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老老少少用远非常人能够想象的坚韧,恪守着中国底层平民百姓对国家法律的敬畏,以及自觉地认为对许下的诺言要有诚信的道德底线, 而没有继续上访。这场持续十几年的维权之旅似乎戛然而止。
但一份隶属共和国官方的“扣押五台点焊机的清单”突然浮出水面,彻底刺痛了陈家人已经十分伤残危殆的神经。那是“最后的一根稻草”,有着共和国法律的千钧力量,陡然压垮了这一族已经过于长久地跋涉在茫茫浩瀚沙漠,长久得不到水源补充,却不得不背负着卸不下的沉重负载的衰老骆驼们,他们再没有力量抵抗了,唯有再次准备以死抗争!这世道,难道就不肯给他们生的一丝留恋?!
一个问题,当年(当年啊!)常德市委常务副秘书长肖朝进一针见血地说:“此案的受害人之多,牵涉面之广,搞成现在这样的严重后果是因点焊机被抢所致,这是整个案件的源头……一定要把此案的导火索即点焊机被抢的事实真相查清,把此案办成铁案。”
是谁抢劫了当年的陈东红夏应旺?盖有常德市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局公章的“扣押清单”给出了答案。铁证如山。
还必须记起:当年常德市检察院曾道貌傲然地提请抗诉,认定汉寿县法院判决在采信证据方面程序违法的事实吗?苍天无语!山该坍塌地该沦陷啊!
2010年12月15日,有个55岁的夏应旺,罹患癌症去世。夏正是当年与陈东红一起购买点焊机的生意伙伴。一个遭抢后便沉默的湖南汉子。
2009年,在夏去世前一年,夏应旺在接受律师调查时说,1993年,他联系上四川一家生产点焊机的公司,四川方面同意供给5台点焊机,但提货时先付3万元货 款,余款售后付清。他找到酉港信用社主任刘平巨协商贷款,并承诺点焊机销售后,与信用社共享利润。刘答应,但提出两个条件:以陈东红名义向信用社贷款3万元;信用社员工带现款到四川提货。
1994年4月,5台点焊机运回存放在酉港信用社。夏应旺说:“信用社刘主任对我说3万元贷款是以陈东红的名义贷的,但具体怎么贷的我不清楚,也没见过这笔钱。”
1994年6月,陈东红、夏应旺、信用社主任刘平巨及司机黄述涛4人乘坐酉港信用社的公车,将5台点焊机运至常德市区交易。
2009年,在夏去世前一年,夏应旺在接受律师调查时说:“销售也是信用社做主,最终点焊机去向我不清楚。”
陈东红回忆称,车行至常德市武陵区青年路时,3辆面包车逼将过来,将他们截停,下来十余人,“其中一人身穿制服,其他人便装,手臂有文身。”对方将他与夏应旺狠揍一顿,搬走5台点焊机,警告不许报案。他一直以为遭歹徒抢劫,自认倒霉。
在陈家漫漫申诉岁月中,作为当年贷款当事人之一,除了必须回答的律师询问,夏应旺一直保持沉默。
夏应旺去世后,其妻清理遗物,发现一张盖有常德市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局公章的“扣押清单”。单据显示:1994年6月12日,搜查人(李金泉、刘保安),扣押了被搜查人(陈东红)移动式点焊机5台,合同单价3.3万/台。
2011年2月,一直默默地看着陈家苦难无边而又无法援手的夏应旺的寡妻,这个善良的妇女, 灵魂却从此陷入不安的女性,将盖有常德市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局公章的“扣押清单”默默交与陈家。她真的一无所知。她死去了的丈夫夏应旺何时何处取得扣押清单?为何一直没有示众?逝者已逝,独自带走了他知道的那一部分。但她知道,面对她熟知的苦难的乡亲,她必须要有勇气有她自己的回答。
扣押清单上,还盖有李金泉个人印章。李现任常德市检察院反贪局局长。刘保安身份不详。
目睹这张使人敬畏的官方“扣押清单”,陈家人百感交集,所有不幸终于找到源头。
“就是要搞清楚,市检察院当年为何扣押点焊机?”陈东红说,如是赃物,应由公安扣押;如是走私物品,则由海关扣押。还有一点他至今不明:当年他们销货的时间、途经路线,市检察院如何知悉?
(2011年?)3月份,他们奔赴长沙,向湖南省人民检察院申诉。5月下旬,湖南省人民检察院派员来常德市检察院,敦促该院处理陈家申诉。6月1日,常德市检察院表示,一月之内,必给陈家人答复。
但答复没能等来。陈家人重燃的希望破灭。集体自杀成为他们的表达方式。自杀啊!集体自杀!
7月6日,童碧秀、陈东红、陈向平、陈盛玲、陈向一等5人出院。常德市委政法委副书记牵头的工作组与陈家人协商,承诺两个月内给予答复。次日,童成凯被汉寿县政府人员强行送入酉港养老院。老人子女表示不赞同,但无能为力。
只有陈美元老汉还躺在常德市第一人民医院里,形容枯槁。他的思维已经混乱,护士给他换药时,他会猛地扯掉插满身体的胶管,血液涌流而不顾,大声叫嚷:“你们都是法院的人,都是坏蛋。”
感谢当年的南都记者,我依然记得他的名字,没有他,我永不会知道这一切,今天我也才能在他的文字的基础上复述陈美元老汉他们一大家族的苦难。自那年上网看到后,我十分震惊,世道险恶超出常人的能够想象。使人不能接受,绝不!尤其打开中央电视,忽然同革命样板戏《白毛女》相撞,人会陡然想起陈美元老汉一家,幸亏相貌不详,但阴影一直挥之不去。虽然,即使现在,我也不知这惨绝人寰的事件最终是否会有结果,才过去一年多吧?人不能要求太高,欲速而不达。所以还不敢问陈老汉可能安度晚年,他的子女在他们诞生的土地上终于“苦海有边”?写下这些后,我轻松了许多, 但还没有轻松到可以调侃调侃恶棍们的地步(所以我打心眼儿里实在喜欢那个上海老鳖,他演的是喜剧,开销也不大,却迎来13亿人民的欢呼。)只是想,苍天你可以无语,总该默佑如此领了您的精美良民证而能如此久经考验的“中国道地良民”了吧?
我问自己,假如我有足够的权力,我第一时间会干什么?
我会下令,在天安门广场,让共和国的12门礼炮,为一个极其普通的湖南妇女鸣响,为夏应旺的寡妻,这个善良的妇女鸣响共和国最高的礼遇:12声炮响!
我会提请人大讨论,以共和国的名义,以“成千上万在我们的前头牺牲了的先烈”的名义,将陈美元老汉他的苦难家族,接到那个海滩(见鬼了,怎么也想不起那个中央首长们度假兼办公的地方的名字,只能想起什么‘秦皇岛外打渔船,一片汪洋都不见’这句当年高中语文教材中的诗句,谁是作者?),那地方将永远为他们敞开大门,一旦他们去度假,中南海医生立即要奔赴岗位。
至于所有的开支由谁承担,我忽然想,是否应该询问一下上海滩上的韩正先生,他会有好主意。
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奇怪地想到这句无厘头的话,或许我是该把它提升到“宗教信仰的高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