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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死法
作者:欧阳杏蓬  发布日期:2014-04-11 14:21:48  浏览次数:2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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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只有一个结果。死亡却有很多方法、手段或者技巧。在我见过的死者,他们的死都是朦胧的。我没有见证那个过程,或者离开生命的形式。死者无言,但最终的告别是怎样,一直像个谜。傍晚,我接到电话,得到我舅父登天的消息,我的心震了一下。在礼仕湾、在郑古原,在尧岗,我舅爷的名字都是响当当的,个人的名望也十分好。三个儿子,个个上山都打得虎来。而在年前,我舅爷或者因为口干,或者是听到了某种召唤,从床上滚了下来,没有再爬上床,也没有再爬出门,生命在八十九岁打上句号。或者人们都在惋惜,再熬几天,就新年了,挺过新年,就算九十岁了,就是尧岗第一个活过九十岁的人了。然而知道内情的人,却是一脸的庆幸,死得好。一个快九十岁的老人,浑身是病,孤零零的躺在半边屋里,头上屋瓦漏水,床前无遮无拦的摆着棺材,不死怎么活?对三个儿子,舅爷的死,绝对是为他们减负担。人们议论着,我却在想,老人明知道,在寒冬腊月,滚下床,会面对什么结果。可是,他还是做了。他的心,先于他的身体死了。我没有去送别,我反复地在回忆,舅爷的三个儿子成家立业,与舅爷渐行渐远的时候,舅爷在村外江边结庐而居,红砖青瓦,晴天绿山,风润水响,那是他最享受的时候。现在一切结束,他没有想到过结束的方式。而到了绝境,自然有解决问题的方法。
  舅爷的方法像谜,可他死在了地上。在东干脚,有一个老人死在空中。她在变寡婆之前,我就认识她。据说,当年她家不仅在东干脚叱咤风云,在周边村子也声名显赫。斗人、骂人、揪人,铁面无私。在她所有的优势变成围城之前,她的丈夫撒手人寰,虽只是屙痢屙死的,但丧礼也办得风风光光。但那些曾经围在她身边打转的人,随着时间的前移而一个一个离开,到最后几年,小孩子见了她,都敬而远之。她也知道,以前某些手段太过毒辣,但已经没有时间去改悔。石板路还是在那幽静的巷子里那样绕来绕去,到她家戛然而止。她明白了什么,在某个春天下午,穿上了寿衣寿鞋,打扮一新,然后拎出崭新的牛套索,在自家门后悬梁自尽。解救她的人说,她并没有像其他的吊死鬼那样,伸出舌头。除了脖子上的那道勒痕之外,身上没有任何的不妥,干干净净。死了几年,东干脚还有人在骂她生前没做好人。常说老百姓心里有杆秤,孰轻孰重,自掂量。
  曾经有一个春天,我一直都被哀伤围裹着,不能自拔。无论我走到哪,我都不敢相信,五姑真的死了。五姑是个聪明人,在镇上找了婆家,安顿下来,又做些小生意,手头很活泛,却不小气,每次回娘家,口袋里都塞一把糖,几乎见孩子就发。可在六月,大家双枪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五姑一口气喝了半瓶子农药,置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我一直不相信,音容笑貌都还那么生动,可人怎么会被黄土垒了?春天,我从东干脚走七里地,到皇家洞去看望四姑,走过门前小河石桥,走进紫云英铺盖的田野,我就不自觉的想念起五姑,觉得她没有走远,或者在山巅,或者在云端,或者在我身后。我停下来,坐在田埂上,看着前面笔直向上生长的杨树林,两眼却满是泪水。爱、怀念、感恩、奉献和死亡,像蛛丝一样缠着我,而我很无助,只有用泪水去祷告,在选择死的时候,尽量照顾活人的心情。
  当生活了好了起来,东干脚、平田院子、清水桥圩、宁远县,不再有人为了生活,而采取非正常死亡方式的时候,或者我们遗忘了死神的威力。死神一直都在,而且因人而异,用不同的方式攫取人的性命。就像我的邻居满婶,两个儿子长大会挣钱了,还没成家,为了孩子们成个家,她和丈夫风雨无阻,庄稼地、烤烟田、石灰窑,哪里有活就上哪里。人也生龙活虎,三五年,脸色还是那般红润。过了一个年,感觉胸部不舒服,捱着,到年底,捱不住了,到医院一查,乳腺癌晚期。既然到了晚期,满婶也坦然了,不再花那份钱,而是回到东干脚,像往常一样过日子。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她在跟人打牌,为了一个得分,还争得面红耳赤。而我一离开东干脚,不到两个月,就在父亲的电话里,听到了满婶过世的话。我错愕得不知如何接话,父亲说阎王取命无早晚,是人都要走那么一回的。搁下了电话,我仍觉得不安。老死青山,或者安然死去,或者从容离开,或者惊天动地,设想的每一种死亡方式,现在,都以不正常的形式,迫使人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
  未来怎么样,或者我会怎么样,我真不敢想。原本以为,东干脚是我出发的地方,也应是我最后落脚的地方。但谁能预料到几十年后,我们会面对怎样的桑田沧海?在这几十年中,我们还会有多少种挑战?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是又不能逃避,所以,唯一的依靠就是珍惜今天,好好活着,无论是谁,活着精彩,才不会给旁边的人和后来人留下多少遗憾。死不是简单的事,像活着一样,不可估摸。
  20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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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专区

进生2014-11-20发表
自然,那个要顾及的“活人”,不是宿怨的一类。否则,如此世道,还真借自然之力干净不起来,
进生2014-11-20发表
尤其,正常的社会不正常的死法,会五邻震动,而不正常的社会对正常的死法重新界定后,活着的便只有陪着看死者死后有没有够格的铺张。
进生2014-11-20发表
若要对慨然愿死的生命进言,我是很同意这个说法的,“在选择死的时候,要尽量照顾活人的心情。”
进生2014-11-20发表
读了。人活一阵子,到了心思都已了了,百无挂碍,而自己继续活去也觉透明如泉水,一眼看透时,死法就潇洒多了。
进生2014-11-20发表
只是,在想活的人与恺然赴死的两者之间,常常便维持着“空穴”与“来风”的关系:"空穴”----死者腾出了的空间,“来风”---生者的评说。已经彼此茫然的两界却有想不到的如此依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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