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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雁萍踪--95 多事之秋 中
作者:张继前  发布日期:2011-02-16 02:00:00  浏览次数: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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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纵起鼻子突兀一笑:“那是穷鬼没见过市面的揣测。重要的是,自从穷鬼搞起自治运动以来、我家的牛羊骡马不断走失,周哥头率队赶出的马帮至今未归。”

舅母却一脸轻松:“这样也好、母亲,反正过不了多久,一切都是别人的了,免得到时哄抢财物的情景令人心烦;母亲,据目前盛行的种种传闻进行古今综合纳新吐故的忖度,在这前所未有标新立异的时局变态面前我觉得、像我们这样的家境失去一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之物未必不是好事;世道变了,越穷越光彩的时代已为期不远;共军呐喊消灭反动派解放全中国的那种口号绝非李自成洪秀全之流打家劫舍杀富济贫那么简单,李自成洪秀全之流砍谁杀谁砍了就砍了杀了就杀了,占什么地盘抢什么东西占了就占了抢了就抢了,雷厉风行一呼儿的事;而共军则不同,他们要的是你乖乖的双手奉上,那种双手捧着血汗给人喝的滋味比让人一刀劈了还难受;况且是要论罪的,罪恶的轻重看你奉上的财物多少而定。”

外婆说:“好啊,反正我家的财物比土司家少不了多少;只要能在这改天换地的关头确保一家老小的平安,我愿翻箱倒柜倾其所有。”

舅母摇头:“你误会了母亲,那不是赎罪而是买罪,你奉上的财禄越多、共军栽给你的罪恶就越重,因为共军反而认为你不知对多少穷人实施过压榨剥削的残酷统治,所以我认为一无所有反而清静。”

“那是什么话?”外婆迷惘的眼中弥漫着恼怒的火光,“难道要像那些穷鬼一样风吹原上草随便倒,从生到死两袖清风的碌碌无为过一生?我实在无法明白,如果天下人烟一样穷的话、那么山川之间的桥梁靠谁造,洪灾泛滥的河谷谁治理?都像穷人一样苦点吃点、吃光没有积蓄,那么大旱之年的灾荒靠谁开仓放粮、施粥救济?外敌入侵国家有难又向谁伸手要钱要粮去?”

舅母替舅父为拿起烟枪的外婆挑去糖稀般的烟泡:“因此我说世道变了母亲,人间是没有常情可言的母亲,就像种类繁多的瘟疫和灾荒似的、让江湖郎中永远无法寻找应病的药方一样变化万千,等你好不容易的找到御疫偏方梦想着大发瘟疫财的时候新的瘟疫又来了。”

外婆的眼皮动了动“那么照你的说法、我家只有将财富埋藏起来?”

舅母的眼睛从竖直的烟钎两边望着舅父双手着膝一筹莫展的模样说:“并非万全之策,共军是拿枪的不是吃素的,掩瞒财富的罪恶比拥有财富的罪恶还要重,用恰如其份的话说就是保守财富的罪恶比轰抢财富的罪恶还要重。”

外婆笑笑:“你就别卖关子了丛儿,有什么消灾免难祈福降祥的计谋你就直说吧,我听你的。”

“好吧,既然母亲这般疼我我就说。”舅母不再看舅父的面子了,“母亲,我想到的办法做起来虽然不容易但也不太难,那就是疏财保家。”

“?”舅父的眼睛瞪圆了。

外婆的笑容不见了:“你说,这么多的房产钱财、田庄牛羊怎么个疏法,难道送人?”

“唯今之计也只有送人的路了、母亲,但直来直去的送人不仅显得我们低三下四丧失尊严,而且还会给共军留下我们收买人心图谋不轨的怀疑;因此我们即便疏财也得合情合理顺其自然的疏;路有两条,一、至于共产党的第一套治国办法是土改,那就来个提前土改,我们把尽有的田地草场跟凤凰巢人来个平均分配,猪鸡牛羊也是如此,对了,还有多余的楼房;给共产党送个开明绅士的好印象,这叫做隔山送礼免得罗嗦;二、把金银珠宝深挖远埋留下日后的生机,至于官金美金之类的纸票和花边光洋之类的零钱就让壁寿去赌,只输不赢越败越好。”

“哼!”舅父鼓圆一只眼,“你怎么不说买上两驮春药,然后请上一帮贪花好色的伙计陪我去嫖。”

随着一丝阴云在外婆的眉间游动,舅母泪光隐隐吸吸鼻子说:“反正都一样,为了不吃共军的子,败得越光越好;留着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财产我肚里的孩子怎么办?”(事后外婆悄悄对舅父说,壁寿,别看你这媳妇表面上温柔似水小鸟依人,内心却是独断专横阴险狠毒,往后居家度日你可要多长心眼处处留神)

望着舅母的泪眼,舅父长叹一声说:“苗丛呀苗丛,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安家祖祖辈辈前赴后继的辛劳汗水,尽管我们不能舍生忘死的保住它,但也不可闻风丧胆的败了它。”

“……”

外婆将舅母的双手捧在掌中,用无比怜爱的语气安慰她的儿媳说:“丛儿,我知道你惮精竭虑的心都为了这个家能长治久安;但不能呀丛儿,如果那样的话我们会被世人遗笑千古的。这样吧孩子,除了房产和牛羊,我同意搞你精心发明的先期土改,如果你身子方便的话你即可着手办理,你们年青人见多识广头脑灵活,我相信你的能力;房产和钱财是不能的,我是一家之主,共军要杀的话也只会将刀砍到我的头上。”(外婆果然言中,两年后的一片荒草地上,随着大军一阵枪响,一朵鲜红的月季花在外婆五花大绑的胸前然绽开)。

舅母捏紧外婆的手:“多谢母亲。”

 

那个早晨,半夜突来的秋雨尚未歇脚,村党黄六斤和村党周充泰就领着四位无法一一点名的村党淋着滴檐而下的雨水敲响了故悄无声息的安家大门。

“来了,来了。”仆人李顺财的耳朵似乎分外精明。

“茹雪,上茶。”外婆和舅母重先坐回藤椅上的时候,外婆望着坐在春凳上的六位本村外乡人向丫环茹雪这样吩咐。“茹雪,关照赵银备饭。”

“是,老夫人。”

丫环茹雪躬身退下时,村党周充泰操着蜀黔混杂苖语渗透的口音说:“不必了老夫人,我们六人肩负凤凰巢男女老幼的重托、前来跟老夫人就土地改革和减租减息的事宜进行和谈,谈完就走。”

村党黄六斤补充说:“如果老夫人心里有疙瘩可以慢慢解,不过在我们离开之前得有个顺服人心的答复。”

村党周充泰显然嗅出村党黄六斤的口腔里弥漫着酒的气味,就说:“老夫人,事到如今拖延是没有退路的,希望老夫人认清形势、顺天应人,襟怀坦白通力合作。”

外婆将茶碗轻轻一盖:“是的,是该顺天应人通力合作;不过,由于我年迈体衰,你们年轻人精力旺盛、得寸见尺的那一套我已无力支撑;再说我的这个家归根结底是我儿子的,好在前两天他夫妻俩已回家,你们到底要想怎么谈、要想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就跟我儿媳妇讲吧。”

“也好,”村党周充泰望着舅母脚翘二郎腿高高在上、矜持傲慢的派头说,“少夫人是知书识礼广见世面的女中人物,办起事来想必不会拖泥带水罗哩罗嗦。”

“过奖。”舅母眉角轻扬莞尔一笑,“顺应潮流洗心革面不过是寻常人心的本能而已,不知各位光临寒舍有何示下?”

六张面孔面面相视之后,村党周充泰说:“好,既然少夫人倘不知情,那六斤你把我们的底牌给她亮一亮。”

村党黄六斤起身说:“土改,提前土改;让凤凰巢的全部人口平均瓜分你家的田地、房产、猪鸡牛羊以及黄金白银。”

舅母笑了笑:“请问,你所说的凤凰巢全部人口 是否包括我安家人氏?”

“当然包括,”村党周充泰说,“不能排除你家是凤凰巢人嘛。”

舅母将身子往后靠了靠:“按理说,各位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无可厚非;但各位也应当明白,说起土地、远的历史不论,从前是大清国的版图,后来是民国的江山;虽说早晚得落到共党手里,可如今共军还没踪影你们就忙闹土改忙分浮财;请问,你们不怕吃尽血战之苦的共军兴师问罪吗?”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周充泰说,“我们替穷了几千年的受苦人行道,共党哪会怪罪,再说共党消灭老蒋的真正动机也正是为给一穷千年的穷人行道嘛。”

舅母又笑了笑:“既是这样不就结了,既然共产党所做的一切都是替穷人行道,那土改自然是早晚的事,各位又何必操之过急。”

“那可不一样,”村党黄六斤说,“如按共产党的土改办法办事,我们凤凰巢人就亏了;少夫人你咋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共产党为穷人办事的口号是人人平等,也就是要把你家、凤凰巢人的一切平均分配给整个谷坝山川的全部人口、甚至还会分配给外区外县的人口……”

“那不一样吗?”舅母显然已被村党黄六斤的贪心惹恼,“既然共党势必那么做,我为何自找说不尽的麻烦,到时交给共党任其分配即讨好又省力岂不两全其美。”

“不一样的少夫人。”村党周充泰说,“共产党主张没收分配的只是地主的财产而不是穷人的财产,因此只要我们提前把凤凰巢的一草一木分到穷人的手中,到时共产党自然无话可说;否则到时不仅肥水落了外人田、只恐你安家的罪恶也轻不了。”

舅母与外婆作了心领神会的目光交流之后,脸上仍有犹豫之色:“那,如果提前土改的事让县府知道、落个私通共党的罪名怎么办?”

村党黄六斤一挥手:“那不关你家的事。”

“好。”舅母挺身而起,“那就立个文书盖章画押,先分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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