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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部落》第一部 城记 二十一
作者:吴永立  发布日期:2012-05-03 02:00:00  浏览次数: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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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天气渐显凉意。广州街头树木上的树叶开始凋零,偶尔过来一阵北风,把那些已经枯萎的叶子从树上扯下来,让它们随风飘扬,寻找各自的归宿。

这天,凯森在公司忙了一天以后,正出门准备回家,刚到大街上却看到了文杰。

文杰穿着长衫,外面却披了一件西式的大衣,显得不伦不类的。一见凯森,他便迎了上来笑着说:“走走走,我们吃蛇去。”

“吃什么蛇?”凯森莫名奇妙地问道。

“你没听说过吗?秋风起三蛇肥,现在正是吃蛇的好时候。狄克和弗兰克不是老想着说要吃蛇吗?我今天在蛇王满订好位置了。走吧!”

于是,四人便一起过了沙面岛西桥,向不远处位于桨栏街的蛇王满而去。

蛇王满是广州城里最具特色的饭馆。它位于城西靠近十三行的桨栏街,以专营活蛇而闻名。蛇王满铺面不大,楼高三层。楼前挂了一块不算太大的木制招牌,上书“蛇王满”三个大字。在入口处摆满了一式大小的竹笼,里面是各式各样的蛇。无论是你叫得出名字的,还是你根本没见过的蛇,都可以在这些笼子里找得到。

文杰订了三楼的一个雅座包厅。四人入席就座后,一个瘦削的汉子便提着一个竹笼进来了。他放下笼子,说了一句:“客官,你们要的蛇。”说完便探手进笼,抓出一条两米长短,有胳膊粗细的眼镜蛇来。汉子的左手抓住蛇的头部,那蛇身很自然就缠绕在了他的整条左臂上了。汉子右手翻出一柄锋利的小刀,在蛇身腹部划了一下,并迅速伸出三只手指探入蛇腹挖出一个拇指大小、青黑色的蛇胆来,放进一旁桌上早已斟满米酒的白瓷酒杯之中。紧接着,汉子在蛇头颈部下刀,刀刃划开了蛇皮,汉子揪住突出的蛇皮往下一拉。整条蛇皮与蛇身分离了,那血淋淋的蛇身还在不断地扭动着……

凯森、狄克和弗兰克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狄克在缓了一口气以后,又连吞了一口口水,才回过头问文杰道:“杰克,我们就吃它?

文杰笑了起来:“不吃它吃什么?你们不是想吃蛇想了很久了吗?怎么,看了又怕了,不敢吃了吗?

狄克和弗兰克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怕什么?有什么不敢的?!”

说话之间,那汉子已将笼子里其余三条蛇如法泡制了。另一个伙计把泡着蛇胆的四杯米酒端到了文杰他们跟前。

文杰伸手拿起了其中一杯:“来吧,各位。我们先喝了这杯蛇胆酒吧!”

凯森拿起了酒杯,扭头看着两个牛仔。狄克和弗兰克犹犹豫豫地也拿起了杯子。

文杰慢条斯理地说道:“这蛇胆酒有两种喝法。一是就这样一口喝下去。另一种就是这样……”说着他拿起筷子伸入杯中,挑破了胆囊,然后又搅拌了两下,使整杯酒变成了暗暗的青色。文杰把酒杯放到了唇边,抿了一口,洋洋得意地看着凯森等人。

凯森耸耸肩,学著文杰的样子把蛇胆挑破,把酒和胆汁搅混。他也喝了一小口,甘苦的酒液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味道不错吧?”文杰笑着。“这蛇胆酒可有不少好处。其中对男人而言,它最大的益处就是壮阳。来吧!狄克、弗兰克,你们想怎么样喝呀?

两个牛仔对望了一眼,一起拿起了杯子,同时仰头一口把酒灌了下去……

凯森笑道:“他们呀,不怕死,但怕苦。”

文杰摇摇头:“你们这叫浪费!”

凯森回过头看著文杰:“杰克,今天怎么不把玛格莉特叫上?

文杰苦苦一笑,无奈地说:“我让人去请了。可她说没兴趣。”

“你们到底怎么啦?都说要准备结婚了,还搞什么呀?”凯森举着那杯蛇胆酒,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文杰摇摇头,也喝了一口酒:“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在英国住了这么多年,现在的想法早就跟你们一样了。你们洋人不是老是说要自由吗?玛格莉特现在就是要这一样东西。所以我和她这婚约,也就成了妨碍她得到自由的障碍了。”

“自由有什么不好?”凯森笑了笑。“难道你们大清国没有自由‘这东西’吗?

文杰很认真地想了想:“说真的,我还真的不和这自由二字该如何翻译成中文。”

       凯森摇摇头:“有朝一日,当大清国真正有人懂得了什么是自由,那么大清国就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这好像与我们这些生意人没有多大关系。”文杰也学着凯森的样子,耸了耸肩膀。

凯森仍然摇了摇头:“这跟谁都有关系。只不过现在我们谈论这个话题,有点不合时宜罢了。”

“对。我们今天的话题应该是吃蛇。”文杰笑道。

说话之间,伙计已经送上了四碗蛇羹了……

酒过三巡,文杰见凯森他们喜欢吃,便让伙计又加了三条蛇和一斤米酒。就在这时,包厅的帘子突然被掀起了一角,沙皮探头进来,一见文杰便满脸堆笑地低声叫了一声“三少爷”。

文杰回头一看,见是沙皮,便挥挥手让他进来了。沙皮进了包厅,边向凯森等人点头哈腰,边用不知从那里学来的英文“哈喽哈喽”地打招呼。文杰扬手打断了沙皮:“得了,沙皮。别在这里给我充洋人了。你小子又惹什么祸啦?急得跑到这里来找我,一定不是好事。”

沙皮缩了缩脑袋,凑到文杰身边,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说道:“三少爷,告诉你一件事。谭德轩回来了。”

文杰刚喝了几杯酒,反应有些迟钝。他愣了一下,才抬起眼睛盯着沙皮:“你、你说谁?

“谭德轩,就是以前谭和堂的少掌柜,被官府遣送回乡的那个。”

文杰微微皱了皱眉头:“你没看错?在哪里?

“在河南,河南有一座关帝庙您知道吗?他现在就住那里附近,我的一个小兄弟,叫马骝。他也住在那一带,认出那姓谭的了。我也亲自去看了一下。果然是他。怎么样,三少爷?要不要报官把他抓起来?

文杰瞪了沙皮一眼:“你别胡来!谭和堂都让官府查封了,我想他弄不出什么动静来,只是在乡下呆不下去了,回省城混口饭吃而已。这样吧!让你的兄弟给我继续盯住他,有什么事跟我说。记住了,别胡来。”说着,他掏出了一张小额银票递给沙皮,把他打发了。

回过头来,文杰沉思着端起杯子喝了口酒。

凯森感觉到文杰的情绪有点变化,便问道:“出什么事了?那个谭和堂不是让你买下来了吗?

文杰笑了笑:“谭和堂的事,我正在办。估计很快能办下来。其余的倒是小事。”

 

沙皮没有看错,德轩和林天确实已经回到了广州。

送走了黄德滋那一批太平军以后,德轩和林天又回到了顺风堂,继续在冯三峰那里帮忙。林荣还算守信,并没有找顺风堂的麻烦。新甯县令李佑才心里虽然猜到了冯三峰和“长毛”有关系,可自己不少的私货都是经顺风堂进出的,当然也不愿多生事端了。但是经此一役,顺风堂却元气大伤,不少以前的大客户知道顺风堂和“长毛”有关,都纷纷与之结束了合作。顺风堂的生意一落千丈。

也正在这个时候,另外一件事情发生了。正在翠湖里的谭照突然去世了!

事情的起因是德轩的未来老丈人聂举人突然遣人过来退婚。退婚,在当时来说可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同时更是一种羞辱。这种羞辱对于早已病入膏肓的谭照来说,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是难以承受的。在当晚,谭照便急病攻心,瘫倒了在床上。孙半仙为师兄把脉问诊后,立即与谭大奶奶商量,派人连夜骑快马到广海通知德轩,让他马上赶回翠湖……

德轩闻讯后,与林天一起紧赶慢赶,终于在天亮前回到了翠湖,见到了谭照最后一面。谭照似乎是憋着最后一口气等儿子回来,见到德轩后只说了“谭和堂”三个字,便瞪着眼睛含恨而去了……

接下来的七天,德轩是在木然中渡过的。在父亲的“头七”过了以后,德轩在父亲的新墓前嗑了头,又回到家里拜别了母亲,便与林天一起回启程回到了广州城。

德轩这次回省城是要完成父亲的遗愿,重建谭和堂;另一个目的就是要报仇,仇人就是卓文杰!

 

在离开了广州城数月以后,德轩终于又回到了这里。这些日子的历练,已使这位当初的药铺少掌柜平添了几分的成熟,甚至有一点沧桑。这一点,一直陪伴在德轩身边的林天看得最清楚。孙半仙是奉谭大奶奶之命,陪同德轩回广州的。

由于自己是被官府遣送回乡的,所以回到省城后德轩不敢再找以前药铺的熟人,也不想在珠江北岸露面。德轩和林天、孙半仙商量,决定先到珠江边找熟悉这一带的司徒伯和阿兰。司徒伯和阿兰见到德轩、林天和孙半仙都十分高兴,让他们在自己船上暂住。但德轩心想住在司徒伯这船上也不是长久之计,便婉言谢绝了。阿兰灵机一动,就带着德轩三人来到了珠江南岸一个小客栈。当时的广州城区主要是在珠江北岸。南岸,除了沿江一带有些富商的花园外,再往南走就是从其他乡村来到省城寻找活路的平民百姓聚居之地了。而德轩和林天所住的客栈就在这里。客栈没有独立的客房,两个大房都是所谓的“通铺”,房费十分便宜,来投宿的大都是在为码头上干苦力的人。

睡在德轩旁边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年青人,大家都叫他“马仔”。他自我介绍说,他大号叫马子壮。马仔是这个客栈中的有钱人。他从小跟着父亲做木工活,虽然父亲去世时他还未满师,可手艺也算不错。现在在河南(广州人对珠江南岸的习惯称呼)一带,马仔的木工算是小有名气,不少人家里的桌椅坏了都爱叫他去修理。没活的时候,马仔就跑到江边码头上帮人搬货。像广州这样的通商口岸,每天都有大量的货物进出,当然就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做搬运工作了。马仔长得三粗五大,比别人扛得多跑得快,钱自然也就赚得多了。如此日积月累,马仔就成了河南一带这些穷人中的有钱人了。马仔与司徒伯一家的交情不错,有空常到司徒伯的船上吃粥,司徒伯的船上有什么东西坏了,他也免费地帮忙修理。他听说德轩三人是司徒伯和阿兰的朋友,就十分热情地与德轩他们聊开了。闲聊中,德轩说想尽快找一份工作,马仔便拍着胸脯说,他可以介绍他们到码头上打工。

旁边的孙半仙一听便跳了起来了:“你、你是让我们少掌柜去干苦力?!”

德轩按住孙半仙,苦笑了一下:“师叔,都什么时候了?还少掌柜少掌柜的?有活干就有钱赚,总比在这干吃饭强。苦力就苦力,我去。”

林天点点头:“对,马死落地行。先干着再说。我跟你一起去。”

“可德轩呀,你怎么说也是个秀才,有功名之人呀!怎么能去码头干苦力呢?要是大奶奶知道了,那那……”

德轩摇摇头:“早就没什么秀才了!师叔,这事别提了。”

“可你临走时不是跟大奶奶说,回省城要重新搞谭和堂的吗?要不我们就在那边河岸上的关帝庙前摆个摊,先干起来吧。你记得平叔吗?他现在就在那里当庙祝。应该没问题的。”孙半仙还想说服德轩改变主意。

德轩想了想,说道:“这倒是好主意!但一个地摊,师叔你一个人已是绰绰有余了。我还是到码头上去。哎,师叔,平叔不是在白云山葛洪道院吗?怎么跑到这河南地来了?

“杯中物误事,早让人赶出来了。没办法,只有跑到这小庙容身了。”孙半仙叹了一声。

“那好,我们这就去找他。”德轩站了起来。

孙半仙笑道:“德轩,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性急了?找王一平,给带酒。我们还是先去买两瓶酒吧!”

“我倒把这事忘了。”德轩回头问马仔。“马仔,这附近有买酒的吗?

马仔应声站了起来:“有呀,过两条街的成珠楼。那里的酒很好的。走吧,我带你们去!”

 

道士王一平自从由于贪杯而被葛洪道院的主持赶了出来以后,好不容易在珠江南岸找到了这座破落的关帝庙作为容身之所。庙小自然香客就少,王一平在这里温饱总算无忧,可酒钱就不那么容易赚到了。

珠江南岸河网纵横,向来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其中江湖绿林也有不少,这些人多半都信奉武圣关帝,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江边上这座关帝庙就应运而生了。可近些年,官府在两广一带追剿太平军残部,殃及池鱼,就连同常在这一带活动的大小盗贼也一起剿了。绿林好汉们纷纷闻风而逃,哪里还顾得上这小庙之中的关圣爷呢?于是关帝庙的香火日渐哀落,最后连守庙的道士都溜之大吉,这样王一平才得以安身。平叔在这里陪伴着关圣爷,成仙是指望不上了,可修心养性还是可以的。每天除了打扫一下庙里庙外,基本上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因此睡觉成了平叔修炼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这天中午,平叔正在睡梦中与周公对饮,突然朦胧中似乎有人走了进来,紧接着他闻到了一股久违的酒香。

酒鬼的鼻子对酒香的反应 是多年在酒海中浸泡出来。这一种反应很自然地刺激他其他的神经,他扔下了周公不管了,眼睛还未睁开,赶紧一挺身坐了起来……

“酒鬼平,在做梦喝酒啦?”孙半仙笑嘻嘻地侧着脑袋看着平叔。

“哎哟,半仙!”平叔睁眼一看,叫了起来。“你不是随着谭大掌柜一家回新宁了吗?

“刚刚回来,这不,来看看你。”孙半仙在平叔的床边坐了下来。“德轩还专门给你带了两瓶酒。”

“平叔,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吧?”德轩把两瓶酒递给了平叔。

平叔见了酒,两眼发着光:“无恙无恙,就是缺酒。”他接过酒瓶子,立即打开了其中一瓶,仰头喝了一大口,闭着眼睛享受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怎么?饿了很久了?”孙半仙笑着。

平叔抱着酒瓶子,好像怕别人抢了去似的:“可不是嘛?我都跟那些来进香的人说了很多遍了,关圣爷最喜欢喝酒的。可就是没人拿来。还是少掌柜想着老道。哎,少掌柜,怎么站着,快请坐。这两位是……”

德轩把随行的林天和马仔介绍了一下,大家就围着屋内仅有一张八仙桌坐了下来。

平叔问道:“听说谭和堂让官府查封了,那你们住在哪里呀?

“我们现在跟你是邻居,就住在过两条街的那个客栈里。”德轩答道。

平叔想了想:“你们现在住客栈呀?我这里后面靠河那边有几间小房子,很久没人住了。你们要不嫌弃,修补一下就可以住进去。”

德轩点点头:“我们正想着在客栈里住着,不是长久之计呢!那可真给好好谢谢你了。”

平叔笑道:“谢倒不用,有酒喝的时候想着老道就行了。不过那房子真给好好修一下才行。”

“这个没问题!包在我马仔身上。”马仔拍拍胸脯说。“不过,谭大哥,我也想搬过来跟你们一起住。可以吗?

德轩笑了起来:“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哎,马仔,听说你是有钱人呀!现在又省下房钱了,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马仔讪讪地笑着:“我想到金山去,去淘金。你们不知道吧?听说这金山有好多金子呢!一锄头下去,就能刨到金子。不过,那金山被人淘了这么多年了,我想也差不多了吧?幸亏前些日子我听人说,现在又有一个新金山。那里的金子更多,连锄头都用不上,一脚就能踢出两块金子来。”

林天拍了拍马仔的肩膀,笑着说道:“一脚踢出两块金子?真有那么好的事,那就没有穷人了!”

孙半仙听得正入神,挥挥手冲林天说:“阿石你别打岔!马仔,继续说继续说!”

德轩回头看了孙半仙一眼:“师叔,你也想去淘金?

“有何不可?!”孙半仙瞪了德轩一眼。“德轩呀!如果真的能淘到金子,那么师兄的遗愿不是能实现了吗?

德轩心里一动,但没有说话。

 

第二天,德轩等人就搬进了关帝庙后面的小房子。马仔用木头帮孙半仙钉了一个装药材用的小架子,又在旁边用草席搭了一个凉篷,德轩写了一块“谭和堂”的布帘挂在了凉篷之上。于是,孙半仙的药摊就算开张大吉了。

德轩见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便与林天一起随着马仔到了谷埠做搬运。

谷埠位于广州城西南,早在宋朝这里就是广州城对外通商的主要码头。到了康熙年间,大清政府取消了海禁令,将广州、漳州、宁波和天台山四埠设为通商口岸,沉寂了许久的谷埠才又开始热闹起来。乾隆爷继位后,将四口通商改为了一口通商。大清国所有的对外商务往来全部集中到了广州一地,这样原来已经十分繁忙的谷埠,就根本无法负荷了。于是清廷就在广州城东面数里以外的黄埔岛一带设立了专供西洋商船的锚地,谷埠逐渐成为了紫洞花艇聚集的风月宝地。但这里毕竟靠近已划归英法管冶的沙面岛,许多公司仍然需要利用谷埠码头。正因为如此,谷埠一带也就聚集了一大批专门帮人搬运货物上下船的人,广州人习惯称他们为“咕哩”,就是苦力的谐音。

与其他行当一样,“咕哩”中也有欺行霸市的地痞。谷埠一带是一个叫“麻七”的流氓的势力范围。此人个子不高,但甚为粗壮。据说他曾经在罗浮山上跟一位南少林的和尚学艺,在山上太闷呆不下去才回到广州混饭吃。

麻七是靠拳头打出谷埠这方天下的,所有在码头当搬运工的“咕哩”都给向麻七进贡。一般来说逢十五抽一,而新来到谷埠打工的则要逢十抽一。德轩和林天初来乍到,理所当然地就属于逢十抽一那类了。

可这次在谷埠码头上麻七算是撞到霉头上了。码头上收工算帐后,麻七便领着几个手下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德轩和林天跟前,歪着脸笑着,摊开了手:“逢十抽一。拿来吧!”

德轩有些愕然:“什么逢十抽一?阁下是谁?

“阁下是谁?!你们他妈的在我的地盘上混饭吃,倒过头来居然不知道我阁下是谁?”麻七冷笑一声,回头问站在一旁的马仔。“这两人是你带来的?

马仔一脸的惊惶,点点头:“七哥,人是我带来的。”

麻七扬手打了马仔一记耳光:“那你怎么没把这里的规矩告诉他们?”说着挥拳向着马仔就抡了过去……

德轩抢前一步,右手搭上麻七握拳的右手脉门,往下一带。左手顺势抓住麻七的肘部猛地往上一托。只听见麻七惨叫一声,用左手扶着右手,向后倒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的右手脱臼了!围着看热闹的人们平时常被麻七等人欺负,此刻见有人竟敢把麻七打翻在地,禁不住齐声叫起好来。其实,如果是单对单的较量,凭德轩此刻的功夫还不是麻七的对手。可是麻七根本没有提防德轩,而且德轩出手的这招除了使出了林天教他的小擒拿手外,还融合了谭家祖传的跌打手法,所以一击即中,只出了一招便把麻七的右手卸下来了。

麻七的那几个手下见自己大哥被打,便一起扑了过来。一直在旁冷眼观战的林天出手了。麻七的手下还未弄清怎么回事,就被打得人仰马翻,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

德轩皱着眉说道:“君子好财,需取之有道。何谓道也?夫子曰:道者乃……”德轩一串的之乎者也,听得大家一头雾水。

林天笑了笑,走上前一伸手握住麻七没有受伤的左肩,把瘫在地上的麻七提了起来:“听好了!从现在起,这里不再是你的地盘了。以后,我们要看到你和你的人在这里搞事,那就不是卸下你一只胳膊这么筒单了!明白了吗?”说着,林天的手指暗暗使劲,如铁钳般把麻七夹得脸色发青,再次惨叫了起来。

麻七自然知道今天是碰上高人了,先是自己在一招之内就被那高个年青人卸下了右臂,接着眼前此人不费吹灰之力,眨眼间就放倒自己的数个弟兄……可到底他们是谁呢?

“怎么,没听明白?”林天再次发力。

麻七疼得额头上满是冷汗,赶紧连连点头:“听、听明白了!”

林天松开了手,点点头:“听明白就好,现在滚吧!”

德轩走到麻七身边说道:“咬咬牙!”说着,他抓住麻七的胳膊,纯熟地一托一拍给麻七接上了脱臼的肩关节。

麻七咧着嘴站了起来,也不敢再说什么了,领着几个手下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谷埠码头。

 

从此以后,麻七和他的手下再也不敢在谷埠码头上出现了,然而他们被打之事却很快在广州城的各个流氓团伙间传开了。

沙皮也在第二天收到消息,并且他更了解到收拾麻七等人正是德轩,于是他便立刻去找文杰了。

文杰听到德轩在谷埠码头上干苦カ,愣了一下,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可当他听到德轩竟然打跑了横行谷埠码头的麻七时,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他还真能打!”

“谭德轩能不能打,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他身边有一个叫什么阿石的,那人才是真他妈的能打。”沙皮想起当天在谭和堂的那一幕,不禁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我看这个阿石就他妈的像长毛!三少爷,要不我们去报官,把他们都抓起来吧?

文杰皱了皱眉,瞪了沙皮一眼:“沙皮,我跟你说多少遍了?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以后少干。”

沙皮连连点头:“是,是,是。不过三少爷,这谭德轩在这里做苦カ也太显眼了不是?谷埠那里离沙面岛又那么近,万一让伍家九小姐碰见了,不又给多生事端了吗?

沙皮这番话倒是真的触动了文杰的痛处,文杰没有马上说话。沉思了一下,他回过头来看着沙皮说道:“听过一句话叫穷寇莫追吗?换成广东俗语就是不要赶狗入穷巷。谭德轩现在也算是穷途末路了,我们没必要再踩他一脚。算了吧!至于九小姐那里,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这样吧,麻七一伙我看是不敢在谷埠露面了,你就领着你的弟兄常在那边走动一下,如果九小姐在谷埠出现,就设法拖住她,别让她与那姓谭的见上面。同时马上告诉我。但你给我记住了,别惹事!”

“记住了,记住了!”沙皮又是忙不迭地点头。

送走了沙皮,文杰一个人站在窗前发呆。对于他来说,近来就没有碰到一件顺心的事。臬台大人的小舅子赵玄那家广茂源洋行自开张以后,已经抢去了泰兴行将近五分之一的生意了。更让文杰感到窝囊的是,面对着小人得志的赵玄,自己竟然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收购作为已成为官产的谭和堂之事也因官府开出的价码太高,远远超出文杰的预算而陷入僵局之中。慧娟对他还是不冷不热,自己与慧娟的婚事也就不知道拖到何年何月了。这一切的不顺,加在一起就成了一股无形同时又无比沉重的压力,压得一直处于顺境中、几乎从未尝过失败滋味的文杰喘不过气来。现在沙皮又来报告说,谭德轩又回来了,他真不敢想象如果慧娟知道了这个消息会发生什么事情……

 

有人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也有人说有冤家才会觉得路窄。在沙皮向文杰报告了德轩在码头上干苦カ的事情后的第三天,文杰就与德轩在珠江边的堤岸上撞了一个正着。

这天文杰是与凯森在沙面岛谈完了一些生意上的事,两人便商量好准备到五仙门外的望江楼去吃河鲜,于是,他们便在狄克和弗兰克的陪同下,沿着珠江堤岸由西向东向五仙门方向走去……

凯森近来也是诸事不顺。他发回伦敦的几封信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他的主要助手威尔逊先生也让他派回了英国,公司在广州的大小事务都压在了他一人的肩上。因此,这段时间凯森真是感到身心极度疲累。此刻,颇有同病相怜之感的文杰和凯森各怀心事,默默地走在用青石铺设的堤岸上。

正是涨潮的时候,珠江水涌动着,一浪接一浪地拍打着江边。夕阳照在起伏着的水面上,闪烁出无数略带血色的金光。

文杰站定脚步,正想对凯森发表一下“夕阳如血”的感叹,突然只听到有人在叫:“卓文杰!你这无耻小人!!”这声音还未落地,文杰只觉得眼前一条人影一闪,紧接着他感到眼前一晃,鼻梁处传来一阵赤疼,随即腹部又被狠击了一下……

 

来人正是德轩!

这天在码头上收了工,马仔和阿兰便缠着林天,要他教功夫。自从那次林天和德轩狠狠地教训了麻七一伙以后,马仔就缠上了林天,后来还找来了阿兰,他们一起央求林天教功夫。林天经不住他们软磨硬泡,就答应了在工余时教他们一些防身健体的武艺。从那天起,林天就开始在收工以后,在关帝庙后院教他们的功夫。

这天码头上的活并不多,很早便收工了。马仔迫不及待地拉着林天搭艇过海,去学功夫去了。

此时已近冬至,德轩想起数月以前自己还是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没想到在眨眼之间一切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突然间,德轩很想回谭和堂去看看,于是便顺着城墙走向位于西关的谭和堂分号了。

路还是那条路,周围的小店和一切都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谭和堂大门紧闭,官府的那张封条仍然贴着,经历了几个月的风吹雨打、日晒雨淋,那封条已经有点残缺了,但纸上那盖着衙门印章的“封”字却还清晰可见。德轩默默地站在谭和堂大门前,心潮起伏。

这时,一些附近的邻居认出了德轩,便指指点点地议论开了。

“哎,那不是谭和堂的少掌柜吗?

“不错,好像他还是个秀才呢!”

“什么秀才?!那功名早给削了。那天你没见衙门来人封铺吗?听说是通长毛!”

“看他斯斯文文,按说不像呀!”

“你见过长毛什么样吗?剃了头打了辫,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有什么像与不像的?!”

……

德轩这才想起自己是被官府革去了功名,遣送回乡之人,要是自己回省城之事被人报了官,难免又会有不少的麻烦,于是他赶紧转身急步而去了。

一口气走到了珠江边,德轩木然地站在堤岸上,看着滔滔的江水,他突然很想放声大哭一场。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文杰和凯森以及两个牛仔从堤岸的另一边缓缓地走了过来。

刹那间,德轩内心深处压抑了许久的悲痛、失落化成巨大的愤恨,在这瞬间倾泻而出。他大吼一声:“卓文杰!你这无耻小人。”同时冲上前去,挥手就是两拳。正当他想打出第三拳时,他被那两个洋人从后面扑上来的一左一右地架住了。

 

突然间吃了两拳的文杰,眼前金星乱闪,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待凯森把他扶起来,文杰才看清袭击自己的人是谭德轩。

“卓文杰,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我要杀了你!我……”被狄克和弗兰克紧紧架住的德轩仍然红着眼在叫着。

文杰没想到当日文质彬彬,甚至带点文人酸气的德轩,会袭击自己,而且出手还如此的迅猛狠辣。挨了两拳以后,文杰有点发懵,这毕竟是他在人生中第一次挨打。

这时,堤岸围了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其中有些人还认出了文杰就是泰兴洋行的少东,便七言八语地议论开了。

文杰是莫名奇妙地挨了打,还让那么多人看笑话,这一口气他无论如何也是吞不下去的,更何况出手袭击他的是谭德轩呢?!这时,用恼羞成怒这四个字来形容文杰此刻的心情应该说是最恰当不过了。他抹了一把脸上混着鼻涕的血水,甩开了凯森的手,冲到德轩跟前,揪住德轩的前襟,叫喊道:“姓谭的,我还没有找你算帐呢,你来打我?!”说着扬手就是一拳打在了德轩的脸上……

德轩的双臂被狄克和弗兰克紧紧抓住,避无可避,被文杰那一拳打中了鼻梁上,与文杰一样,当即鼻血长流。德轩挣扎着,冲文杰叫喊着:“姓卓的,来吧!打死我呀,反正你已经逼死了我父亲,不差我一个!”

文杰挥出的第二拳在半空中停住了。他有些愕然,这确实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原想德轩就是因为谭和堂和自己被削去功名之事而来报复而已,因此他皱了皱眉:“你说什么?你父亲去世了?

德轩继续挣扎着:“你陷害我们,使谭和堂被官府查封,我父亲就是被你逼死的!!”

文杰回过头,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对德轩说道:“子邻兄,令尊大人的去世,我也感到很意外,这确非我之所愿。谭和堂的事,是我干的。但我没想到会搞到如此地步……”

德轩不等文杰说完便咬牙切齿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一句没想到,我就家破人亡了。卓文杰,你给我听好了。你我不共戴天!”

文杰盯着德轩,冷笑了一声:“不共戴天?子邻兄,只怕你要杀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不过,你要真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话,那你也可以把我逼得家破人亡跳珠江!如果你真的能做到,我卓文杰绝无怨言!”

这时,德轩稍稍冷静了下来。他点了点头:“好,卓文杰!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过什么!”

文杰扬了扬手,示意狄克和弗兰克把德轩放开。他也对德轩点点头:“放心,我会记住的。”

德轩抹了脸上的血,转身离去了。

凯森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文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之间真的有那么大仇恨吗?

文杰接过手绢擦着脸上的血迹,苦笑着摇摇头:“他父亲去世了,他把帐算到了我头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是小心点的好。出门带个保镖吧!”凯森拍了拍文杰的肩膀。

文杰点了点头。这时,看热闹的人群陆续散去了。文杰看着夕阳中越走越远的德轩,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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