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通常在晚上洗澡，我早先以为此乃天经地义。到国外以后才知道，西方人通常是早晨洗澡的，清晨第一件事，是打开浴室水龙头，从头到脚地冲上一个澡，擦干身体，吹干头发，清清爽爽，一天就算是开始了。
早晨或晚上洗澡各有利弊。晚上洗澡，干干净净地上床，是忙碌一天的结束，劳累了一天的休息，一天也有个完美的结束。早上洗澡，用水冲去睡意，连带洗脸洗头，出门上班会友，清新爽利，给人一个好印象，感觉有一个崭新的开始。
同是洗澡，时间的不同，也有相应不同的节奏。晚间洗澡是舒缓的慢板，慢慢地洗、仔细地搓，把身体洗得干干净净。早上洗澡是紧凑的快板，时间紧迫，只有快快地冲洗，匆匆出浴，穿戴整齐，十分钟内结束。快速的洗澡，也许叫做冲凉更合适。南方人把洗澡叫做“冲凉”，夏日炎炎，洗澡是以使身体凉爽、而不以洗净身体为主要目的。早晨贪睡的人，或者干体力活的而比较脏、第二天又需鸡鸣即起、在太阳升起前出门的人，也许就更适于晚间洗澡。而要面见老板和客户的上班族，或者高高在上、结交广阔的贵人，还有应酬交际繁多，需要夜夜笙歌的名流，更适合冲凉，冲去睡意和疲倦，洗清隔夜的烟气和酒醉，重新以神采奕奕的面貌示人。当然，不管什么人，都可以在一个悠长的夜晚，放上一池泡泡浴，浸身其中，或饮香槟边读报，或听音乐、甚至聊电话，享受一下温氲浸绕的奢侈。
洗澡这件事社会含义之广泛，在名目上也就不止一二。我没有研究，然而大致数来，也有几种。“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白居易用了“洗”和“浴”两个字，那是温泉水，而不是烧热了的水，否则就会被叫做“汤”。现在人很少用“沐”字来称呼洗澡了。“且沐者，去首垢也，洗去足垢，盥去手垢，浴去身垢，皆去一形之垢，其实等也。”古人说“沐”指洗头，“洗”指洗足，还有“濯”也是洗足。“盥”指洗手，“浴”，就是洗澡了。名堂够多，古汉语的精细发达由此可见一斑。现今的人虽然聪明，但似乎不喜欢造很多的词，一个词可以被借去洗澡甚至可以代表新的东西和现象。洗澡于是还可以代表其他暧昧的意思。比较起来，古人就比较专注于词和义的统一。如果古时候有早洗澡和晚洗澡的问题，或许古文词中或许有晨洗与幕浴之分。
从生活习惯可以追究出文化根基，洗澡之事也当同理。西方人早晨洗澡，中国人却是“黎明即起，洒扫庭除。”相比之下，或许可以说，前者比较自我，后者比较顾家，前者利己，后者利他。晚上洗干净再上床，为了身体清洁，也是为了衾被的洁净，连带着为浆洗之人设想，这也算是一种利他吧？此外，洗净后就寝，让人联想到善终。中国人做事讲究“言必行，行必果”，追求善始善终，而善终显然比善始更重要。戏要大圆满结局，做事要谨记初衷，知恩图报。万事有一个序，人生画一个圆，
追求成功、追求实效，追求好名声、对后人的好馈遗。这些都需要至终不渝、孜孜以求。而早晨洗浴的文化似乎意义就似乎没有很多可究，可能是出于比较注重开始的思维。起身后冲凉，一天开始得很郑重其事，让人想到西偐的一种说法：“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最终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人生在世，往往很多事情没有明确的结局，而即便有结局，我们人也很难控制。不能确定凡事有好的结果，但求一个好的开始，也是不错的。目标难以达到，要学会放弃，坏人坏事，要善于忘记。比结果重要的，是有新的开始。开始比较结束，相对容易决定和把握。盼望新的开始，新契机也许会出现，新精力也会源源发出。《飘》里面的主人公郝思嘉，每当失意的时候总会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2010
年
7
月
23
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