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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坡地(卷一)(99—102章)
作者:张金良  发布日期:2012-07-17 02:00:00  浏览次数: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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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大灾荒

 

大街上到处都是嘀嘀咚咚乱跑着的人群。满仓来到西沟,听到天空忽喇喇一片响声,像点打在树叶上的响声,抬头一看,飞着的蝗虫像一团烟雾从天地滚了过来,忽喇喇地落到一块玉米地里,咔嚓咔嚓的咀嚼声连成一片,只一袋烟的工夫儿,一颗颗的玉米变成一个个光秃秃的小棍

那些蝗虫仿佛在听从着一个号令,小苗吃光后,忽喇喇又飞向地边的两棵榆树,不长的工夫儿,两棵榆树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条。林满仓双腿哆嗦着几乎要疯狂:“来人呀——来人呀,这老天爷不叫人活了,快来人呀……”

林满仓急急惶惶地往回走,近面碰见着扫帚的魏老大,老大说:“毁了毁了从哪儿一下子冒出这些个东西,这满天满地都是,一点儿都不怕人,这边儿一扫帚下去死一片,哪边,还没扬起扫帚,又来了一群,吃不净不走!俺那黄豆苗儿,——连个橛儿也没剩吔——

几乎家家户户都赶制了宽大的蚂蚱拍子,到处是拍打驱赶蝗虫的人群,每个庙里都有磕头烧香的人,敲脸盆敲洋桶吓唬驱赶的;赶在一起放火烧的轰到沟里填土埋的……充满惊恐和怒的人群用尽了能用的手段,地里的禾苗却在一日日地减少。

逃荒的人一日日增多,一群群向外涌去又一群群向里涌来小住几日的马不停蹄的向东的向西的南来北往的人群一色的衣衫褛,一色的面黄肌瘦。饥饿活命主宰着一切。四处流浪的野狗渐渐地恢复了狼性,把一个个弃于荒野的人啃得只剩一具骷髅,成群结队的狼大白天在村子周围转悠,在人们的眼皮下竟敢将骨瘦如柴的猪羊叼了去,时不时传来狼群袭人的恐怖事件。

比狼群更可怕的是来自东边的日伪军,他们一步步加紧了摊摊派。看见能吃和能用的就直接下手去抢,四周的村庄几乎每天都有被枪杀刀劈的百姓,比野兽更疯狂的日伪军,以血腥的屠杀镇压愤怒的人群。

从山里开来的八路军和鬼子打了几个仗之后,鬼子们全都蜷曲在交通壕东边的据点里不敢轻易动弹了,杨老歪的队伍也叫八路军收拾了二百来人枪后,自己炸断了上下山的石崖悄无声息了。

灾荒带来的饥饿继续啮咬着骨瘦如柴的人们,能吃的树叶都被捋了个光,山崖上苦涩的枝子也被带皮捋了去,光光的枝条风干为一堆堆硬柴。绿色的叶子被吃光后,人们开始在碾子上辗轧能吃下去的一切东西能吃的皮开始被一棵棵剥光,就连石碾街被人们平时奉若神明的大槐树也叫人偷偷捋了大半个树冠上的叶子,到后来凡是能被捣成粉末状的东西都被人碾碎捣烂吞到肚子里去

有人在大北沟里发现了一种能吃的土,紫红紫红一瓣一瓣的瓣瓣土,细腻而有些光滑,比树皮容易下咽,有人试着吃了一些之后,半天工夫儿就叫人成片挖了开来,宴席一般地将瓣瓣土吃下肚去,填充了几乎粘连在一起的胃后就躺在阴凉地苦捱另一种苦痛。体格健壮一些的捂着肚子又跳又蹦地拉出一串串蚯蚓屎一般的土条体弱一些的,就从此送了性命再无需忍受饥饿的煎熬

外来的灾民和本地饿疯了的百姓接连不断生产着偷暗抢的盗贼,天上的乌鸦也敢飞到端着的碗里抢食米粒,一只饿得东倒西歪的猫正在恍恍惚惚地晃悠着,眼不见就叫人给带着皮煮到了锅里。

八路军从山里运来一车米,在大坡地村皂角树的后谷场上烧开了大锅煮米汤,一碗米汤中能见到数清的几颗米粒,四五口大锅轮流烧煮,最先喝下米汤的人早尿了出去,没有喝到第一碗汤的人还排着长队,几天过后,清清的米汤就换了掺了柿子的细糠面稀糊一队队的八路军士兵从山里挖回一筐筐的野菜,到后来细糠面的稀糊就变成了一锅锅野菜掺了酒糟的黑糊汤,黑糊汤也叫人们排着队一碗碗舀了去。

在八路军的动员下,王炳中家拿出一粮食又维持了十多天的时间。

王炳中家在遭遇半夜里几次盗贼之后,找了几个人日夜护院,工钱是一日三餐的饱饭和两个窝头的补贴。

林满仓抽个空怀揣着两个窝头回了家他的女人头下枕着一块油光四射的砖头,蜷曲在炕沿上半睁着眼,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赶走转了一圈又飞回来的苍蝇,生了一层干皮的半碗黑糊汤里飘着几片谷草叶

满仓娘怀里抱着一脸麻坑的四儿子有余,手里端着一碗散发着霉味和酒味的黑糊汤也刚回来,满仓的女人见了有余,眼里绽放出明亮的光,挣扎着抬了几下身子后,满仓帮着女人坐了起来,女人把儿子抱在怀里脸颊上似乎出现了不经意的红晕,冒了一头的虚汗

有余伸了一个小指头到女人的嘴里,女人含着孩子的手,黑瘦的面颊抵住孩子的前额,一串热泪滚落下来满仓娘递过那碗黑糊汤说:“满仓家的撑着点儿,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孩子,听说八路军正挨个儿动员大户捐粮食哩。”满仓娘伸手要去接孩子,满仓家的搂得紧紧的一直摇头

满仓将两个窝头一个递给母亲,一个递给妻子,他妻却死活不要,只一个劲地流泪满仓心里不好受,就扭头来到院里,两只几近绝望的眼已坑满了泪。满仓娘也来到院里,给满仓说:“是爷们儿就要主事,你就是家里顶门棍儿,哪有门户还在顶门棍儿先折的事儿打起精气神儿,像个立着尿尿的主儿!——不过也勤回来看看,媳妇儿看光景不好,才刚刚儿出了一身的透汗,衣裳都湿了,——害怕,少时蒙难的人天将就呢,老天爷总不该饿死瞎眼的雀儿吧?娘半辈子虽没天天修桥补路,可也见庙儿就烧香,遇佛就磕头呢。”满仓娘说着,那只拿着窝头的手哆嗦起来。

 

第一00章      咽不下去的窝头

 

满仓出了门后,原想自己就像在狂风肆虐的旷野中双手罩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立着尿尿的主儿”在他的背脊里却忽然奔腾一股无所畏惧雄壮,“顶门棍儿”的使命又使他骨子里蕴积一片火不皱眉的信念。而他的家就像一块自山顶抛落而下的奔腾呼啸的巨石,已成千钧之势,他的力量只不过是飞在天空中乌鸦肚皮上滑落的一丝羽绒,——一种生生世世不到的渺小与轻微,而那句“媳妇儿恐怕光景不好”的话,使他惊惧得使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收紧了裤裆间的两个排泄之处,仿佛少不经意一些,他一身的元气就会裤裆里喷涌而出释放殆净。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抖抖地找到王炳中的太太牛文英,平生第一次鼓足了勇气提出要借半袋米,要不是娘的那句“像个立着尿尿的主儿”他双腿松软恐难当简直要扑通一声给人家跪下

他的心怦怦地乱跳,像是在整个胸膛里飞来撞去,牛文英那张粉嫩俊俏无无忧的脸在他的面前颤颤悠悠地化作模糊一片,他竟记不清究竟怎样在哪里背了个小布袋出了王家的大门,走了老远后捏一捏才发现原来背了半口袋棒子面,一里还提了个竹篮,半生了霉点的红薯和半篮干萝卜缨,好像是怕半路被人抢去,了大肚的苗香香还在上边盖上了一层干谷草。

走近后谷场的时候,林满仓心头才渐渐地清楚而明亮了起来,鼻子酸酸的有点想哭

细细地想来,他像一座滴滴答答的钟,伴随着王家的日日夜夜,在不经意的年年岁岁里,他为王家抡圆了的头和攥紧的锄钩,王家没有人能斜过半只眼扫一下他麻木知的满手膙茧他的存在对于王家的每一个人来说,那就是一个存在,和天上的星星月亮一般自然而平淡无奇。而今天,他看一看手里提的和肩上扛的,看着一个个几欲扑到的饥饿人群,王家那小小的恩赐,竟像决提的河水一般在他的心头奔涌而来,想起老东家维贵红眼睛的石鸡子,一股前所未有的庆幸或慰藉,便在心头悠然升起天底下比伤心的东西儿就是还多着呢!

后谷场上的皂角树下,黄土拍打了一个高高的土台,周围村子里几个光头净面的财主一字坐在长条凳子上,胸前别着个小红纸花,其中就有王炳中

八路军一个身挎枪的双手叉腰在讲话,台下人头攒动闹闹哄哄,到处是饥饿难耐的灾民。歪躺着的斜坐着的半蹲着的;拿瓢的拿碗的提篮子的;伸长了脖子的瞪大半张着嘴的;流着泪的、耷拉着脸的充满渴望和期盼的人们将土台围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跨短枪的官最后一句加大了嗓门,洪钟一般的声音在夕阳下的群山中久久地回荡着:“赶明儿起,晌午饭每人可领一个窝头!”

满仓娘也抱了四麻子在人群中拿着碗去,不知谁领先喊了句:“共产党万岁八路军万岁”狂热的人群立刻应了起来,一声高过一声一浪掩过一浪,巨大的吼声穿过原野,飞过群山,送入浩渺的行,仿佛整个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

林满仓喜悦满怀地回到家里时候,经历了他痛彻肺腑终生难忘的一幕

他的女人在土炕上爬着,一只胳膊压在身子下,一只胳膊前,两只眼圆睁着,前伸的胳膊指着火台小桌上扣着的一只碗,碗边放着多半个玉米面窝头,五六只老鼠一边蹦跳着打架一边在啃窝头,叽叽叽地欢叫着兴奋,绝不亚于后谷场上沸腾的人群

林满仓脱下一只露着脚趾头的鞋拼尽全身力气打向小桌一只老鼠七窍流血当场毙命,剩下的几只四处逃散那只碗掉到地下,碗下扣着的一个窝头轱辘辘地转了几圈后也滚落下来

他的女人已全身冰冷,林满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在地下碰咚咚山响:“的老天爷吔,一句话也不说你就悄悄走嘞,再受罪你也不能扔下不管吔,——亲爹吔,叫咋活呀,爹吔,恁孩子伤心没人说吔,——亲爹吔,谁再看看吔,以后有话跟谁说吔……憋死——老天爷吔……”

大坡地一带的风,死去的人在埋葬前一般会安放在草铺子上,草铺子是在两条板凳上放两块门板,门板上铺上。对死去的人而言,若家里尚有未婚嫁的子女,则视为死者没有圆满地完成此生的任务,是不能享受“草铺子”的待遇的。这种人的草下不能放板凳,支门板的东西要用土坯。

满仓的女人静静地躺在土坯铺子上,仍半睁着眼和微张着嘴,似乎要说许多没有说的话这个女人象一盏倏然熄灭的油灯,悄无声息走了,和西山柿树上经寒吹落的黄叶一般,寂寞黯然地飘落,一生无言无语而谦忍宽厚,坚定执着一以贯之地走过她的宿命无怨无悔地完成公公的厚望和男人交给她的事业:有人不算贫,没人贫死人。除了陪她去了的,她给林家留下四个儿子:林有田,傻二小,林大头,四麻子。尽管伴了许多升的希望和跌落的遗恨,但四个立着尿尿的男人就是这个平凡女人的最佳评说。

满仓娘给儿媳认认真真地煮了一碗核桃般大小扁圆的玉米面小饼子汤,放到儿媳头前的供桌上后,一家人结结实实地哭了个前仰后合天昏地暗。当一家人再无哭叫的力气昏昏地打盹时候,那一碗的小饼子竟叫傻二小一个一个起来偷偷吃了林满仓看见后,抡起巴掌将毫无防备的傻二小打了一个跟头,傻二小从地下爬起来后,吐出未嚼的半个小饼子,瞪着眼睛撇着嘴爬到他娘的怀里再不敢起来。林满仓一边哭一边拉扯着傻二小:“孩子吔,叫娘临走吃顿饱饭吧……”

乡亲们似乎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已经麻木了每一个来去匆匆的人。第二天晌午就默默地了炕上的破席子把满仓的女人包裹起来,条绳子绑了后面无表情地抬了去临出门的时候,傻二小忽然清醒了似的,两只手死死地攥住席片不松手,一边喊一边哭:“娘等着吔,那个日本娘们儿欠儿还没给咧,给钱儿吔,俺娘等着买米吔,叫俺娘吃顿饱饭吔,唉——吔——嗬嗬——钱吔——没给咧……”

 

第一0一章    灾荒年的真夫妻假兄妹

 

在这个灾荒年里,做空心挂面的武老做梦也没有想到,二十斤挂面给他换回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儿子,而且进门就随了他的姓,这个儿子就是丝弦的石小魁。

石小正式成为武家一员的那一天,武老把武姓的长辈都叫了来,严严实实的小土院里埋了一口盛三担水的大锅,当锅里的水上下翻滚以后,武老一改往日的吝啬和扣,满怀了潇洒和豪壮,喜不自胜将二斤空心面高高地洒向锅中

灶下红红的柴火将一根根的细面变得稀如线后,武老将泡的一瓢槐叶抛入锅里,又往铁勺里倒入半棉籽油,然后将勺子放到灶下的炭火上熏烤,棉籽油在勺子里冒起一层黑黄的沫,随着火的熏烤咕噜咕噜地卷着的黄沫一点点地褪去,冒出了蓝莹莹的烟,武老将小半碗葱花倒进去,一股香生生的葱香味就哔哔叭叭地尖叫着散开来,将勺子里的油葱花倒入锅中,又是一阵哔哔叭叭的脆响。他拿铲子铲土盖的火,一大锅飘着翠绿的槐叶和黄黑的油花的汤面就好了。

武老栓关紧了小院的门儿,本家的老少爷儿们一个个热气腾腾汗水横流之后,老舀起锅里最后一碗汤面,——一声喝下去小半碗后连连称赞:“好喝好喝,真香真香!”

去年春天,磨盘沟的石小遇到了自称兄妹的两个河南人,一男一女苦伶仃,像两个刚从阎王殿里逃出饿鬼河南女人喝了小一大碗菜汤稀饭后,在院里的瓦盆里洗了把脸,拢了拢头,小仔细一看却吓了一跳,眼前竟活脱脱地站着一个月琴给两个人拿出几个硬邦邦的柿糠窝头,一路小跑着去小南沟把月琴爹找了来。

月琴爹看了以后更是纳闷儿:这哪里是月琴,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年轻时的月琴娘

月琴爹浑身颤抖不止,泪珠子扑扑簌簌地往下掉,抓住河南女人的两只手问:“闺女,多大了?恁娘做啥的?”或许是受了月琴爹情绪的感染,那女人抽出手捂住脸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别问了,打小儿俺就记不起娘是啥模样儿!”小

悄悄地问月琴爹要不要把月琴叫来,月琴爹说:“你糙包儿奶奶送旋具——净操些糙包儿奶奶送旋具:家里人去耩地,糙包儿奶奶认为做活的人忘了带旋具,就给送了去,旋具是犁地才用的农具,比喻不懂的人乱操心),少弄那些屎搅尿尿搅屎的事!”

天后,河南的“哥哥”把“妹妹”说给了小,小给河南的哥哥背去了多半袋加了黄豆的玉米面炒面,临走的时候,月琴爹给送来了半袋橡子面。

那个酷似月琴的女人有病,来到小家时就捂着小肚子满头大汗的在地上打滚,后来厉害的时候每天能犯三次病,下身淅淅沥沥几乎没有个干净的时候。或许是小恋了她酷似月琴的缘故,当年冬天,小除了间石板房外卖了有能卖的东西,一路辗转将女人送到开的一家医院,小至今不知道究竟是啥病,只记得戴白帽的大胡子大夫说:“再不来就要人命了。”

尽管由于缺钱的原因两个人提前回了磨盘沟,河南女人日渐一日地好了起来,虽细看上去没有月琴白净,却似乎比月琴更多了几分娇嫩和气,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山崖上的迎春花变得一片葱茏碧绿之后,河南的哥哥来了。

在后山的沟子里种完土豆,回来看见河南“哥哥”正在家里抱着他的女人一边哭一边亲,原来他们竟是一对夫妻!火冒三丈的石小真想一担劈死两个河南的鸟男女,但那个酷似月琴的女人瑟缩着给他磕头如葱,最终怒骂收回了抡圆的河南“哥哥”留下一沓储备券领着他的女人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石小魁怀着一半的留恋一半的放心不下,在三道岭撵上了两个奔跑得筋疲力尽的男女。

那天刚好武老给秀水村的财主送空心挂面,在三道岭上叫几个年轻人截住了,武老怀抱着十斤挂面死不松手,几个年轻人拳打脚踢把武老揍得龇牙咧嘴地乱叫唤唱戏出身,平日就练些功夫,没几下就打跑了几个年轻人,把老怀里的十斤挂面给了心中的月琴。

两个河南人走后,武老栓才恍然大悟似躺在青石板上拍着双手说:“哎哟——年轻人,的挂面没叫人抢了去,叫你送了人情,你说这挂面是算你的还是算俺的?这这这,没叫人抢走倒叫人给送走了,你你你,你这年轻人也是,这人荒马乱的灾荒年,伤心人多了,人家两口子逃难你裤裆蛋疼了?哎呦——俺那点儿挂面这时候儿能换亩好地,你拿啥还?……”

石小低着头和老唠了半天,他想来想去,决心离开那个令他伤心的磨盘沟,就对老说:“挂面真还不起,要不,俺给你当儿子算了。”

 林先生吃了武老端来的一大瓢槐叶挂面汤后,给老写了一张端端正正的字据,石小和老都在上面郑重按上了指印,从此,大坡地又多了一条汉子,——那是武小

 

 

第一0二章        赔不起的一条牛

 

六月将尽的天,人们抬着一身黄袍的龙王自尚管道敲敲打打地到了石碾街,村西北方向轰隆隆地响几个炸雷,浓密的乌云咆哮翻滚着,眨眼工夫儿就下起了瓢大雨,人们欢天喜地地将龙王抬回龙王庙里时候,泥塑的龙王淋湿了多半,忍耐几近到了极限庄稼主儿在大雨中狂地叫喊着奔跑着,干透了的土地嗞嗞叫着,一股股潮湿的蒸汽向上涌起,一个个深陷的眼里闪着动人的光,一张张蜡黄的脸流露出难得的愉悦,赵老拐挤在北上屋檐下狂喜的人群里,手舞足蹈地说:“在龙王爷的屁股后面尿了三泡黄尿,摸摸还烫手……。”

天地间的一切渐渐地又活起来几日工夫儿,剥光了皮的树自树根又窜起翠嫩光亮的枝条,似乎在天上的鸟叫声也变得悠扬而婉转起来,大地恢复了生机,魏老大看过裹脚那一亩坡地,在北台儿上说:“赶紧种,立秋靠住钱儿,一亩地一布袋儿!”

 

或许林先生真的洞悉了人世的机巧,他的那句“人活歉年”的话应在了赵老拐身上老拐在饥荒正紧的时候拉了玉米到棋盘山里换回十几头牛,尽管每头牛个个瘦弱不堪,但也抵了平时好几倍的价钱,买回后就由林满仓的大儿子有田看管经了那场大雨后,田野的山坡绿油油的一片,有田每日早早地就把那群牛到山坡上,吃饱了肥美的饲草,那群牛一个个深陷下去的肚皮渐渐地鼓了起来,沓的瘦屁股渐渐地满,原来几乎懒得睁眼的,也开始精气神儿十足地围着——”地乱叫,王炳中说:“狗的赵老拐发财了。”

村东刘大全的儿子狗剩也给别人放着几只牛,狗剩大有田几岁,刚十六两个人把牛合成一群,既有伴玩耍,互相又有个照应这天,两个孩子将一群牛赶到峦寺南的山坡上,这里离庄稼地较远,不怕牛啃了庄稼

狗剩在地里拉了一泡屎后偷偷地跑到别人的地里扣回一堆土豆大小的红薯,两人用草擦了上面就一个一个吃了个饱。到了后半晌有田就喊着肚疼拉了几泡稀。狗剩不长的工夫儿也觉肚子有点疼,两个人不吃饿得慌,吃了怕肚疼,商量一下就捡了些干树枝,用石头砌了个火的形状把树枝放进去点着,把红薯放上去后再用石块垒严。两个人四下玩耍回来后,小火炉不再冒烟,拨开炭火一个个焦黑的红薯已经熟透。

第二天两个孩子又故伎重演,有田还领来了傻二小三个人正要拨开炭火找红薯吃,有田的一头牛和狗剩的牛为了争夺牛打斗了起来,霹雳巴拉顶撞的犄角着脚下飞扬的尘土使两个人不敢近前,等其中的一头停下以后,狗剩发现自己放的那只牛的头上叫划了一个长长的大口子,狗剩有些着急说:“有田,你的那头牛就和赵老拐一样不是个货,叫整整他。”说着就了一把树叶包了一块烧滚烫的石块,慢慢地走那只得胜的牛屁股后边,掀开牛尾巴把石块给了进去,那头牛就哞哞地叫着乱顶乱撞起来,蹦了几蹦之后正在山崖边吃草的另一头牛一起到山崖下

满嘴黑糊的傻二小把林满仓和刘大全叫了来,狗剩和有田两个人一直爬在树上不敢下来,满仓和刘大全商量,牛是不起让两个孩子跑吧。

满仓娘死死拉住了怒不可的满仓,母子俩合计到半夜,想起了满仓到天津的姑姑,当天夜,满仓娘领着孙子就走了,到了县城给有田买了一张去天津的车票后,一个人哭哭啼啼地回了家。

有田走后,傻二小一个人又到烧红薯的山坡上转悠了好几天,深更半夜有人还听到他在到处喊叫有田。谁也不知道他是想哥哥还是想红薯,凄厉的吼叫声尖而且细长,能一截截掐断人的肚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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