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株待兔

——逃跑是人求生的一种本能，你说是吗？

罗森从匹兹堡回来后整天嘴里念念有词,连续四天了,他嘴老是在动。罗森和Tim去匹兹堡摸机关枪那个盘的底,罗森一回来就跟我说: 有戏。

什么戏？

鱼目的确是奇森的Partner，罗森说：但只是Silent partner[1]。鱼目只持机关枪10％的干股，执行董事只有奇森一人。有人已经把机关枪送国防部做技术鉴定的消息漏给了美林，如果美林下注，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谁把消息漏给美林？委福简？

有可能。不管谁漏给谁，如果Tim肯下注，他就会说服委福简下注。委福简手上有六个对冲基金，三个股票型基金。

那Tim是什么意思？

罗森摇摇头：不知道，如果我们送这个盘未来升幅的一个百分点给Tim，你觉得会怎么样？

行吗？

罗森又摇摇头：不知道。

如果是委福简把消息漏给美林，我说，那他就不打算下注了，这还会得罪了我们，他没必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说不定是Tim。如果消息能使美林有兴趣，委福简可能会心动，而且还会抢在美林前动手。

罗森看看我：有可能。

下午,罗森问我晚上去不去喝酒。我说,你连续几天嘴在念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想把股市那几只活跃股记下来。

都记下来了吗?

差不多了,只有385只。

只有385只？我望着罗森。

罗森见我还坐在电脑前面：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了,约了人

又是那个YY？

我点点头。

你问过她CDO了吗?

问了,她说风险太大。

你那只中国通信怎么样？罗森问。

我去问过了,说是要发消息了。

什么时候?

不清楚，你还在上面压钱?

罗森摇摇头：股票市场军师遍地,噪音遍地,真假市场内幕遍地。有故意走漏风声,假公济私的；有无中生有,以讹传讹的；有真假掺半,旨在煮开一锅粥的，究竟听谁?

YY发来邮件：

CDO风险很大。商业银行以前都是先有储蓄，然后再贷款，贷款额记录在帐上。等到借款人把贷款还完，这个帐户才消掉。现在银行贷款与过去商业银行贷款不同。银行把贷款打包，转卖给房利美、房地美[2]和投资银行，后者再将这些贷款以金融产品的形式卖给世界各地的投资者。过去，如果借款人失业，银行一般会对贷款进行调整，如把20年的贷款延长至30年，使借款人每月少付一点。现在，银行根本不管，因为贷款已经出售，欠的不是银行的钱。一旦借款人不还钱，谁是债权人也不知道。因为每个投资者购买的只是房屋贷款的一小部分，债权人成千上万。借款人不知道谁是债权人，债权人也不知道谁借的款。大家互相找不到。美国总有一天会破产，如果一定要炒CDO还不如炒石油期货。现在石油价格在供求平衡之际也能被炒到每桶147美元，以华尔街大型金融机构为首的金融投机者基本上操纵了商品期货[3]市场。

我随即把YY的邮件转发给罗森。

我的电脑又在闪,每次电脑闪,总让我想起彼得提过的那个坐在我这个位置上十年的白地，见鬼。我给彼得发了个邮件,问：你说的那个白地到底怎么回事?

彼得回邮:没怎么回事,一个经纪死了。正常死亡。

彼得一定有东西瞒我。

罗森回我邮件：

我们就是吃风险这行饭的,没有风险谁都可以做了。美国是不会破产的。美国国民总产值占全球GDP的27%，美国的国民储蓄率为0。这说明美国民众没有危机感，没有危机感不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危机，而是他们认为不会有危机。美国用左手拿出1美元纸币，换取外国人价值1.3美元的实物，再用右手拿出1美元的国债白条回收1美元纸币，并承诺还给外国人1.05美元，这1.05美元若干年后只能购买价值不到以前1美元的产品。国际市场现在必须用美元购买石油等产品，所以外国人必须用产品和劳动获取美元，因此，美国事实上有两种货币，美联储印刷的美元和财政部印刷的债券。一个国家同时发行两种货币有2 个原因：1、可以将一张美元在世界范围内增值次数；2、出口的美元必须回收，游戏才能继续玩下去，但仅仅用产品和服务回收美元太辛苦，美联储直接印刷美元回收财政部打出的白条。世界向美国出口产品，美国向世界出口纸币。美国的欠债都是以美元计算，所以美国可以印钞票还债，这是美国不破产的唯一方法。当然，这只是游戏的一种，如果你不想玩这种游戏，还有另一种游戏可以选择：那就是战争。前一种游戏最多就是输钱，后一种游戏是输钱加死人，所以大家都选择前一种。

南希打电话来,劈头就问：我怎么办,我可以逃吗?

你出了什么事要逃?

逃跑是人求生的一种本能，你说是吗？

南希你到底出了什么事要逃跑？

南希说，她买了一间咖啡店,签了五年租约,生意额掉得很利害,才做了一年。

不行,你有租约在身，我说,他们会卖掉你的房子去顶你剩下的四年租约。

连逃都不行，我要跳楼了。

你就是跳一万次楼,你的房子还是被他们收掉。你跳楼是一件事,你要履行租约又是一件事。

死都不行,那我怎么办?

把生意连同租约一起卖掉,像你昨天卖掉HUT一样。

下午三时,中国通信停止交易,准备公布消息。我如释负重。这只股涨多少已经不重要,我只是想证实中国通信收购NOTEL这条消息不是假的。我给我的客户打了一通电话,告诉他们准备出货。我把中国通信和NOTEL的交易屏幕调出来,罗森,彼得已经在NOTEL 10%升幅的价位上排好位平仓[4]。

收市前十五分钟,中国通信重新交易,宣布全资收购NOTEL,报跌1美分。NOTEL一开始冲上5美分,随即下落4美分,与我们遐想目标10% 相距甚远。美国市场对中国通信知之甚少,持怀疑态度,人气低迷，加上收购消息泄漏过早,市场已经完全吸收了收购消息。NOTEL在2美分升幅上下徘徊,在收市前五分钟,最后回落到1美分涨幅站稳。

我把手上所有NOTEL在收市前一分钟以市场价平仓。我15万美元守株待兔6个月,只以每股1美分回报出手，我操。

我给YY打电话问她晚上有没有空。

YY在电话那头说,要看干什么。

我说,一起去吃饭吗?

YY说,饭有什么好吃的,去看海吧。

我想说,海有什么好看的,又不能当饭吃,可话到嘴边又吞回去：好吧。

一望无际的大西洋就在我们面前。那天的海平淡无奇,无风无浪无太阳，天蒙蒙海也蒙蒙。

YY说，多好的天啊，你记得我们曾来过这里吗?

我摇摇头。

还记得那天来这里时,你还用手抱着这棵大树?

我又摇摇头。

那你还记得过去什么东西没有？

我说，我只记得过去一些东西,还要看什么东西。

YY怔怔地望着我,一脸沮丧：你那天抱着大树说,你想天天都这样。

我有点内疚,我真的记不起我对她说过每天想抱大树这样的话。

我说，想不想到海那边看看别的什么？

那边哪有什么别的，无非也是海。

你不是想看海吗？

海那边就不去了，留着我们以后再去，都看完了以后看什么？

面对灰蒙蒙的海,YY与那天坐在咖啡厅谈公司政治时判若两人。YY的话说得情意绵绵。YY说,家是一个结实的归宿,到最后人都得回家,任何一类投资回报都不能与之相比。

罗森曾经说过,女人容易被毫不相干的外部环境所感动。我想,罗森是对的。

沙滩上，一对老头老太牵着手骄傲地穿过一对对躺在沙滩上的青年男女，款款而行。我相信那双牵着的青筋斑驳的手，除了爱情应该还有亲情,手足情。白头到老实际上是一件有点奢侈的事，尤其是在这个讲究效率的快餐互动年代。能够厮守到那一刻，究竟需要多少爱？我觉得眼前这道风景只能是可遇不可求。我甚至无法想象我会有老到这种地步的那一天，无法想象我会与另一个同样衰老的女人同床共枕的情景。这个世界真的很奇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