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情人节。一样的欲望,不一样的爱情。
我经常为了看街上的人而不时朝电脑旁的窗口看。我不明白为什么街上人来人往有这么好看。这些面目各异的男人女人,行色匆匆地朝一个方向走,而同样是面目各异的另一些男人女人,行色匆匆地朝另一个方向走,他们一定是目的明确地在奔一样或者是一些东西, 但你永远不会知道是什么东西。
然后今天是情人节。大街上许多男人手上都抓一束玫瑰,同样神色各异。
我昨天打电话给YY,约她今天出来吃饭。
你在干嘛? 我问。
我在看打架。
谁跟谁打?
两条鳄鱼,打得特好。
喜欢看打架还不如看拳击。
看人打人,有心理障碍,受不了。
鱼打鱼就受得了?你在哪了?
我在动物园。
明天想吃什么?
老吃有什么好吃的。
不吃我们干什么?
好吧,吃吧。
我还是去买了一支玫瑰,走在情人节的大街上,我与满街手握玫瑰,脸上写着爱宣言的男人们心照不宣地溶为一体。一样的欲望,不一样的爱情。
我想女人一定都在乎这个,否则玫瑰就不会在今天如此得天独厚。
YY一见面就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还知道情人节送玫瑰花。
不要骂人好不好。
YY吃吃地笑,说,她真的饿了。
我们吃什么? YY 问。
你说。
我喜欢吃大虾,你呢?
还行。
男人说话都太含蓄,这个问题让我来答,就是喜欢,不喜欢,和喜欢不喜欢之间。
日本大虾怎么样? 我问。
还行。
在乔治街一间日本餐馆,我叫了一壶日本清酒。对YY说:这酒好,我尝过很多不同的酒,就这酒不醉人。
哦。YY看看我,又看看酒。
一个日本侍者端来两盘东西,一只巨大的白色盘子中央摆着一小团肉,上面还有绿色和红色的植物。
这是什么? YY问侍者。
鳄鱼舌头烩芦笋。
用什么做的?
舌头和芦笋。侍者说。
YY半信半疑把那团舌头放进嘴里,一闭眼,吞了下去。问:刚才是我问得蠢还是他答得蠢?
都蠢。
为什么唯独日本清酒不醉人?
因为清。我说。
哦。
YY把鳄鱼舌头吞进去后,说:她还是想换掉现在这份工。
这份工不是挺好吗?每天装模作样给别人分析哪里有钱挣,或者说给别人安排物质生活。
我想去当警察。
联邦警察?
嗯,联邦警察。
屁股后面压根枪?
不好吗? 我有个学金融的同学,嫌paperwork[1]太伤神,也混了一份警察的工,每个星期做三天,休四天,大把时间。
碰到坏蛋怎么办?
装没看见。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YY说,她每天都是硬着头皮走进公司的。风险分析,睡在床上都会有风险。这个世界哪样东西经得起分析?一使劲分析,每天都是坏消息。我们银行投进房贷产品的那10%可能有大问题了。
不会吧。我说。我和罗森在CDO上面都压了钱。
前天统计署的报告说,2004-2005美国楼市每年增长25%,房价在今年年初达到顶峰。现在,楼市增长放慢甚至停止,房屋销售开始下跌,市场楼盘待售逐渐增加,这个月,建房指数比去年同期下跌40%。房价开始下跌,贷款违约率增加,如果贷款违约率持续增加,我们投到CDO的那10%就悬了。YY说,她怀疑自己得了忧郁症。
又不是你投了10%,你忧郁什么?我说。
YY说:上个星期天她去了教堂,其实,那天她并没打算去教堂。那天太阳很好,很久没有出这样好的太阳了。由于太阳好,所以决定上街走走,走着走着就进了教堂。在教堂门口,看见神父简。简问:很久没见,很忙? 简很瘦很瘦,每次见到他,他好像都比上次见到时瘦,让人想起圣经故事里那一队在沙漠里行走了很多时日的圣徒。YY说她已经不记得故事里的这队人为什么要在沙漠中行走,只记得他们行走的目的是走出非洲。YY说那天圣母玛丽亚的那首风琴曲一响起,她就想哭.她知道她没有任何理由哭,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经过深思熟虑做的。周围的人神色庄重,没有人哭,也看不出有人打算哭。
你不如回中国算了。我说。
回中国我会愉快一点吗?
有可能。
我考托福,GRE,出来了,又Master,OPT,H1b,折腾了这么些年,要回去,说不服自己。
买部大奔怎么样?Tim的大奔前面座位不光热屁股而且还带按摩,还有夜视镜,据说在没有灯的情况下可看见十里外羚羊闪亮的大眼,而且车都不用带钥匙,只要人一靠近,凭气味车门就会打开,心情不好还自动说贴心话。
胡扯。YY说。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芹芹,芹芹已经很久没打电话来了,不知今天为什么突然打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接收健。
芹芹问:你在哪?
我在外面。
我知道你在外面,外面哪?
街上。
跟情人吃饭?
找我有事?
有事才能找?
我晚上给你电话。
现在不是晚上吗?
我现在有事,一会儿打给你。
我收了线,YY坐在那,静静地看着我:女朋友?
哪有这么多女朋友,大虾好吃吗? 我问。
YY摇摇头。
大虾不好吃?
我说不好吃了吗?
我伸手拉住YY的手,那只手很冷。我把YY往我身边拉,YY有点不情愿,挣开我的手。我看着YY:你怎么了?
没什么,想早点回去。
随便你。
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想对YY说, 你以为我看上你的学历, 看上你会看经济图表, 会看图表的人满街都是,我看上的只是一个女人。
你好像不高兴?YY问。
没有,我送你回家。
我走去柜台埋单, 一摸口袋,惊叫一声, 我没带钱。其实, 忘了带钱包已经不止一次,我不知道那天我为什么还要惊叫一声。这时, 站在柜台前面等埋单的人都回过头来望着我,YY愣愣地站在那里。我知道,那一刻, 谁都知道我情人节没带钱。
回到家已经晚上十点半, 我给芹芹打电话。
芹芹说,她正在洗澡。
我说,你好吗?我仍然对上次喝醉酒心怀歉意。
芹芹说,挺好,在洗澡。
那你慢慢洗,我明天再打给你。
我打开电视,选了五个台,全美工资最高的电视节目主持人在CNBC晚间节目讲无聊笑话,其余四个台全是警匪片。难怪YY要去当警察。
芹芹十分钟之后打回电话, 劈头就问:你是不是在做笨多多? 想知道笨多多吗?
什么笨多多? 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就算。芹芹在电话那头轻描淡写。
哪个笨多多?
市场上有几个笨多多? 那边”咔嚓”挂了线。
我一时不明白芹芹打电话来的目的, 还提到笨多多, 心一下子毛了起来。
我拨通芹芹的电话: 你在干什么?
芹芹说, 我没在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
我说, 我也没在干什么。
芹芹在电话里咯咯笑。
我说, 想出去兜风吗?
不想去。
行了, 芹芹,我现在来接你, 车十五分钟到。
一路上我都在想, 芹芹怎么会知道笨多多?这小娘儿们一定和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什么人有什么瓜葛, 我不想所有人都在这浑水里趟。
我按开芹芹家的门铃时, 芹芹已经穿戴整齐等在那了。
那天晚上芹芹穿一条吊带橙色的裙, 裙子上有无数微型黑色的猫头鹰, 星星点点, 芹芹站在我面前像一只色彩斑斓,春心荡漾的鹦鹉,让人眼花缭乱,一时回不过神来。
你很漂亮。我笑着对芹芹说。
芹芹也笑着答: 是吗?
那天我把芹芹带到城东岸的一个深水港湾, 把车停在港湾一处对着出海口的角落。出海口有很多集装箱和停泊的货船, 对岸灯火通明。我们坐在暗处的车里, 把车窗摇下来时, 满脸都是带海腥味的海风。
芹芹问:你常来这?
不是,第一次。我说。
不信。
不信你还问?
把我带这来干什么?
谈情说爱呀。
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