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展区建了一个用椰子纤维无土栽培的温室，采用全套滴灌设备。我有空喜欢往那里跑，喜欢水灵灵的柿子椒在室内挂满枝头的景象，那柿子椒是黄颜色的，肥厚个儿大，和株型比例不称，乍看上去像假的一样。园艺师名叫西蒙，他每天通过电脑了解作物生长情况，施肥浇水也全由电脑控制完成。我每次去他都会摘柿子椒给我吃。
据西蒙说，滴灌不但节约水、肥、农药，而且水果蔬菜有更高的产量和更好的口感。西班牙最干旱的省份阿尔梅尼亚，一片沙漠已经变成世界上蔬菜大棚最集中的地区和欧洲最大的蔬菜水果基地。他认为这些技术也很适合人口众多、耕地有限的中国。
西蒙从小在农村长大，和父辈不同的是他们按传统方式栽种柑橘，而西蒙则运用科学技术栽种更多的作物。西蒙是个安静的人，最大的爱好就是关注作物生长。可是有一天，他却发出一声狼一般的嗥叫。
我没有听见那声嚎叫，刚好是我午餐休息的时候，即便我在展厅里也未必能听见，四周都是比肩继踵的游客，他们的声浪能淹没一切，何况西班牙的展台离我们还有点儿距离。但是我看见了随后那一幕，当时我已从餐厅回来拐进了员工休息室，正在咖啡机旁边等着咖啡慢慢沥满杯子。西蒙情绪异常，牙关紧咬，和另一个西班牙人一同进来，西蒙用自己的右手托着左手，另一个人忙乱地帮他撕开好几张创可贴的包装纸。我注意到西蒙的左手及肘腕部有几道带血迹的抓痕，我和休息室的几个人都惊呆了，我们静静地保持各自原来的体态和位置，当时的情形问什么说什么都好像不合适。西蒙迅速环视了一周，好像确定没有外人，突然喷发出一句不成句子的话“动物，中国人，野兽。”民族自尊心本能地使我血往头上涌，想有所举措，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又是那般情形，我一时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我后来从一个保安（中国人）那里打听到这件事情的经过：是西蒙给游客发放纪念品时被游客抓破了手，而且人群把西班牙的前柜台一直挤到了墙根儿，要不是柜台是弧形的，西蒙已经成了三明治中间那片肉饼。我知道西班牙的纪念品是一枚精致的小胸章，以西、中两国国旗交叉在一起为图案。当时西蒙用左手捧着，右手一枚一枚递出去，起初还顺利，可随着左手上纪念章数量的减少，有人开始担心自己得不到，就直接从他左手上去拿，如果换了我可能会摊平手掌任他们拿完了事，因为我以前游峨眉山那会儿接受了别人应对猴群的经验。估计西蒙是本能地攥紧左手朝后退，才导致那样的后果。这是我对“西蒙之案”的“刑侦分析”。也许西蒙多半时间在照顾他的温室，缺少前面服务的经验。我们发纪念品都选人流量最少的清晨或下班之前，正午时分的客流量如同洪水猛兽，不要说你拿东西去招惹，就是空手站在那里都会被撞倒。
那保安说西蒙只是长长地嚎叫了一声，“像狼一样”。我当然没有给保安说我听到过什么，但那种复杂而尴尬的阴影笼罩了我很久。我没有再去温室拜访西蒙，一旦远远看见他瘦高挑儿的身影，远远地就设法避开，下班也有意错开不乘同一辆班车。至今我都没有弄明白自己当时究竟是为着那句话而记恨西蒙，还是为着自己的同胞而有愧于西蒙。
我们这边也出现过一个小小插曲。瑞士在室外园林区建了座雪白的假山，那山上绷着一幅阿卑斯山的巨照做背景，造出山外有山的景深效果。山下造了一条环形河，一半在洞中，一半外面，有船供游客转着玩。我们的人室内室外轮着照顾。有一次，阿卑斯山那巨照的画布被一群小学生撕开了个三角口，顽皮的男孩子们兴奋地来回钻，那口子就越扯越大，而带他们来的三位老师却脱了鞋子坐在山上休息，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吕莫尼气极了，冲过去抱住一个男孩屁股上就是几巴掌，稍后她激动得满脸通红，“我是在打那几个老师，她们却在那儿看着笑。”
世博会结束前，瑞士展台的纪念品和图文资料还剩一万多份，吕莫尼想分送给几所中小学，要我帮她联系。我特意选择了印象中校长最有水准的那几家，联系妥当后由吕莫尼自己送去。送完资料，她系着小学生献给她的红领巾回到展台，也是激动得满脸通红，“孩子们那么可爱，吹号、打鼓、跳舞；校长那么友好，还带我参观学校，就像接待政府官员一样。（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