了。国家有补贴,没见一分钱。不是每家都有危房,哪个村儿还能没几间危房?——低保?该吃低保的人吃不上。我们村长他老丈人,家里不缺钱,吃低保。有钱的吃了,没钱的吃不着。这就是我们村儿的现状。”

“水污染,骗低保,克扣危房补贴,老百姓没反映吗?”

“反映不顶事儿。找谁反映?”

“省、地、县、乡,村一级的,找乡镇啊。”

“你是镇长,他是村长,这个地赔100万,给你镇长30万,找你反映去吧,你给村长兜着。再反映,给你压下来。给你看看我们村那个群。”老张递过手机。

“胡麻村。嚯,五百人。”

“我们村是小村,一千来口人。你看,支书的通知:大家注意了,没伐树的人快点,所有的树都要伐——张五喜。”

“什么意思?”

“我们村种树的人多,我也有,都是腰这么粗,杨树,能卖钱的,前六七年我卖过一次,卖几万块钱,比种粮食合算。种上树,我就不用管了,自己长,我到外边打工,八九年就能卖了,值钱了,做蒸笼,劈成一条一条的。树在我们那地方长得可好呢,现在我还有树,不多了,几十棵,村长催着叫砍了。”

“为什么?”

“国家有政策,原来退耕还林,现在退林还耕。前多少年是计划生育,现在叫生,没人敢生,养活不了,就这么回事儿。”

“国家大政方针。站在国家领导人的位置和我们普通老百姓看问题的角度不同。14亿人,首先解决吃饭问题,领导人说了很多次,要把饭碗端在自己手里。粮食进口大国,人家翻脸,或者全球闹粮荒,怎么办?没有粮食,社会就要乱。保证耕地是国策。”

“大政方针,宏观规划。实际当中,具体问题看不到。”

“实际当中,要由下边的人,一级一级,做出细则,不能一刀切。把树都砍了?三北防护林,能砍吗?”

“不能砍。”

“经济作物,给农民带来点收入,要考虑。各级政府需要根据当地具体情况去研究。”

“我们洪洞县,人多地少,人口大县,每家每户没多少地,守着那点地,活不了人儿。种上粮食就得投资、管理,不然成不了,一年下来,还得要饭去。支书的通知你也看到了。去年,我们村儿就把多一半的树砍了,这个地,必须种粮食。就是这!你说,不出来打工,活不了人儿,是不是?都是一家子人,谁不愿意老婆孩子热炕头?”

“你今年58了?再干两年也得回去了。”

“现在不干也行。咱胳膊腿儿还行,这么早就累孩子们呐?实在动不了了,他们不管也不行。我刚看到网上《问政山东》,媒体监督政府发放低保的视频。一个月国家给440,到农民手里,每年只剩800,平均每天2.19元,这个帐算不清。这么严格的政策,还是乱象丛生。”

“村里还有什么问题?村干部是选出来的吗?”

“我们村,上一届选干部的时候,候选人半夜一家家给钱,给面,家里大锅一支,吃吧,就那几天,只要选他,投一票,想吃啥吃啥,给面,给钱,千八百的,太多给不起。”

“明目张胆买官。”

“上任了,这个钱一定要捞回来。”

“有什么捞钱的道儿?”

“给你说个村里的实事儿。就是这个张五喜,他的侄子,岁数不大,辈分儿大,当村长以前,他的父亲是支书,不想当了,把在外地打工的儿子叫回来,在村里干。他儿子当上支书以后,也凑巧,上级画地要建厂,铁路上的,暂时征用,人家给赔偿款,其中有个人的也有大队里的,个人的就是你的地,大队的就是路啦、渠啦,这钱多呢。人家赔偿以后,他把个人的给完,剩下的钱,把自己的房子修完,再剩下的钱,一夜造三、两千不成问题,每天如此。几个哥们,下馆子去吧,跳舞去吧,歌厅去吧,都花完了。三年够了,再选没选上,老婆回娘家,自己也病了,跑到北京打工,最后,割腕自杀,死在北京,没脸见人了。他弟弟悄悄地把他弄回来,实事儿。”

“选他的时候,他是党员吗?”

“他父亲是支书,划拉个党员。可以这么说,他父亲把他害了。是不是?”

“你们村一千多人,就没几个能人?大学生,想替大家服务的?”

“跟你说,不是没能人。有能人,都走邪路啦。”

“此话怎讲?”

“挣钱了,赌博了,我知道的就有六、七个,输得一塌糊涂,楼输掉,媳妇跑了,人都不见了。我告诉我儿子,能挣的钱咱挣,不能挣的不挣,你没本事我不怪你,挣钱要挣得干净,就这。犯法的事绝对不能干,只要我活着。”

“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不能沾。”

“‘经’是好的,底下念歪歪了,变味了。有些事儿咱也琢磨不透。全国都要交医疗保险。起步的时候一个人10块钱,去年380,今年是400。过去,交上钱,在村里边保险站能拿到药,现在400块钱是啥也没有,一年交一年,生病可以报销,报多少医院说了算。我还没交呢,我看着办。断交的挺多,咱也理解不了。”

“过去有赤脚医生。”

“那时候我小,记得,村村都有,背个药箱,挨家跑。现在穿上鞋了。我看手机,专家们要灭中医,没证不能行医。不是没好药。专家说了:好药不是好商品。现在的药,可以控制,去根儿的药不是好商品,吃上见好,过一段又犯了,就这。一次吃完好了,工厂该倒闭了。”

“咳咳咳……”

“明儿再唠,别打搅老爷子睡觉。”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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