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裸女。小时村里的孟清明当过兵，说越南女人光屁股打仗。都说他瞎吹。后来看连环画，说解放军与几个端枪的越南女人狭路相逢，嘿嘿，她们当真一丝不挂。“臭不要脸”，村人骂，我猜“死不要脸”更准。纸上的越南女人娇俏丰满，其中一个尤其好看，像湖南花鼓戏里的“妖精”，但战士们哒哒哒射出一梭子愤怒的子弹，将她们通通送上西天，死啦。
再说不裸的。2005年我去湖南沩山采访一个补锅匠，姓方。锅匠年近五十，有个年轻貌美新娘，刚结婚。我拍照，她旁观，除对相机好奇外，目无其它表情。新娘是云南人，说话听不懂，17岁。她正是蜜桃成熟时的女子，圆脸红扑扑，眼大而亮，皮肤你猜多嫩她就有多嫩。鲜花插在牛粪上，牛粪是要付出代价的。邻居说，“花了1万2呢。”原来她是买来的。这本关于民间手工艺的书出版后，我去赠样书。锅匠极愤怒：“她是个骗子……”他的少妻蒸发了。这时才知她其实来自越南。锅匠住山里，载我来回的摩托司机说，当地山高路陡民穷，娶老婆难，不少人买老婆，已有三四户老婆跑路。我忆起儿时对越南女子的评价，随即给她们添了新标签：诓蒙拐骗。随即我萌发“关照”越南新娘想法，那时我居深圳，无业，靠写作谋生，不容易啊，天天想念钞票，做梦都是稿费单，碰到好素材是不肯错过的。
我委托各地文友提供越南新娘资料，才晓得湖南不过“零星小雨”，河南、广东和江西等地农村早已是“重灾区”。贫困农村的光棍们掏血汗钱买越南新娘，可十之五六的新娘子后来不翼而飞。中国男人在战场大败越军，越南娘子军在情场大败中国男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由此我更想大笔一挥广而告之，免得更多中国人被西风误。随后因写“风土中国”系列书稿，又移居澳洲，越南新娘撂脑后去了。哪料来悉尼又撞上她们，且数量庞大，且近距离接触，怪的是我很快撕去先前贴她们身上的标签，新评价是：年轻漂亮温柔娴静勤劳勇敢任劳任怨和睦友爱心灵手巧……不得了，已包办传统中国女子的所有美德。
说来话不长。澳洲有项福利面向新移民：510小时免费英语学习，若你觉得水平仍半瓶醋，还可申请增加800小时。资本主义的墙角不挖白不挖，于是我和全世界各族人民共计23人坐在同一个屋檐下念ABC了，Yuen、Cheu、Cazen 也就光荣地成为了我同学。
Yuen，越南语像念“雨”，又像念“雾”……像雾像雨又像风，我模仿多次都惹她哂笑，我晕了，干脆直呼她“晕”。最初我对越南同窗敬而远之，因为她们历史不清白，“死不要脸”外加“诓蒙拐骗”。但老师别有用心地给我和晕配对，希望我俩互帮互助一对红。我的英语语法全班头名，口语属倒数行列。深受中国哑巴英语教育的毒害啊，纸上考试顶呱呱，嘴巴一张成哑巴。而晕讲英语是大珠小珠落玉盘，要她写，她犯傻。
Yuen脸似鸭蛋，小鸭蛋，个子也小，麦色皮肤。另俩越南同学也娇小玲珑，全二十刚出头，皆美，却非印度同窗的美。班上有印度姑娘，个个脸圆润眼圆溜溜，时刻笑眯眯，腰粗但扭起舞来似没骨头，喜打扮，总裙袂飘飘……美不胜收大饱眼福啊我是。可印度女生说话像敲锣，笑像打鼓，且是战鼓，哪比得上越南同学的和风细雨。娇小的越南姑娘们说话似斜风细雨，笑是春风杨柳。人说越南女子爱穿旗袍，但Yuen三个每天穿得像个小白领，因她们课余都去打工。Yuen在当“咖啡小姐”，时薪10澳元，真低，可她说在澳上班半天可抵在越一月收入，好。她上班偷学做芋头蛋糕和香蕉蛋糕，回家土法上马，老公吃了猛夸，她也带给我尝，甜，甜到我心底去喽。
多好的全面发展的越南女子啊，难怪越南新娘备受澳洲人民欢迎，把曾经红火的中国新娘给挤下去了。据说以前中国新娘很走俏，后来一小撮中国新娘把名声弄砸了。同事Jam 至今气愤填膺，“中国人多数赤裸裸奔澳洲绿卡来。”50多岁的Jam 娶了个上海离婚女子，2年后她拿到绿卡提出离婚，才离婚就申请和一个中国男人结婚，那是她的旧丈夫，于是一对真夫妻在澳团聚了。澳洲还出现几起耸人听闻惨案：丈夫杀妻剁碎和水泥砌墙内，丈夫杀妻分尸烹煮……杀人者手段残忍罪该万死，传言每桩惨案背后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前因后果。这些冤魂，都是中国大陆新娘。不过我来澳五年，暂时还没听闻过杀越南新娘案。
越南新娘还有俩优点。一是入乡即随俗。西人夫妻向来你我分明钱财两清。中国女人一成家就希望你的就是我的，厉害角色还会立即抢权夺位想把财政大权搂怀里，根本不管异国社会文化习俗，按自己意志行事。越南新娘，像Yuen，零花钱自己去赚，10元也心满意足。二是时刻揣颗感恩心，这易让她们的家庭更和睦。Yuen的丈夫大她12岁，当她展示指头的小巧戒指，我连她眉毛里满满的乐滋滋都看得一清二楚。她好骄傲，“他送的。”她爱他，是从感激出发的爱，因他，她得以离开穷得叮当响的家乡。她对丈夫不干涉她家庭生活外的私人空间也表示赞赏。Yuen 和 Cheu 先后得意洋洋带了好多与姐妹们去野外烧烤以及穿上盛装去歌舞厅狂歌猛舞的照片。看照片我的收获如下：越南女孩真美；她们远嫁澳洲不是金钱买卖，多是姐妹们介绍，Cheu的丈夫就是她同村姐妹洋丈夫的朋友；她们常聚会，既是为了驱除离开家乡的寂寞和思念，也是便于相互介绍工作。印度新娘和泰国新娘也爱聚会，中国新娘则热衷于坚壁清野大隐隐于市。
我把越南新娘在中国的不良表现告诉Yuen，没料她不以为然，“我们之所以远嫁，都是想日子过得更好，若那男人家更穷，她当然想另外换户好人家，要不她干嘛离家远嫁……”人有追求更美好日子的权利，“但，你不能收了钱却不把Pasil 卖人家悄悄溜掉啊。”Pasil是种香料，越南人特爱，比如吃越南粉非得这东西佐味不可。Yuen 听这比喻，笑，狡辩，“你们中国人更坏，把破烂东西都搬到我们那里去卖。”她说的是中国商品在越南因质差终于换来“中国骗子”大名。Yuen又说，最早越南女人都是偷渡去中国结婚，但中国不给她们地，她们没法活，不得不回去；后来收些钱远嫁香港台湾韩国新加坡等；至于在中国骗钱，她一口咬定跟你们学的——意思大概是说中国人贩子去越南低价买她们，随后去中国高价抛售，她们慢慢知道实情，觉得自己亏大了，逐渐学些皮毛，就亲自出马一次次贩卖自己了。是Yuen在造谣，还是实情？我没答案。不过，她说的大部分内容和我当年在深圳打探来的消息相近：1980年代末已有越南女边民外嫁广西边境。边境线两侧原本哥俩好一家亲，战火起是敌我，战火熄又是兄弟姐妹了，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此时姻缘不沾没铜臭味的。1990年代外嫁越女开始走出广西，走向改革开放后的广阔中国市场，彼时广东英德山区掏三五百元就能领越女进门，随后需求量越来越大，广东河南等农村出现“团购”越南新娘，但因她们大多是偷渡入境，恰如Yuen所说就算结婚生子政府也没法上户口，没法分田地。越南新娘也慢慢由最初几百涨至上万元，上周我看网上广告（但愿是恶搞），明码标价3万。
Yuen来自北越，她说外嫁异乡的一般是北越女孩。近代越南历经法越、美越、中越三次“印支战争”，三次战争的越方主力多来自越南共产党的大本营，北越，战争等同绞肉机，太多男人奔赴黄泉，造成上世纪末北越男女比例达到２：5（全越是３：５）。女多男少导致越南女子靠“内销”肯定大把积压，于是“出口”成了最好出路。
我小心翼翼问 Yuen 三人对中越战争看法。“猴年马月的事啦。”对，战争远去好多年她们才出生。有人说今天的越南人对中国咬牙切齿，未必。我看年轻一代，相比于他们追求更美生活的强烈积极心，国家机器借助学校教材等途径撒播在他们心中的仇恨已聊胜于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