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长篇小说

长篇小说

難忘的回憶(九)4
作者:黄潮平  发布日期:2010-01-08 02:00:00  浏览次数:2079
分享到:
第九章 “人間地獄” (4
 
 
波布的“社會主義美景”
  
一九七六年四月,翁家宣佈全國進入“社會主義“,並描繪一幅未來美好生活的七彩畫,同時強行征收各家之米糧` 家禽` 水果` 鍋鑊` 湯匙` 菜刀等,強逼全村“合吃” 大鍋飯。下面是波布的社會主義實景。
“合吃” 前夜,本村發生了一陣騷動。也許全國各地鄉村均大同小異吧!
那天,當人們在工地上獲悉此事後,情緒激動,尤為舊村民,雖然他們早已將田地` 耕牛` 牛車等獻給翁家,但對這突而其來的反傳統決定,顯然沒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又不能反抗,唯有向家禽` 農作物` 餐具等“出氣” ,借以發泄胸中的憤恨。該日傍晚收工,村民一抵家門,立即摘光屋前屋後的各種果子;包括生木瓜` 生林檎` 生香蕉,甚至極嫩的香蕉莖,均不復存在。接著點燈“大開殺戒” 。平日不敢殺雞的婦女,不知從哪裹來的一股勇氣,一連殺了家中幾隻會生蛋的母雞。少數老村民還保存著一。二個中國或日本優質的瓷器盤子,這些盤子唯有在慶祝大節日時,方用來盛菜,平時是不用的。人們將它拿在手中,摸一摸,看了又看,似有愛不釋手之狀,突然發狂似的往下一擲,盤子的命運自然不堪設想。那時筆者家中養了四隻小雞,也將牠們宰了。然後摻入些鹽,弄成鹹肉。翌日清晨,將僅存的一小包谷子` 二個小鐵鍋` 四個破鐵碗与二隻鐵湯匙,繳交給合作社負責人。
今年的四月份,似乎較往年更炎熱。太陽像個火球,猛烈地燃燒著天空,氣溫估計高達三十八度(以攝氏計)。上直各小村的人們,赤著腳,在炙熱的田地上勞動。
眾人吃好簡單的午餐後,又立刻幹活了,人們揮動那笨重的鋤頭,砍在堅硬如岩石的土地上。只見男人全脫去上衣,赤膊上陣,女的捲起衣袖,汗水從各人的臉,順著面頰直淌至喉嚨` 胸部` 腰間。此時大家都覺得格外口渴。早晨各自帶來的一小瓶清水,早已喝完,週圍又沒有清水,唯有忍耐,實在忍耐不了,便到附近的淺水坑,撥開髒物,用手盛水,勉強喝幾口,以解一時之渴,順便洗個臉,又立即回到原地。
時光己近下午五時許,絕大多數人看來己無法完成今天規定的工作------即每人修築底二米` 高一米` 長二十米的大田壟。
第二天清早,各生產隊隊長剎有急事地向隊員宣布:該日的工作是修築二十五米長的大田壟(底`高`寬依舊)。這些隊長多是文盲,個別僅唸過一. 两年柬文,性格粗野,眼前有翁家這座靠山,故“狐假虎威” 之事,屢見不鮮,但他們的話,卻成為“絕對權威” ,無人敢抗拒。這幾位特殊人物,從生長小組長手中拿過鋤頭,裝模作樣地東砍一小塊,西砍一小塊,將所砍得的泥土碎片,草草地堆在一起,不集中,也不壓緊,以“驚人的速度” 示範眾人。此種沒有實事求是之心,有嘩眾取寵之意的作法,令人反感,但大家未流露於臉上。
幾個小丑表演一陣後,自稱要參加會議,要立刻離開,只見田地沉默了片刻後,銀鋤起落之聲不絕於耳。苦難的人們啊,有的帶著病,忍受飢餓,揮動著有如千斤重的鋤頭,偶爾吐了口唾液,藉以潤滑手心,一些人的手己長了硬繭,有的生起血泡。有些人,咬著牙,用指甲弄破血泡,擠出血水,希望減輕劇痛。我也不說一句話,忍痛操作,然而大家仍無法完成今天的工作------泥土實在太硬了。當生產小組長問大家是否完成,沒人出聲,這些不脫產的頭目,深知其中原因,僅淡淡地說:
“隊長早上吩咐,明日不用出工,村裏所有的人,必須到甲村空地,參加集會。”
原來今天為高棉族(即柬埔寨)民間新年,波布也藉此慶祝其“建國”一週年。為了表示人民真正“翻身” ,當官的思準公共食堂三天供應白米飯,並同意殺豬` 宰牛` 煮甜湯(綠豆拌糖),作為“施舍” 。對於慘遭家庭巨變` 己近奄奄一息的我們來說,似乎暫時忘記了苦難,瞼上露出了罕見之一絲微笑,但一年才有的一次“笑容” 就像曇花一現。
會場佈置並不很堂皇。由於昨天方接到通知:三零四區(即湄公河西岸)區委書記達卜將親自參加會議,故鄉長邊臨時召集村民在甲村空地上搭起一座小茅寮,,作為演講的場所。
八時左右,八個全副武裝的黑衫兵,擁衛著三個穿著嶄新制服的官員,來到會場,有兩個是大家認識的,即本縣縣委書記達棉及鄉委邊。估計走在前面者乃三零四區區委書記達卜,為了便於交談,我与張叔`龔叔等熟人人生在一起。
邊今天當司儀,他首先介紹達卜的身份,代表本村新` 老村民近千人“熱烈歡迎”他參加會議,“盛情” 邀請這位三零四區最高統治者對被征服者發表必講話。
在一陣雜亂的掌聲中,達卜來到講台,年約半百的他,沒有達棉那麼胖。邊為他調好米高峰,他首先談到國內“一片大好” 的革命形勢,並首次公開提到柬共,他說:
 “高棉人民在偉大的柬埔寨共產党(筆者按:西方傳媒慣稱‘紅高棉’)的領導下,以最短的時間推翻了三座大山,現在党与英明的領袖------波爾布特同志堅決領導全國人民,進行社會主義建設,今年党訂出稻田每公頃的產量是三公噸至三公噸半,明年(即一九七七年)要翻一番,即每公頃產量為七公噸。為達此目標,勞動時間必須調整。從今年五月開始,早晨五時出工,十一時半吃早餐。下午一時開工,五時半收工,進晚餐,一天吃兩餐。晚上六時半至九時半為“社會主義義務勞動時間” 。這新規定不僅适合本縣或三零四區,全國大致相同。
糧食方面:由於去年要供給從城市來的移民,加之收成不好,所以目前大量缺糧。(筆者按:達卜顛倒黑白,並有意煽動新舊農民的矛盾。事實是七五年四月十七日前,全國各大城市的居民,由於恐怕戰爭持久,各家均儲藏大量的食米` 乾糧。經過七五年全國人民辛勤勞動,大多數地方稻米豐收。按常理,人民應當沒有口糧之憂,何以缺糧,唯有波某一小撮統治者才曉得,或許征服者另有目的。)
現在党指示公共食堂,酌量減少米糧供給,必須混入雜糧於稀粥中,包括:香蕉米.玉米. 香蕉蕊. 香蕉莖. 木薯. 野菜. 野薯等,以渡過這‘ 困難 ’ 時期。有關摻入雜糧的具體措施,由縣委達棉同志報告。
最後一點,党己繪出一幅美好的‘社會主義’生活遠景,即從明年(七七年)開始,每日三餐白米飯,餐餐有魚` 有肉` 每隔五天煮一次甜湯。五年之後,天天煮甜湯,家家戶戶有蓋瓦片的標準屋,有一對耕井,一輛牛車。十五年後,全國實現工` 農業及科學現代化,每個鄉村有電流供給,人人有收音機` 錄音機,個個穿新衣------党雖訂出計劃,能否實現,完全靠你們。”
達棉接著談到混雜糧之具體計劃,他說:
“從四月十八日開始,公共食堂每天按四個人一平裝牛奶罐米,(筆者按:平平的一牛奶罐,能裝四分之一公斤的米。)做為標準。倘若發現米糧不足,可減至八個人一天供給一平裝牛奶罐米,混上有關雜糧,煮成粥,供給村民。(筆者按:以當時的勞動強度,每位農民包括筆者在內;每日的口糧實際超過半公斤白米,因為當時沒有任何零食或點心,盡是粗活,體力消耗大,吃得多。)
達棉公佈這一具體計劃後,立即引起嘩然,但很快就消失了。那句:
“誰有意見,請站起來說,否則後果自負。”的話,出自達棉闊如肥豬的口。
“我們民主柬埔寨是最講民主的,大家有什麼意見盡管說,不必保留。” 達卜補充了一句。
此時台上八個全副武裝的黑衫兵將自動 A K 衝鋒槍從背上取來,握在手中,並上了膛,全神貫注會場,如臨大敵似的監視坐在地上的每一個人。會場鴉雀無聲,就這樣在 “舉手表決” 後獲得 “一致通過 ” 。充分顯示新成立的“民主柬埔寨” 舉世無雙的 “民主” 。
輪到邊上台了,他公佈本村各基層組織的負責人,接著公佈每個人的工作。我家隔鄰車叔夫婦的好朋友------黑姐,當了咱小村(丙村)婦女生產隊的小組長,剛從部隊回鄉的阿成(車叔之姻弟)被分配在合作社倉庫內工作,車叔在捕魚組,車嬸在托兒所,龔叔与內人被編入園地組,張叔与我均在最艱苦的“前線組”( 即修築大田壟` 水庫` 犁田的工作),
 三天很快過去了。四月十八日到來了,早晨五時,催命的大鐵鐘被敲響了。人們從夢鄉驚醒過來,有的扛起鋤頭,有的挑起畚箕,有的拿起鋤草刀------從家門出來,頭頂著露水,尋找自己單位的負責人,情形一片混亂。我和張叔,找到了隊長達森毛,獲悉今天的工作仍然是修築大田壟。由於早晨沒吃東西,八時許肚子已咕咕叫,看見旁邊的張叔,一聲不響地揮動鋤頭,我強壓著肚餓,,埋頭鋤泥。好不容易挨到十一點半,吃粥的鐘響了,人們一蜂窩似的來到食堂,有的顧不得洗手,端起鐵碗就往舊時煮蔗糖的大鼎裹搖粥,被食堂的炊事員喝住了,說不能擅自盛粥,只能由搞伙食的人分配。輪到我了,我乘炊事員為我搖粥時,往鼎內一瞥------我的天啊!盡是灰白色的香蕉米,簡直是餵豬之飼料。長長的飯桌放了幾盤白鹽,四週的蒼蠅嗡嗡叫,真想作嘔,但想到要生存,唯有餓不擇食,端起那乞丐般的鐵碗,狼吞虎嚥似的往口裏塞。肚子裝了七` 八碗方覺得飽。屈指一算,從昨天下午五時半一餐到現在,整整十八個小時,方能獲得食物填肚。一會兒工作鐘響了,眾人趕忙從食堂或樹蔭下起來,回到自己的工作單位,傍晚收工,吃好晚飯後,各自回家。
幾天後,不少人覺得身體很虛弱,那些食物根本沒有營養,而且還吃不飽,導至很多人病倒,無法出工。
五月份到來了,“社會主義義務勞動” 的規定,開始實施。今天晚餐之前,各生產組之小組長特地交代本組組員,夜間一定要出工,重病者須親自向隊長請假,否則後果自負。當時全村男女老幼,除病殘者外,五` 六百人全部出工------修築村東的小型水庫。該水庫原計劃高為八米` 長約一百五十米` 寬二十米。由於分工不詳` 領導無方,加之人們心有怨恨,搞得一團糟。砍泥的東砍一塊,西鋤一堆,挑泥者沿著水庫旁邊的小徑,尚未到達頂端,故意滑倒,泥土四散,那些憤懣愁苦的人,索性弄坏畚箕或繩子,借以發泄心中的不平。偉大的“社會主義義務勞動” ,收效甚微,實際上是勞民傷財,得不償失。不僅如此,離奇怪誕的事情,不斷發生了。
 五月中旬的一天傍晚,本村生產大隊長諧召開大會,宣佈村裏出了兩個敵人,他說:
 “前天晚上,咱村有兩個中年男子漢,裝病向隊長請假,他們乘大家勞動之際,到新埋的屍體旁邊,掀開屍首,因利刀取出肝与心臟,接著鬼鬼祟祟地回到家裏,從屋子後院地底下取出小鍋,偷偷地煮熟吃了。昨天早上,他們又藉病請假在家,生火弄熱人肝,恰巧被村內巡邏的突擊隊員發覺,嚴厲拷打下,全盤托出。查其眼睛,紅得像火球一樣。現在我命令將他們兩人縛在豎好的圓柱上,不準進食` 不準鬆綁,讓他們在荒山裹雨淋日曬,直至死亡為止。至於偷吃公社食物者,其下場相同,大家須小心,勿謂言之不先也!”
 過了兩天,便有消息說,這兩個中年人己被折磨死了。村裏人听了以後,噤若寒蟬,無人敢評論。
 一天上午九時左右,一位正在插秧的高棉族姑娘,由於餓得太厲害,突然昏倒在田間,其姐趕忙跑過來抱住她,替她按撫太陽穴,不久,她清醒了。這時我正在水田的土堆上翻土,(新開發的水田多為森林地,樹頭多,土堆也多。)無法犁平,只能用鋤頭砍碎,再弄平。這時,一條大黑蛇突然從土堆洞裏爬出來,我趕忙閃在一旁,說時遲,那時快,那位柬人姐姐一個箭步走上前,把蛇捉住。俄頃,她的臉色發黑,蛇從她的手中逃脫出來,其妹不顧一切向我衝來,從我手中奪過鋤頭,胡亂打一通,那蛇終於被打死了。然而其姐己奄奄一息,妹妹拿起被打死的毒蛇,放在姐姐胸前說:
 “姐姐,我生火烤熟牠給你吃吧,我知道你太餓了------姐姐,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吧,姐姐,你不能死,你不能死,,爸媽已經死了,我不能沒有你,我------叔叔伯伯啊,快來救我姐姐呀,快!快!------”
 可惜已經太遲了,其姐因中毒太深,不幸身亡。她嚎啕痛哭,也無心烤熟那毒蛇。大家合力將其姐屍體搬走,埋於附近的土堆下。在我們勸說下,這位姑娘強壓住淚水,把蛇烤了,她把烤熟的蛇撕去皮`  除去有毒的內臟,剩下的是甜美的蛇肉,準備分給大家,眾人堅持不接受-----這是她姐姐用生命換來的,所以讓她獨自吃了。
上直村的老農,根據這幾年來的切身體會,深深懂得:波布政權口頭答應為人民做的好事,幾乎完全成為不可兌換的空頭支票,但對人民不利的決定` 法令` 政策,說到做到,這方面,可謂“雷厲風行” ,“ 立即見效” 。
 至於我,也餓得死去活來,面對著八個人一天只供給四分之一公斤食米,束手無策。由於每日工作時間太長,身體又虛弱,以致想找些木薯葉` 空心菜` 竹筍` 田螺` 小青蛙` 田鼠等之類的低劣食物,也沒有時間与力氣。記得有數次修築大田壟与水庫,我餓得實在難受,望著那黃色的泥土,便想張口嘗一嘗,但仍被理智控制。由於太餓了,每天早上八時左右,肚子一陣陣脹痛,唯有咬牙強忍。到了上午十一時半,卻“灌” 了近十碗清水粥,腹部像吹進了氣的皮球,其狀如孕婦己懷胎十月,即將分娩似的。每年僅在波布的“國慶節” 前後三天及收成期間方能吃到白米粥或白米飯,屈指一算,一年中三百三十天是讓肚子嘗盡饑餓的難熬滋味。波布政權的:社會主義美景就在眼前,落實到民間的是:人間慘案不斷呈現眼簾。 那些不識字的老農民,編了個順口溜------過去靠天公吃白飯,如今靠水庫吃稀粥。       
 
(未完待續)



评论专区

  • 用户名: 电子邮件:
  • 评  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