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恋胸的男权社会,隆胸是一种时尚。

机关枪仍然没有消息，股价一整天在上下10美分之间徘徊。这离72小时最后付款期限还有48小时。

我，罗森和彼得约好下午去见委福简和笨多多的CEO，最后确定笨多多融资的事。

罗森说，我们提前半个小时出发，路上半个小时就够了。彼得说，不行，要一个小时。罗森与彼得为这半个小时争了起来。彼得一口咬定，半个小时不够，通常情况下，半个小时车程，加上堵车，抛锚，給救护车，救火车，警车让路以及各种可能的不测，至少要一个小时。罗森说，这些不测机率太小，没必要为千分之一的可能性浪费半个小时的时间。彼得说，以半个小时为代价作保险，对一个至关重要的会面来说是合理的。争论后来上升到思维方式。罗森说，法律意义上的交通规则是绿灯行，红灯停，黄灯准备停。做股票永远都是冲黄灯，还要冲在黄灯变红灯那一刻。彼得说，这都是些陈词滥调，冲黄灯要看为什么冲黄灯，有没有必要冲。争论的结果双方还是各执己见，最后以共同妥协告终。我们决定提前45分钟出发，然后一起去见委福简。

委福简终于拍板同意我们集资15％股权^[1]加盟油股笨多多。罗森负责融资10％,彼得3.5％，我1.5％。同意加盟前后两周几乎没费什么周折。我始终认为委福简不是没有实力独资控股50.01％，他从未涉足过石油，他只是不想冒太大的风险。

我耐着性子听委福简讲融资的事。

委福简说即使融资成功,股价在短期内也未必会升。委福简今天没有再说天气，南美一类的开场白,说话时脸上的神情比上一次诚恳，委福简这次是决意下注了。

我心里惦着手上那把空手套的窝边草―机关枪,一个下午心不在焉：上个季度的房市报告昨日公布：房市跌0.1％，道琼斯应声而落，如果道琼斯明天再跌100点,如果联储明天开会还不减息,如果机关枪的消息在48小时不出笼，那350万窝边草就劳而无功了。罗森和我手上的基金有超过半仓是机关枪，如果是被迫斩仓，机关枪之前赚的钱就会大幅缩水。我开始问非所答地点着头,没讲是，也没讲不是，而且尽量脸带微笑。表示我在听,而且心情还可以。

委福简说，笨多多目前的市场价为$11.56,经过他与笨多多再三讨价还价,融资价定为每股$10.50,附加笨多多十股换一股的期权^[2]，加2％可转换无投票权优先股。融资后委福简因此拥有笨多多已发行普通股50.01%。随即转让给我们15％的股份。

罗森对笨多多CEO说，50.01％的股权以每股10.50美元计算，笨多多比原先市场预计的融资额高出2400万 ，价格能不能每股再减50美分。

笨多多CEO说，笨多多现在的净资产每股13.88美元，将经营成本考虑在内，以0-10％净资产折扣来算，笨多多的合理股价至少在13 -15美元范围内，在未来12个月内，笨多多应该会升16％外加分红。10.50美元已经很低了，每股比市场价低了1.06美元。

罗森转过头看看委福简，委福简转过头看着墙。笨多多CEO转过头望着我和彼得。

连控股的委福简都不吭声了，我和彼得能说什么？市场日趋成熟,谈判对手势均力敌,谈判双方谁也没有在金钱上或者心理上占过多的优势，唯一的结局就是：握手言和。

历时六个月的融资行将结束,但这并没有让谈判桌上的人如释负重,因为结果并没有像双方期待的那样有利可图。笨多多籍售股权获1.5亿美元，并将售股所得发展外围投资项目以及发股息。委福简与我们一共斥资1.5亿美元获笨多多50.01％股权，期望石油危机持续，让笨多多股价在年内能创新高。从融资价格来说，这是一个半斤八两的结局：杀敌一万，自损八千。勉强成交是因为六个月拖得太长,期待大获全胜的结局始终没有出现,而且不可能出现，这令双方心理疲惫,匆匆寻找逃亡出口：$10.50是一个令双方都可以接受的没输没赢的出口。

罗森首先站起身,把手伸向笨多多CEO，然后又伸向委福简。

委福简移动了一下肥胖的身躯,站了起来，也向罗森伸出手。本次收购前，委福简与罗森在实力上无法相提并论，经过这次收购，双方默认了软实力上的某种平等。委福简与罗森握手时朝罗森笑了笑。这是只属于委福简个人的笑容。我从未见委福简大笑过,更不用说狂笑。委福简的笑照例只是象征性地把嘴向外围咧一下就算是笑过了，而且这一咧十分仓速,几乎没有半点停留。Tim曾说，他也只是见过委福简嘴角咧过一次,那就是DBT被收购,他一天进帐200万。这次委福简花掉了六个月时间,还教会了罗森融资一个上市公司。委福简完全有理由担心,眼前这个29岁的年轻人,会成为他未来其中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委福简对罗森说,他还不能确定最后的融资价,要报股东大会通过。半生坎坷告诉委福简，没吃到嘴里的不算，煮熟的鸭子也会飞。罗森笑笑,不断点头: 那当然,当然。其实谁都知道,股东大会只是一种形式,操纵价格的是董事局,而不是小股东，那些小股东多半是退休老人,他们不知道融资的实质是什么,连谁融资谁都搞不清。

机关枪准备投产的消息被泄漏，第二天高开30%, 投机者见好就收，纷纷放盘,机关枪急挫20%。罗森铤而走险继续不断吃进。委福简阵营在前天出货100万股后,在市场一片叫好声中，痛定思痛，调转枪口再次大举买入。连事前没有盟约的彼得,也带领一路人马,迅速抢滩。后市调整后机关枪再次在30%升幅位站稳。市场普遍看好机关枪的发展前景，有望水涨船高, 形势一片大好。

YY打来电话，说她晚上没什么事,问我来不来。

我说,这两天手上的事很多,今天不行了,过两天吧。

罗森发来邮件：从今天开始,加大笨多多的成交量。他已经在11.60 美元价位开始排位入货。

彼得也发来邮件：他准备在11.61 美元价位排位出货。

彼得再没有去浏览大胸女人网页,顾瑕不及，女人远没有金钱那种魅力。

彼得曾说,这是一个恋胸的物质社会,隆胸是一种时尚,女人不能直面平胸,说明这是一个男权社会。彼得总是可以为他想做的事找到理由。彼得越来越忙,不停地接打电话,坐在电脑前面一坐就是一天,连领带每天都是歪的。

犹太人最近很少坐在电脑前，有时半天不见踪影，闪进闪出不知在忙什么。楼市继续阴跌，远没有回升的迹象。犹太人仍然不断买入CDS，犹太人持之以恒对抗主流大市，一定有他的理由，我想起YY成天念叨的杠杆，对手上基金的那把CDO开始忧心起来。

我给YY 发了个邮件，问美林CDO的持仓。

YY回我：好像没变。

DVD果然被TEL收购，升幅5％。芹芹一定认识圈里什么有分量的人。

我查看交易系统的卖盘记录，WJ交易行在升幅4％的高位，出货15万。一个星期前我和罗森如Tim所约，放掉了各自手上5万DVD，以便压价再进，但DVD价格在过去一周不跌反升，我们错过了重新买入的机会。市场上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利好消息。我再查看一周买盘，WJ交易行在同一天吃掉了我们那天放出去的10万，也就是说WJ早就知道DVD有收购。

如果WJ交易行持有DVD的这个人不是Tim，会是谁？

电脑荧屏又闪。这次闪还连同一种类似苍蝇叫的一种声音同时出现。我知道闪跟苍蝇应该毫无关系,但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同时出现。

我瞟了一眼彼得,他正坐在电脑前看报纸，看上去,心情不错。

我说,彼得,你说这白地到底怎么回事?

彼得的脸一下子变得难看: 什么白地？

你说, 白地死了，不是去给他儿子买电脑。彼得几天前告诉我，白地不知怎么就死了,阴魂不散,老在这里转。人不能太张扬, 如果白地有什么错, 就错在张扬。

肯定是我说的吗? 彼得问。

不是你说的吗？

哦。

屏幕大盘成交一览表上的数字每秒钟都在跳，头疼得利害, 还有半个小时收市，我对罗森说,去喝杯咖啡？

罗森说,他要做完这一手交易才能走。

我说,我不等你了,你帮我照看一下电话,我出去透透气。

我走出交易大楼。等交通灯过马路到对面的啡吧喝咖啡。

斑马线对面一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一只手牵着一条花狗，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冰淇淋。花狗好像没阉过，跳上跳下，一脸青春期烦恼。男孩正向他母亲哀求：如果不给狗吃冰淇淋，他也不吃，说着两行泪就流了下来。我想，这男孩长大一定是个情种。这时绿灯亮了，我走过斑马线，男孩牵着花狗朝我挤眉弄眼。我朝他做了个鬼脸, 男孩一裂嘴笑了,嘴里少了两颗门牙。

这时一辆卡车飞速驶来,在斑马线前没来得及停下,一下子撞向正朝我笑的男孩身上。

如果我等罗森做完那笔交易才出来喝咖啡,我就用不着承受这惨烈的一幕：男孩一下子被撞到很远,膝以下的一截小腿顿时不知去向。

交通顷刻大乱：警车,救护车在十分钟之后赶到现场，警察封锁了整条路。

我没有去喝咖啡，回到办公室,我给YY拨了个电话：我想见你，现在。

YY一见面就说,没见过这么多变的男人。

我多变吗?

你不觉得吗?

我怕见不着你了。

乱讲。

YY那天穿一条短裙和大概是从英国买回来的长靴,背一个用草编的有一朵云图案的蓝色大袋。我一直认为,女人的袋充满玄机,比如,见个面,背这么大一个袋。

我问YY要不要去看电影，YY摇摇头。我又问要不我们去泡温泉，YY还是摇摇头。YY两只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无精打采，像只快要饿死的树熊。大街上的气温大约只有摄氏七八度，这种气温哺乳类的慵懒和情绪低落似乎理所当然。

在忙什么? 我问。

YY说,她最近在看房子,没有自己的房子就没有家的感觉。

没有房子就没有家,但有了房子也不一定有家。

YY看着我笑笑: 也对。

YY说,整个星期就想着吃一碗泰国拉面,本来吃一碗这样的面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可就是想了一个星期都没吃成。

我说,等忙过这阵子,去一趟泰国,你想去吗？那里有正宗的泰国拉面。

你挖苦我是不是？

我讨好还来不及,哪敢挖苦。

YY说,她手上在做一个IPO^[3]，要多烂有多烂。他们公司的中层欺下瞒上,推卸责任。公司政治全世界都一样。新世纪房屋贷款公司一份季节报告出来了：市场将会有大量次级贷款损失。

我望着YY修长的脖子,浮想联翩。

你怎么不说话？YY看着我。

你说什么？

CDO要跌了。

你不觉得冷吗？

冷？是呵,怎么搞的。

我们双方都不大明白对方要什么。

我那天陪YY去吃泰国拉面。那间拉面店没什么人,一坐下,面就端出来了，像是昨天就做好的。

吃了一半,YY说, 没吃之前很想吃, 真吃上了,也没什么好吃的。

哦。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女人？YY突然问。

你说什么？我一时回不过神来。

男人睡女人和女人睡男人有什么不一样？

一样，你觉得不一样？

你在想什么？

我没想什么。

吃完面,YY问,能不能送她回家。

我说,当然。

才走两步,看见前面有两个强壮的白种男人在斗殴,其中一个由于有明显的技术优势占尽上风,另一个满脸是血,一路退到墙角。我想过去劝架,又担心劝架的结果会招致杀身之祸。

这时YY看看我。

我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YY都没说话。我知道她在想什么。YY曾对我说过, 统治这个世界的是智力而不是体力,所以统治地球的是人类而不是老虎,狮子。性别与智力无关。比如前面两个有鸡巴的强壮男人毫无理性地斗殴,而另一个同样强壮有鸡巴的男人在斗殴面前竟然无所作为。

到家门口时,YY说,进来坐坐吗?

还没等YY把门打开,我把她抱起来。

YY说,不行，不能太急。

我说,我没急。

你急了。

我急了吗？

你无聊。

YY, 跟不跟我上床, 当然是你的自由, 不上, 也用不着装得这么纯情。世界这么多元，纯装给谁看。我知道你喜欢我, 我们其实都没有必要装。上床只是一种态度, 其实并不代表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