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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小時候家鄉的鳥兒
作者:林别卓  发布日期:2010-01-04 02:00:00  浏览次数:24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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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零二年六﹑七月間﹐正當移民澳洲滿十五週年的時候﹐我和妻子回了海南老家一趟。堂兄把九十一年的老屋拆掉了﹐蓋起了新屋﹐那是全村最漂亮的一間。村裡的男女老少都來看我們﹐把新屋的廳堂和庭院坐得滿滿的﹐鄉情濃濃的﹐使我們感到臉上有光﹐心裡亮堂堂。
            家鄉在我們赴澳前就已經有了電﹐但是還沒有電話﹐有電視的人家也只有兩三戶﹐而如今差不多家家戶戶都有了電視﹐電話線正在拉﹐而且許多年輕人有了手機。當然這個變化我是料到的。料不到的是很多人都燒煤氣了﹐不燒柴火了﹐亂砍亂伐的事兒就少了﹐怪不得村裡村外﹑屋前屋後的樹木也都長了許多﹐這事最令我歡喜。
            然而﹐我小時後的感覺還是找不回來﹐就是看不見鳥兒飛了﹐聽不見鳥兒的叫聲了﹐從清早到傍晚死一般的寂靜﹐使我感到有些孤獨和茫然。問鄉親們為什么﹐有的說田裡撒了農藥﹐鳥兒是因吃了中毒的虫子和田水而死的﹔有的說是村裡十多個小孩子的彈弓把鳥兒給嚇跑的。似乎應該不止是這些原因。當我看見那條烏黑發臭的文城河時﹐我明白了鳥兒的絕跡可能主要還是水源的污染所致。發生這種無鳥或少鳥的情況其實不只是一兩個村子﹐也不只是一兩個縣市﹐而是更廣大的區域。在旅遊途中我曾沿著海南島東線三百公里的公路留意察看﹐確實在田野裡﹑建築物上﹑電線杆上和樹梢上都很難見到鳥兒的蹤影﹐過去多得不得了的麻雀不知哪兒去了﹐在海邊竟然連海鷗也看不到。我本想發一陣憤怒﹐但自量身已是客﹐只好安分守己了。然而﹐我對小時候家鄉的鳥兒的眷戀是永遠的。
            小時候家鄉有很多很多的樹。村莊面對著廣闊的田野﹐椰子樹林環抱著村莊﹔村裡有很多果樹﹐有荔枝﹑龍眼﹑石榴﹑楊桃和柑桔﹔其他生長較大的樹還有海棠﹑枇杷和苦楝﹔從村裡到村邊灌木叢生﹐常年百花盛開﹐蝴蝶飛舞﹐蜘蛛結網﹔村後的山坡上是一片板栗樹林﹐那裡滿地都是從樹上掉下的可刺人的栗子皮﹐卻是小松鼠和硬嘴鳥們最愛光顧的地方。也許因其茂密﹐村裡人管所有的這些樹林子叫做“山”﹐所以一出門就是“進山”了。“山”多鳥兒也就多了。
            天剛蒙蒙亮﹐樹上的鳥兒們就叫個不停﹐好不熱鬧。支查作聲的多是體型較小的鳥兒如“巴麗”﹑“黃娜尼”和一些不知名的雀鳥﹔似懂音樂的鳥兒如“英歌乃”好像在吹口哨﹐鷯()哥和畫眉好像在會吹笛子﹐國公鳥好像在打鼓點兒。大白天鳥兒們都尋找食物去了﹐鳥聲就不那麼集中和交響了﹐但斑鳩的叫聲這時顯得格外清晰﹐極像是古人吹的“空笏”﹐村裡的小孩子們聽到後也喜歡將兩手掌捂成一個“空笏”﹐然後往裡面用力吹氣﹐就模仿出斑鳩的聲音來了﹔還有烏鴉﹐這時也總是站在高高的椰子樹上大聲喊叫和瞎胡鬧。到了傍晚﹐奔忙了一天的鳥兒們回家了﹐密密麻麻的藏在枝葉裡﹐要歇息了﹐但還可以聽到遠處山()雞和鷓鴣的叫聲。夜深人靜的時候﹐還可以聽到夜鷹和貓頭鷹的叫聲。夜鷹的聲音清脆動聽﹐穿透性強﹐傳去好遠好遠的﹔貓頭鷹的聲音低沉﹑混濁﹐咕-------咕-------咕的﹐小孩子同時想起它那模樣是會害怕的。不過﹐看了那部貓頭鷹專吃老鼠的科教影片之後﹐我們都覺得貓頭鷹很可愛﹐想養它﹐看它和家貓是誰最會捉老鼠。
            那時的鳥兒和人們生活得很接近。燕子每年春天從遠處回到各家的屋梁下銜泥築窩生子﹐待到小寶寶出世時﹐父母親就整天不停地捉來虫子把它們喂得飽飽的﹐使它們長得很快﹑很多﹐常常可以看見它們幾十上百地在屋脊上排成一行﹐好看極了。燕子的糞便會把廳堂的牆壁弄得髒些﹐有些人便不高興﹐甚至捅掉燕巢不讓它們居住﹐但是我看見還是有許多好心人家並不嫌棄它們。我爺爺一九一一年建屋時特意叫人在廳堂的高牆處畫了個燕巢﹐巢裡蹲著幾隻小燕子﹐這說明上輩人是以家有燕子為吉利的。除了燕子﹐白鷺和鷯哥也是喜歡與人作伴的。耕種時節﹐它們成群地緊跟在犁地人和牛的背後﹐有的為了圖個清閑而干脆高傲地騎在牛背上﹐一旦發現翻新的泥土中的虫子就扑了過去﹐不怕人。由于太靠近﹐有時犁地人揚起牛鞭會傷及它們﹐不過不是惡意的﹐倒是愛見它們捉虫子﹐盼來年有個好收成。人們總是偏愛那些吃虫子的鳥兒﹐而憎恨那些吃穀子的鳥兒﹐但是這些所愛所恨缺乏科學和事實根據﹐便鬧出冤假錯案來了。如﹕上世紀五十年代就曾經把雖吃穀子但也吃虫子的麻雀錯劃為“四害之首”而無情打擊﹐幸好後來平反了﹔烏鴉什麼都吃﹐但主要還是吃虫的﹐只因聲音難聽和做窩馬虎而名聲不好﹐被列入“黑五類”﹐幸好後來也恢復名譽了。人們和這些鳥兒都能夠友好相處了。鷓鴣雖然居住在野外的灌木叢中﹐但是常常帶著它們的孩子到村子裡來尋找食物。小鷓鴣和小雞長得很相像﹐也常常混雜在一起﹐我和小夥伴們樂觀其成﹐何嘗不想小鷓鴣在母雞羽下蒙混過關呢﹖可惜它們總是被母雞當作野種認了出來﹐趕了出去﹐怪可憐的。
            有些在今天到哪裡都難得一見的火鳥(本地名)﹑老鷹和雲雀﹐那時在我的家鄉也能經常看到。公火鳥週身像火一樣通紅﹐而母火鳥卻是週身黃絨絨的﹐是我看到的最美麗的一種鳥﹐但是它們似乎不大願意讓人們看到﹐一旦看到它們就飛走了。老鷹常常像入侵的敵人飛機那樣在空中盤旋﹐低頭探尋著地上的小雞﹐但是有經驗的母雞一看見老鷹的影子就急忙嘓嘓地叫她的孩子們趕快躲進自己的翅膀裡﹐使老鷹扑了個空﹐甚至有一次我看見它在地上還摔了一跤﹐很是好笑。還有雲雀﹐它們在村外山坡的草地上做窩﹐飛行十分奇特和驚人﹐幾乎是直線地“射”上雲端﹐然後像直升飛機那樣在空中止住﹐一邊猛拍翅膀﹐一邊尖聲啼叫﹐然後又從高空直線地準確飛落到它的窩邊。長大後我才明白有些外國飛機為什么喜歡以“雲雀”命名。
            優美的自然環境和傳統的文化教育伴隨著我長大成人。小時候由于擁有與鳥兒近距離生活的經歷﹐當我讀到唐朝詩人孟浩然的“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的詩句時﹐當我讀到唐朝詩人杜甫的“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的詩句時﹐我不但讀懂了﹐而且產生了同感和共鳴﹐腦海裡浮現出一種理想的圖畫般的環境美﹔小時候由于親自聽聞過鷓鴣那種荒遠﹑淒厲的叫聲-------“行不得也哥哥”﹐我才深深地感受到宋代詞人辛棄疾詞句“江晚正愁余﹐深山聞鷓鴣”那種憂國憂民的意境美。我想﹐所有這些環境美和意境美都會潛移默化地累積成一個人對人生的美感。我又想﹐無論時代如何的滄海桑田﹐人﹐古人﹑今人和後人﹐對于包括陽光﹑空氣﹑水源﹑動植物和鳥類的這些基本的自然條件的依賴性都是一樣的﹐不變的﹐所以我們才能讀懂古人﹐後人也會讀懂我們﹔否則﹐環境和諧沒有了﹐鳥語花香沒有了﹐歷史就會發生斷層﹐我們就讀不懂古人﹐後人也讀不懂我們﹐那麼災難就會降臨了。
            快要離開家鄉返回澳洲時﹐我對鄉親們說了自己在澳洲的所見所聞。我說﹐澳洲是鳥類的天堂﹐在那裡我找到了小時候的感覺。澳洲人人愛鳥﹐處處人鳥共生共存﹐侵害和殘忍虐待鳥兒是犯法的﹐是要罰款和坐班房的﹐所以鳥類受到了很好的保護﹐生活得很安全﹔在喧鬧的城市的每一棵樹上都有鳥兒﹐在海南老家至今仍處處躲藏的班鳩在澳洲卻像鴿子那樣自由自在﹐隨處可見﹔澳洲鷯哥每年都在我家屋頂上做窩﹐每天都在我家的花園菜地裡捉虫子﹐所以我從來沒有真正地用過什麼殺蟲劑。鄉親們對我講的這些故事感到驚奇和新鮮﹐我也非常感謝鄉親們對我的理解。我希望下次回來時多少能夠找回小時候的感覺。

 

   2005831  于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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