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子边緣己破，露出了看不清顏色的厚磚和土壤，池底還鋪着少許幾塊嵌花小磚。

僅此而己！真的僅此而己。这池子要放在任何地方，深山老農把它稍一仿照擦洗，你大可說它是天上王母娘娘的瑤池，或者是秦始皇母親的洗腳池，再修上围墻和售票窗口，雇上幾個保安，迎賓和講解員，保證一樣有無數參观者，不遠萬里跑來湊趣送錢娛樂。

粗略就看出，游人感受也都如我。

都有點憤世疾俗和上當受騙神情。

可是，不管你相信不相信，訝然不訝然，这池子，的的確確就是那當年楊玉環貴妃娘娘承恩洗沐的華清池。它在骊山之顛的華清宮里，在我們代代相傳，耳熟能詳，出口成章和如数家珍的記憶習慣之中。千年風云，磨砺了它曾有的奢華。悠悠歲月，改变了它曾有的風采。

尽管白居易給了它不朽的艺术生命。

尽管《長恨歌》賦予它永遠的傳奇。

可它照樣經受不起風云的擦拭和歲月的摔打，在“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風雨如晦，朝代更迭的漫漫途中，曾经何等高贵奢侈，飘荡着恩宠与嫉妒的温泉，曾经何等威風凜凜不可侵犯的江山，就只剩下了这殘缺，破舊和一汪寂寥，供人們朝覲，觀看，思考和喻义。

別說，盡管它如此淪落潦倒，涌進門來的人流却絡繹不絕。

好容易一歇嚓嚓嚓后，我很有些費力地才挤了出去。

站在華清宮門外，我又想起了骊山脚下進門时的那尊楊貴妃像。因为骊山，楊玉环和李隆基的愛情（或叫畸恋）由《長恨歌》而流芳百世。白居易也因《長恨歌》而獨步中國古詩坛，無所抗手，相得益彰，皆大欢喜。

其實呢，我看來。

這個貴妃娘娘和那個李隆基，實在是有點异类。

杨玉环，本是李隆基皇帝公公名副其實的兒媳婦，因其姿色实在出众，被皇帝公公納成了自己的妃子，且一宠再宠，宠至皇后娘娘和整個大唐帝國的母后。宠至，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宠至，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一個絕色美女，一個大唐天子。

二人一碰撞，便驚天動地演艺了一出英雄愛美人的悲喜劇。

食色者，性也！世俗生活，還原人性。艺术的力量，把中國二千多年封建迷信的總始作俑者，自封為一切人倫道德和社會行為最正確最正統和最具代表性的“朕”“天子”和“奉天承運”的帝王，拉下了神壇，這在中國历史上是一個里程碑式的勝利。

因此，長恨歌是不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