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上海老友來信說";眼看清明節快到了，我將提前往蘇州去掃墓，免得到時候坐車住宿都有困難。"

上海人的墓地，大都選在蘇州郊野。也許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死後也要占天堂一席之地吧。清明時節，每天少說也有幾十萬上海人擁向蘇州:掃墓，踏青，游春。

蘇州，這江南古城，已有兩千五百多年的歷史，她的名勝古跡，她的人文景觀，她的精美園林，她的高牆深院，她的小河柔波，她的石欄拱橋，她的悠長幽巷，曾使多少人神戀魂迷，流連忘返。

蘇州是我常去之地。我有許多文朋詩友寓居此城。每次去，都要在虎丘小憩。我愛看那"塔從林外出，山向寺中藏"的秀麗景色，追思凄清的往事。正是那古樹掩映的山崖小徑，曾留有我少年女友的倩影，也留下她小小青青的墳塋。我也愛於黃昏時，坐在千人石旁劍池邊，靜觀薄暮的煙靄從樹林丘壑緩緩升起，恍忽中，仿佛有置身於懸崖絕壁間的感覺。小小的山丘竟有如此磅礡的氣勢。不能不令人驚嘆。

据說唐代詩人白居易任蘇州刺史時常游虎丘，留有"一年十二度，非少也非多"的詩句。明代風流才子唐伯虎與美女秋香的浪漫故事也發生在虎丘。而劍池的闔閭墓更是令我浮想聯翩，感嘆不已。我常想那十萬民工歷時三年營建的陵墓，"銅槨三重，傾水銀為池，黃金珍玉為鳧雁"。耗費了百姓多少資財。它确确實實就在我的腳下。有文獻記載為證：1955年夏天疏浚劍池時，在崖壁上就曾發現唐伯虎和王鏊等人的記事，說"正德六年冬，劍池乾涸，見吳王墓門，以土掩之。"

虎丘附近還有著名的五人墓。相傳明代蘇州巡撫毛一鷺依仗太監魏忠賢的權勢為非作歹，百姓恨之入骨。天啟七年，魏下令逮捕蘇州進士東林党人周順昌，激起全城大眾公憤，嚴佩韋楊念如等五位普通百姓，借哭送之機，發動了反九千歲魏忠賢的鬦爭，被朝廷派兵鎮壓，五義士慘遭殺害。蘇州百姓將其合葬於魏忠賢生祠內，建碑立墓，供奉祭祀。著名文化史學者餘秋雨先生說:"這次浩蕩突發，使整整一部中國史都對蘇州人另眼相看。"

在虎丘山南麓，游唐代吳中名妓真娘墓時，我腦中不禁浮現清代詩人龔自珍在<<已亥雜詩中的那首憑吊真娘的詩:

鳳泊鸞飄別有愁，

三生花草夢蘇州。

幾家門前斜陽改，

輸與船娘住虎丘。

龔自珍(號定庵)是嘉慶道光年間著名的思想家文學家，被稱為晚清資產階級改良主義先驅者之一。他反對帝國主義的侵略，對清王朝的殘酷的思想統治和腐敗的政治深為不滿。他的<<己亥雜詩是他八個月的旅途上寫的三百十五首七言絕句，被稱為詩人自傳式的作品，在近代文學史上享有盛名。這首憑吊真娘暮的詩，并非它的主體部分。但因其藝術魅力而受到文人們的讚賞。俞平伯先生有";不盡愁春花柳意，三生花草夢蘇州。"清末明初的文壇怪傑蘇曼殊也有"猛憶定庵哀怨句，三生花草夢蘇州。"

此刻，如夢如詩如畫的蘇州，對於我這旅居在南半球的江南游子，它不僅是一座名城，也是一座歷史豐碑，鐫刻著我青春的霞光，燦爛的記憶，無盡的鄉愁。

（發表於澳華新文苑第8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