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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空空舞台上的爱情彩排(9—10)
作者:熊哲宏  发布日期:2016-07-03 09:34:51  浏览次数:3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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歆歆的爱情攻势似乎成了他俩的一场拉锯战。她进,杨昕就退;可他也不是一味地退,全然被动地退。他的退,是一种欲拒还迎式的,一种犹抱琵琶似的——或多或少向她暗含着某种朦胧的希望。而且,这场彼此的拉锯实际上也没超出一星期。这不,“十一黄金周”后,歆歆声称星期四是她的生日(据我们所知,这是她编造的),要和老师见面,陪她过生日,而且是一整个白天,因为杨昕就周四全天没课。

她约他在“118广场”的水月清风咖啡馆,十点见面。杨昕从家里直接打的过去。当他出现在咖啡馆的“蜂儿抱”包房门口时,歆歆已经在里面等他了。她今天的打扮可是酷得不行,既简洁明快,又时尚摩登。她戴着个男式墨镜,学生韵味的短发又变成了灰黄色。上着隐隐凸起漩涡花点纹样的白色圆领针织内衣,外面再套一件紫蓝色休闲西服,下穿一条最浅的淡蓝色牛仔裤,膝盖上和大腿部位有对称的露出肌肤的缝隙,一丝丝灰白的绒絮似乎在破口缝隙上跳舞,裤腰的扣绊内,束一根麻绳编织的白腰带,裤脚的一边被卷起,而另一边没卷。脚上是土黄色浅口皮鞋,如现今流行的那样,没穿袜子。

杨昕进来时,红木雕花的桌上已摆满了吃的东西,龙井茶呀,塞纳左岸咖啡呀,椰奶呀,水果呀,瓜籽呀,话梅呀,几乎一应俱全。他说今天他来坐东,她不客气地说那是当然!他坐在桌那边的沙发上,她坐在桌这边的红木椅子上,椅子要比沙发高些。她自封今天是“老大”,所以要坐高位子,好“等着老师给我拜寿”。他口气带点揶揄地问她,你不是说你已经满三十了吗,怎么又过上生日啦?她说三十早就满了,今天满三十一。话题,自然就谈到了她为什么还不生孩子的问题上。

“我不想生孩子……”她那跃动晶莹亮光的大眼睛一时变得朦胧起来,还带点儿忧郁的色彩。“至少现在还不想生。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想。至于以后生不生,什么时候生,我不知道。”

“孩子是天赐的产物,由不得你想不想生的。说来就来了。你看,我女儿还在我们旅行结婚的路上,就怀上了,挡都挡不住的。”杨昕顺其自然地说。

“可我没你那么幸运啊。再说,女人生孩子,也不是随便生的。”

“是你的问题,还是你老公有问题?”

“我们都没问题。我都流过两次产哪。一次是老公的,一次是别人的。”她的语气轻松自然,那就像是自然界的植物春天开花秋季结果那么简单。

“啥!一次是别人的?哪个别人?说说看。”杨昕好奇起来。

“不瞒你说。那是我结婚不到三个月,就有了一次外遇。第一次外遇。你别以为我乱来,我可是认真的。他是个有妇之夫——”

“你一开始就知道他有老婆吗?”他几乎是打断了她。

“当然不知道。这家伙骗术高明,也确实聪明得不行!他是清华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在一家跨国公司搞软件。”

“按说这样的人,应该是严谨、理性的人,一般不会搞外遇呀。”

“哪里呀!他才是外遇高手哩。他确实是个很严谨,又理性,甚至是理性得有些残酷的人。要是你成为他的女人,特别给他做老婆,他就会把你变成一个逻辑清晰的代码。可他又是个激情、浪漫的人,特别会哄女人。他居然把我给蒙骗了!我和他偷情半年,才知道他原来有老婆。而且,极具讽刺意味的是,刚好我怀上了他的孩子。”

“那你就见好就收呀。那才是婚外恋的艺术。你们俩都是婚外情,彼此打成了个平手嘛。”

“可是我饶不了他!”她顿时怒目圆睁,两颗亮眸遽然变成了两只利箭射过来,恍若把对面的杨昕当成了那个欺骗过她的男人。“我要找他算账!他那时躲到北京去了,他家在北京,他们总公司也在北京,他到九江来,只是受公司的一时派遣。他回北京后换了手机号码,再也联系不上了,我只好跑到北京去了。”

“你还真的去了?”

“那还有假!我肚子里装着他的孩子。我还没有打掉。”

“你是想找他结婚吗?”

“不——不——不!”她连连摇头像个货郎鼓似的。“我并不是想找他结婚,尽管孩子还在我肚子里面。我只是想报复他。”

“怎个报复法?”

“找到他老婆。揭示真相。把他的老婆搞掉,把他的家搞跨。”

“你是不是做过头了。你又不想和他结婚,却又要把他家搞散,你不是太不人道了吗?”

“那他骗我的时候,怎没想到人道这回事?哼!我真的跑到了北京,在朋友的帮助下,找到了他,还见着了他老婆。我一阵子大闹。闹腾得天翻地覆!”

“你的目的达到了吗?”

“那当然。后来听说他和老婆离了。是他老婆要离的。我成功了,哈哈!”

“你真是敢做敢为。我算是服了你啦!”

读者明鉴:如果此时的杨昕是个情商运作正常的当事人,是个以心理学知识支撑自己日常生活的心理学家,他就会隐约地直觉到这个故事对他所具有的可能的意义。可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什么,也丝毫没有什么不适感。因为他已经爱上她了,完完全全地爱了!依他当下被她彻底魅惑的心境,纵然前面是一道道的黑暗和虚无,一片片的沼泽和泥淖,他哪怕就是挨着它们的边缘上行走,也全然不会觉察到它们的存在。

倒是歆歆似乎有所意识。她此时不该说这样的事。这会影响到杨昕的情绪的。她赶紧从椅子上挪动下身子,像云雾飘移似的,轻轻地落在沙发旁。她蹲下来,拉起杨昕的两只手,双眼谛视着他,柔情依依地说,“亲爱的,我不该说这些的,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过去这样做,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厉害?我对情人太不尽情理?你不会怪罪我吧?这都是过去的事啦。我以后再不会这样啦。你是我的老师,我会永远爱你的。即使你以后不爱我了,哪怕你真的伤害过我,我也会想得开的,我不会报复你的。再说,你是情感专家,我相信你会永远爱我的……”

她越说越动情,似乎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在往他的怀里钻。俩人的身体贴得如此之近,这还是第一次。他俯视着她。她的身体或肌肤,特别是颈脖锁骨这一带,有如少女肌肤蜂蜜一般稠厚的质感。他的身体似乎就要被粘上去了。她的脸呢,就像是赣南脐橙上打了蜡一样,金黄色上闪着一层亮光,给他以腻滑的感觉——“粉融红腻莲房绽,脸动双波慢。”更让他再也抑制不住肉欲的冲动的,是她那紫红色唇膏绚彩跃然的小嘴,再配上嘴角上端的两个小酒窝,如若女人的全部性感和风情都聚焦于此了。

顷刻,他大脑内所有稀奇古怪的人间禁锢,刹那间都烟消云散!什么为人师表的那幅君子面具,也霍然被大自然的什么意志无情地撕裂!他一把搂紧她的纤腰,就那么往上一掖,轻飘也似的,她那绵软香泽的身体就稳稳架在了他坚实的两条大腿上。他的双臂紧搂着她。又再次搂紧一点,他的胸腔似乎能感触到她那温热绵绵的两团的挤压。沉醉片刻,他那恍若横扫一切的厚实大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似的,呼啸般狂野的,贴嘬在了她那诱人薄唇上。就在这一霎,也只有这一霎,整个包房的空气似乎突地凝滞了,只听见杨昕喘气的哧呼哧呼声,以及数秒后——几乎不到十秒,那开始缓缓流动的空气中,隐约传来她“不……别……别……不……”的几乎听不见的婉拒声。杨昕的嘴,虽仍紧凑地贴在她上面,但他大脑的活动似乎停止了,神经系统中树突和触突的信号联结“短路”了,只剩下大片大片的空白,至多还有一点儿雾气笼罩在如同死寂的神经细胞上。似乎他嘴唇的触感,旋即在大脑皮层的中心部位形成了一个盲点,按神经科学家的标准说法,这是神经细胞受到高度而又自发的抑制了——在那十秒后,他几乎再什么感觉也没有了,至少是他的嘴唇,没有任何类似滋味、气味、气息般的感觉。仿佛他的身体在从事这般越轨的事情时,由于事情的进程总是与人的主观愿望背道而驰,他自己的身体,包括他那颗大脑,此刻真的已经分崩离析了。

……

恋人的世界,应该有所变化,美好的变化。就像纳博科夫笔下的欧比纳斯,在得到马戈的身体后,早晨从她公寓里走出来时所看到的美妙世界那样。可杨昕的感觉似乎不那么美妙。如果说这个世界有变化的话,那惟一的变化,就是第二天一早,他收到了她这样的来信:

杨老师:您好!

谢谢您这么爱我,赏识我!我真的觉得遇到伯乐了。我也想很坦诚地把昨天没有说出口的话,在邮件里说出来。

    说实话,我早有预感!甚至在脑海中就看到过昨天您吻我的画面——似乎我有一种奇怪的预知能力。所以,我并没有太吃惊,表现得很平静。可是回来以后,我还是感到了很大的冲击,一种非常奇异而复杂的心情。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知道您爱我了。我也同样爱您,敬慕您。可是……可是我更喜欢纯精神的交流——就像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那样。直说了吧,我对您这样太亲热的举动,感到很不习惯!

    您应该知道,我绝对不是假道学,我是以一种真诚的态度向您倾诉。或许是因为,我毕竟受着婚姻的约束,或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喜欢过比我大7岁以上的男人……虽然我的思想看起来很前卫、开放,可我自己知道:我其实并不是那样的。但我也不是害怕他人的评价……唉,说不清楚了。希望您不要误会就好。

我的脸到现在还在发烧。求求您!不要再使用太亲密的动作和太肉麻的词语了。昨天坐在您腿上时,我觉得很温馨,好像小时候在父亲怀里一样;可是您吻我的时候,老实说,我觉得很尴尬和别扭。不知道为什么。

     对于我的坦诚,恳求您不要生气。您能原谅我吗?

信没有落款。连称谓也变了,成“杨老师”了,成“您”了。杨昕可是傻了眼!说他立时呆如木鸡,还不足以刻画他在电脑前的窘态。世界恍若一下子变成两个了,他从昨天男欢女爱的伊甸园,陡地下翻,生生地跌入阴森可怖的地狱了。即使不用这样有点过头的描述,至少,仅仅这几个字的变化,从“亲爱的”到“杨老师”,从“你”到“您”,便使杨昕顿觉他和她的距离,就此相差孙猴儿翻的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了。

……她怎么会这样?她怎么能这样?她不是一开始就说爱我的吗?不是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追我的吗?那天在电影院她还说她是我的人了,可我昨天,仅仅是吻了她几下,就使她反感成这般模样了?什么“好像小时候在父亲怀里一样”——我就那么老吗?我才四十五,大她十五岁都不到,也不足以给她当爹呀;什么“觉得很尴尬和别扭”——她是搞过婚外恋的人,在男女之事上至于这么尴尬和别扭吗?还说我动作“太亲密”了,词语“太肉麻”了——我说过太肉麻的话了吗?我只说过我爱你,你真美之类的话;动作上嘛,也算不上太亲密,我只是把她抱在腿上,也没有把她怎么样呀。更何况,昨天的事情都是她先主动的啊……

杨昕越想越觉得憋屈。常韵歆的表现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可纵然他感到憋屈,对于已坠入爱河的他来说,生活中出现奇迹理当是无所不在的。他并不怪她。他认定她说的这些话,不过是出于女孩的害羞,在老师面前的淡定和涵养,甚至是更深沉的、更有品味的爱之表达。他在书房里踱着步,酝酿着该怎样给她回信。他几乎打了一个上午的腹稿,这才回信:

歆歆:我的小乖乖哟,你看我昨天吻你,是多么笨拙呀!真的,我对爱已经太陌生了;当爱在我心里激荡澎湃时,我完全处在一种梦幻的世界里,除了神魂颠倒、不知所措外,也不晓得怎么向你表达了!真得感谢上帝把你赐在我的身边,让我好好爱你!
    附件里是关于硕士生“助研津贴”的事。你明天十点来我工作室,我告诉你怎么样在网上操作。

想你,真想你!

第二天,她没来。一阵子惶然的失落感向他袭来。杨昕为了向她表达爱意,或把她当作他最得意的弟子来培养,至少是让她知道他没有生气,他原谅了她的直爽。他决定把本学年度导师的“硕士助研岗位基金”给她,而且只给她一个人,虽钱不多,就一千元,但毕竟是从他那少得可怜的课题经费里开支的,一般的导师还不愿意给学生呢。

杨昕只好自己在网上进入研究生院的“导师系统”,把基金拨给她了。

既然学生不愿意见面,纵然杨昕情欲难耐,他也只好一方面出于老师的矜持,另方面基于他与女人打交道的经验,只好由着她去了。他要静观其变。

下周他要出差,去温州大学心理咨询中心讲学。他很想带她去。想发邮件给她。在工作室有几次拿起了电话,又戛然而止。最后还是他一人孤独地去了。一返回,他就试着发个邮件给她:

歆歆:近来可好?想你!

早晨我从温州大学讲学回来。这次旅行,亲身感受了一下温州人的富裕以及豪爽、好客、义气的真性情。后悔没带你去——不是没有想到,而是怕你有心理作用。
    好消息:北京的国家图书馆里有萨德的书。我早就跟你说过,研究福柯不能不读萨德。我让他们复印两套寄来,以解燃眉之急。

这次,歆歆总算有回音了:

杨老师:您好!

我也很高兴地告诉您:今天我已经从图书馆借到了《淑女蒙尘记》和《情罪》,柳鸣九版本的。据查还有管镇湖翻译的版本,但被人借走了。

这次我不可能跟您去温州的,不是心理作用,而是最近事情太多。作业、课件、活动都太多,无法抽身。

     周二下午如果我去找您的话,也许会带张莹一块儿去。

学生:歆歆

呵呵!又成了“学生”了。她可是“退”得真快喔!杨昕像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但他仍像个初恋的情人那样,按捺不住地写了封激情四溢的信给她。她的回复是:

杨老师:您好!

谢谢您对我的赞美。呵呵!有个学者(忘了是谁,好像是弗洛伊德)说:爱是对对方的高估。您确实太高估我了!其实我也很普通,而且有一堆缺点。我父母认为我聪明,但是脾气古怪。我的脾气不坏但是古怪。

我从不认为自己缺少魅力,但是内心深处我却觉得,大概没有多少男人愿意娶我这样的女人做妻子,他们最多只是想得到我,确准说,得到我的身子罢了。我不是做妻子的最佳人选,因为我热爱自由,不愿被束缚,多情又花心(但并不滥交),不够温柔,而且不会做家务(会做一些,但是非常慢)。

     哈哈!我理解您的天性。不过我有点不明白的是:您妻子,我的师母,难道不是您的“智慧而美丽的女孩”吗?您当年爱上她,她也一定非常优秀的。呵呵,对吗?我挺好奇想知道她什么样。

学生:歆歆

周二的那个下午她还是没来工作室。她托同届的张莹带了本《情罪》给他,说是请老师鉴审一下这个版本的翻译质量如何。

晚上,杨昕甚为认真地写了这样的回信:

歆歆:你不来见我,让我挺难受的。你干吗要这样呢?

说起你的师母,按我已毕业的一位女生的评价:“漂亮,有气质。眼睛里闪烁着智慧之光。”

这位学生——她本人也属于我所说的“智慧而美丽的女孩”——对我夫人的评价,我相信,哪天你要是见了她,也会得出与别人一样的看法。至于我自己,我愿景中的理想男人,他的人生应该是:“在家是个好丈夫,在外是个好情人”。(呵呵!这不是我说的。好像是一本挺有名的小说《凭灵魂生育》说的)。这对女人也同样成立。我本人,至少在理论上,不排斥婚外恋,不反对搞外遇。

这是因为,进化心理学已经一劳永逸地证明,一个男人的一生不可能只爱一个女人(女人也是这样)。不要有这样的奢望:永生永世只爱一个人!爱情是永恒的,但并意味着你只能永恒地爱一个人!柏拉图早就说过,人的一生至少要爱两个身体。注意:他说的是“至少”。就是说,你还可以再多爱些。爱得越多,说明你天赋的爱的能力就越强;因而你的创造性也就越强。

当然,男人身上的动物因素更多一些,比女人要多得多。从进化的观点看,他不过就是一个传递基因的雄性动物。在他的本能中,在他的潜意识中,他的基因不止是要传给一个女人,而是无数个女人。他不可能只爱一个女人,他会爱无数个女人,在理论上,他的爱是没有止境的。如果不是这样,那我们人类就成了大猩猩、长臂猿——只有它们才是真正的“一夫一妻制”。说来也是,男人本可以当长臂猿的,可是,对长臂猿来说,其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创造性。可男人有创造性呀。既然男人有创造性,他就不仅要创造物质的、精神的东西,他还要创造爱情上的新鲜玩艺儿。婚外恋正是男人的创造性的表现。这对女人也同样成立。惟一的差别是,女人搞婚外恋没男人那么贪婪。她所要的男人是一个相对的有限数,她只向丈夫之外极少数最优秀的男人表露芳心。

歆歆,你不就是这样的女人吗?

我真心希望你能成为这样的女人。勇敢地爱起来!

歆歆仍然不露面。杨昕的课也不来听。当他有什么急事写信通知她时,她也就简单地敷衍一下。说总是太忙,弄了个系研究生会的文艺部长在当,耽误了不少学习时间。请老师原谅。

最近杨昕上《精神疾病的诊断与统计》课时,由于歆歆没来,自然也就再见不着她被男生簇聚的那一幕。可这天课间休息时,他的大脑偶然地,不经意地接收到了“歆歆”这个名字的信息,并与隐隐绰绰的“大众情人”联结在了一起。正是大脑这一无意识地联结,驱使他把眼睛投向了那一堆窃窃私语的女生。可是,当女生们发现老师在注意她们时,便迅速地分散开了,再也不低声嘀咕什么了。杨昕好生奇怪,禁不住下课后把张莹叫到一边,笑嘻嘻地问你们刚才在议论啥来着?张莹吱唔了半天,实在捱不过老师的面子,才若无其事,蜻蜓点水般讲了讲。说是研究生楼里都传遍开了,歆歆与一个新入学男硕士生在谈恋爱,那男的年纪较大,是有家室的。今天他俩都没来上课,才引起同学们的议论。杨昕心里咯噔一下,但他自如地掩饰了他的不安,叫张莹不要乱说,别把这事当真;歆歆今天没来,只是个碰巧。歆歆不是那样的人。

没过几天的一个傍晚,杨昕路过大学生活动中心,当他不经意睃一眼一楼的西餐厅时,透过明净的玻璃瞥到了他的博士生张事成在吃饭,再定睛一看,他的对面是歆歆。他俩谈得甚是热乎,张事成似乎忘了吃东西,傻痴似的呆望着她。而她不时地哈哈一笑,柔眉醉眼地布施着风情,还像抚弄孩子似的拍打一下张事成的臂膀。杨昕只觉得心里顿时酸溜溜的,甚至还产生了闯进西餐厅的冲动——至少可以假装找张事成有事嘛,这不就有机会和她打照面了吗?可他犹豫了一下,放弃了,怏怏地穿过大学生活动中心。

杨昕受损的自尊心猛一发狠劲:不再给她写信了。至少暂时!

约有一周后,她终于发来邮件:

杨老师:您好!这几天您没有写信,该不是不高兴了吧?嘿嘿……我最近很忙,因为有几门课的课件和作业都要做,且快要考试了。

     昨晚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我给您送什么东西,送到您家去了,您和师母都在家,寒暄了一番就到吃饭的时间了。你们留我吃饭,我就留下了,对我很客气,但我感到师母她内心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她似乎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弄得我很尴尬和紧张。后来梦就结束了。可昨天,我并没有想到任何与此梦有关的事情。

看来哪天要找您给我解梦呀,呵呵。

学生:歆歆

杨昕按捺了一星期没理她。她就又来信了:

唉,打开电邮,依然没有您的信。不知道您是不是真的生我气了?还是觉得不好说什么?习惯了经常一打开邮箱就有信,可这几天……

说实话,我害怕您太热烈的表达。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因为我内心还是比较保守的,也许因为我有心理负担,害怕欠了别人什么,或也许我仍然受道德的制约。而且,我也不清楚对您到底是什么感情!其实,我喜欢跟您聊天,喜欢看您上课时那慷慨激昂的演讲。这几天收不到您的信,我的确有点失望。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可能我的心理有点问题。

我自己也感到,我让人捉摸不透,并非故意的。连我自己也捉摸不透自己……

唉,我到底想说什么?既希望您爱我,又害怕这种爱!

好了,不说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了。圣诞前夜,衷心祝您圣诞快乐!

学生:歆歆

平安夜。杨昕尽管在生着歆歆的气,可他那浪漫的天性还是驱使他发了张电子贺卡。没写什么字,只是在题栏上写下Meery Christmas! 第二天歆歆给他回发了一张。完全与杨昕同样的方式,也没写字。新年前夕,杨昕像是出于礼节似的又发了贺卡。这一次,她回复了,还写得很长:

杨老师:您好!您发的贺卡我都收到了,谢谢!今天是元旦了,新年的第一天,衷心祝愿您永葆青春的活力!

     新的一年开始了,新的挑战也来了。有时我觉得很累,因为上了这个梯子,就下不来了;我必须一直往上爬,直到顶点。父母对我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他们希望我不平凡,因为我不能——至少几年之内尚不能——为他们增添平凡生活的情趣。他们想要抱孙子,可是我不能生。就是不能生!这是我的悲哀!无奈,我只有等待。我不愿在任何条件都不够具备的情况下,让一个新人出生。

为了补偿父母的缺撼,我必须努力。可是情绪有时会很糟糕。我想我的神经系统还够坚固,不然早就发疯了。在考研的时候,情绪性的波动经常发作,我不得不写日记、上网来平息,甚至想找个网络男友——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谢天谢地,我总算考上了,老天爷还不算太坏。

我有点完美主义。太严肃,缺乏幽默感。我藐视传统,想破坏一切传统,然而我的思想又太严肃,这在我身上形成了一种奇怪的现象。有人说我“捉摸不透”,或许正源于此吧。

     内心或许是悲观的——在终极意义上的悲观。但对于生活,我又不能以消极的态度面对它。生活,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父母,为了我含辛茹苦的母亲,我必须活着来报答他们,即使不能在物质上报答,最起码精神上可以安慰。不然,活着对我来说又有多大意义?我试图让自己伟大,告诉自己我可以为众生而死,可是我却为自己的一点小小痛苦而心烦不已。

     一切问题都出于这个“自我”。自古以来,修行者就是修去小我,融入大我。自我是私的根源。无数次渴望进入无私、无我的洒脱境界,可至今还只是个妄想!不是我不能达到,而是我太执着于手上的这点爱恨情仇,放不下,丢不开……

     一度想进山修行,但我又不满于脱离世俗的方式。那可能变成一种逃避,而非真正的解脱。我不愿逃避,我必须在滚滚红尘中清醒地面对真相!哪怕真相是残酷的,骇人的……但其实,真相无所谓残酷骇人,只是人为地染上的色彩而已。

真相或许只是——什么都不是!

不知道您会作何感想。但真的,在给您写信时,我才会想起这些。没有人可以倾诉,他们不了解,或许您会了解一点吧。

学生:歆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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