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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一卷浮云行海外,春风长煦万邦人
作者:何与怀  发布日期:2010-03-28 02:00:00  浏览次数:2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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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前辈诗人学者刘渭平教授
 
是在上个星期六,世界华人和平建设协会雪梨总会理事会开会时,得知刘渭平教授已于前一天去世的。刘教授享年八十九岁,相当高寿了,但噩耗传来,一时还是难以接受。
亦非常内疚。我今年八月去中国大陆参观、访问、开会,十月才回到雪梨,回来后可能因为早些时候的劳累又病了一些天,这样就把一件重要的事耽搁了——今年三月间,我们几个人曾当着刘老的面询问可否为他提前庆贺九十大寿,现在这件事是永远也不能实现了。刘老和王舒侃女士就住在离我住处不远的一座楼上,刘老去世前已送往医院留医三个星期,而我竟一无所知,实在很不应该。
 
哲人其萎,令人哀悼。我猛然痛切感到,这是澳华文化教育界一个不可弥补的损失!
刘老一九一五年诞生于北京。早岁毕业于中国厦门大学,为法学学士。后通过高等文官考试,外交官职合格,于一九四五年由重庆派来澳大利亚,任雪梨总领事馆副领事及柏斯领馆领事。一九四九年离职后留澳,曾短期经营商业,期间仍到雪梨大学研究历史,获得文科硕士,后来又荣膺雪梨大学哲学博士头衔。一九五六年,刘老开始从事教育工作,最初协助雪梨大学扩充东方研究系,担任讲师,一九八零年以雪梨大学东亚研究系副教授名位光荣退休。此后十多年来,除了还回雪梨大学讲课外,还于英国牛津大学、美国夏威夷大学、台湾中国文化大学、政治大学、上海华东师范大学、香港大学等校开设客座讲席。刘老热心教育,扶助后学,可谓桃李满天下。而刘老高风亮节,学贯中西,亦为大家所赞佩敬仰。英文自传《浮云》(DRIFTING CLOUDS,2002年)就是由其弟子、雪梨大学前文学院副院长陈顺妍博士(DR. MABEL LEE)所主持的WILD PEONY出版社出版。去年十二月八日,陈顺妍博士为《浮云》举行发布会,嘉宾百余人,多为西方学者及刘老门人,场面既隆重,又真挚、温馨。说来凑巧,不才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纽西兰奥克兰大学进修,一时兴起,报读博士学位,承蒙当时大学亚洲语言文学系代系主任 MARGARET SOUTH 博士接纳。多年之后在雪梨见到刘老,谈及旧事,原来 SOUTH 博士亦是刘老学生,为陈顺妍博士同学,在场者都笑道刘老因此应该是何某人的“师祖”了。
澳华文学界、学术界一致公认刘老是“书写澳华春秋第一人” (张奥列:“书写澳华春秋第一人”,《澳华名士风采》,香港,天地图书,2003年)。一九四五年年刘老初莅澳洲,即感到华人对澳国人文历史,特别是排华运动与白澳政策之发生以及华人遭遇苦难之血泪史实,所知甚少,对先辈来澳从事淘金及其后在这个国家奋斗谋生、筚路蓝缕创立事业尤多茫然,因此立志致力于澳洲华侨史之研究。他从浩瀚之资料中细心勾画,而且所获得的许多珍贵史料绝非摭拾西文翻译,多为躬亲谘访所得,为世人所未见。到雪梨大学任教不久之后,即在台北出版自己第一本书《澳洲华侨史话》。退休以后,稍得闲暇,又整辑出版了《澳洲华侨史》(香港,星岛,1989年)。其后,研究范围从澳洲而兼及大洋洲其它各地,继续增集数据,再得《大洋洲华人史事丛稿》(香港,天地图书,2000年)一书。这种孜孜不倦、锲而不舍、严谨认真的精神,自然导致学术上的成就,尤为研究华侨史者所推崇。杨州大学祁龙威教授读罢《澳洲华侨史》,就深有感触,指出编撰华侨史“必须在所在国家搜集史料”(祁龙威,“编选华侨史的几点启示——读刘渭平着《澳洲华侨史》”,《澳华新文苑》第57、58期,2003年4月5/6、12/13日)。香港大学赵令扬教授则指出,“‘海外华人研究’特别对澳大利亚近一百年来华人研究,为目前澳大利亚学术界一重要及热门课题,作为这方面开拓者之刘渭平教授,居功至伟,贡献良多。”(赵令扬,“赵序”,《大洋洲华人史事丛稿》,2000年,页II)
我还必须指出,作为一个历史学家,刘老深知天下大势,对中国和平统一,对中华民族复兴,怀抱坚定信念。他不囿于书斋,虽然年迈力衰,还尽量参加社会活动。他是台湾马鹤龄老先生创建的世界华人和平建设协会雪梨总会的顾问,又是雪梨华人领袖邱维廉先生担任会长的澳洲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的顾问。他生命最后几年的一个公开活动是接受世界华人和平建设协会雪梨总会邀请,在一个研讨会上主讲澳州华人历史、现状及未来。我作为是次研讨会的主持人,深为刘老的精神所感动。
刘老也是开拓澳洲汉学研究的功臣。他本身对中国传统文化具有极高造诣,尤其精研中国传统诗,所著《清代诗学之发展》是其博士论文,原以英文写就,题目为:A Study of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Poetic Theories in the Ch’ing Dynasty (1644-1911)。刘老博学多才,而且记忆力奇好,大学的同事们都称他是“活百科全书”。一九九一年出版的《小藜光阁随笔》,分人物、文史、纪游等篇,语言隽永,耐人寻味,而且叙述精审,足为治史者参考。刘老诗书画,虽为课余遣兴而已,却无一不精。二○○一年出版的《小藜光阁诗集》,按澳洲文坛耆宿赵大钝老先生所言,“其平生志事,情深意婉,得风雅之遗,弥足珍贵”(赵大钝,“刘老渭平教授米寿奉呈六绝句”,《澳华新文苑》第53期,2003年3月8/9日)。赵老先生还认为刘老“深研儒家之学,不忘久要之言”(同上)。雪梨文坛冰夫先生亦指出,刘老这两书内容丰硕广博,理义精深,“玉想琼思,宏观博识,妙喻联珠,警句泉涌”。冰夫先生说他自己数年来,经常拜读,获益匪浅,是他在澳洲获得的最有珍藏价值的精品之一(冰夫,“一梦重来五十年——读刘渭平教授《吴门杂诗》”,《澳华新文苑》第6期,2002年4月13/14日)。
 
作为一个诗人学者,刘老的一生可谓硕果盈盈,这当然是长期辛勤努力所致。刘老做学问呕心沥血,精益求精,我是有亲身体会的。此处仅记一事。去年九月,他八十八岁诞辰之际,适所著《浮云》一书亦脱稿,于是抒写七律一首,以作“自祝”(刘老语)。《浮云》出版时,此诗以及刘老自译的英诗对照刊印于全书正文之前,可见是相当慎重的。中文诗曰:
 
壮时豪兴垂垂减
老去称觞亦淡然
自愧随人夸米寿
但期安分乐尧天
夕阳依岭温犹在
枫叶经霜色更妍
一卷浮云新着就
寄情歌啸遣余年
 
今年二月底,我向刘老探问能否在我主编的《澳华新文苑》上刊登此诗,刘老欣然同意,交我一纸,上有手书全诗,但第六行开头“枫叶”两字已改为“老树”;最后一句中,原为“歌啸”,现改为“吟啸”。这看来仅仅是几个字的小改,却使我极其感动。特别是“老树”之改,我知道,这半年来,刘老一定已多次为此推敲,难以决断。“枫”或“枫叶”,是刘老喜爱的景色,经常入诗,如《秋日寄怀钝老》一诗以“江枫红遍夕阳山”结尾;《秋日偶成》有“江枫红灿烂,回照遍前汀”一句;《吴门杂诗》有“瑟瑟江枫月上迟”(之一)、“枫叶经霜尚着枝”(之二)、“山塘十里枫如锦”(之四)等句子;《牡丹江镜泊湖》则以“枫叶初黄菊未枯”开首;《题山水》有“秋山此日枫如锦》句……我甚至发现,刘老年岁越高越爱“枫”景,越爱以“枫”抒情,以“枫”自勉,如《六九初度》一诗,就已经出现“霜叶经秋色更妍”这样类似的句子。枫红壮丽,经霜更妍,精神可嘉,确可提神省脑,振奋身心。以“枫”自勉,这当然很好。但我想,多数人都会同意,在这首“自祝”诗中,“老树”的意象应该更为合适,而且与“夕阳”相对也更工整。
 
八十八岁高龄,以“老树”自比,我想到,还不单单是诗品的问题,这是刘老人品的写照。老树,是多么厚实、而又多么谦卑的形象啊!从“枫叶”到“老树”,久经沧桑,阅尽人世,此时的刘老,“夕阳依岭温犹在,老树经霜色更妍”,是尚存的豪情,但更多的,是虚怀若谷,大彻大悟。“老去称觞亦淡然”,“但期安分乐尧天”,心境已返归自然。
或者还可以想一想,把“枫叶”改为“老树”,是否内中透露出什么意思?刘老是否已感到生命已走到最后的阶段?也许刘老对自己一生亦有几分遗憾?所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常八九,刘老亦难以幸免。家庭事故是其一,许多该做而又来不及做的事情,以刘老严谨的态度推测,更是让他揪心。刘老穷尽一生精力,研究华人历史,多么琐碎的问题也要追根问底,弄个水落石出,但自己的子孙后代却不谙中文,不了解中华文化,甚至对自己家族历史亦不甚清楚,这多少是个人生难以接受的玩笑。刘老在大学教授中文,却没有教授自己孙辈中文,老来发觉,这可能是自己一个疏忽了。《清代诗学之发展》的英文原本,刘老也没有机会润色出版。在《浮云》一书中,刘老还表达他一个希望,就是把《澳洲华侨史》全书翻译成英文……
但一切都可能为时太晚了。《浮云》的写作使他精力大为透支。这一年来,他身体每况越下,“老树”慢慢枯萎了。
但是,刘老,您不必为这些牵挂了。您这一生是很了不起的一生,是丰富壮阔的一生。您这一生足为我们后学所敬仰;您的成就足可以留芳百世。正如赵大钝老师去年为您“米寿”所写一诗(“刘老渭平教授米寿奉呈六绝句”,之五)所言:
 
为儒为仕镜无尘
老去依然笔有神
一卷浮云行海外
春风长煦万邦人
 
刘老,您可以含笑安息了。
 
 
2003年11月19日下午,瞻仰刘老遗容。刘老生前种种,历历在目,思绪万千,夜不能眠,写出以上文字,仅以纪念。
發表于《澳洲新报.澳华新文苑》2003年11月29/30日第91期“悼念劉渭平教授”專輯,並收入《刘渭平先生纪念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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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ang lan2014-11-20发表
先生可知刘老之〔《清代诗学之发展》〕后来在何处于何时出版?大致内容是什么?
游客2009-07-01发表
孔雀小姐将桂冠拿下后匆匆离去。贝贝成了本届比赛公认的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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