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跨年的海上邮轮极具节日气氛，狂欢晚会持续到凌晨一点才终于落幕。留着精致小胡子的船长带领着几百人在顶层甲板上跳舞，那种喧嚣在平日里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感受到的。

安娜和许立躲在角落里，他们手里端着酒杯，随着人群的涌动而缓缓地摇摆着。时不时有身着艳装的男男女女呼啸而过，把手里的彩带抛向空中。更甚的，有个打扮成兔女郎的年轻女人，一把搂住许立的脖子，在他的腮边印下了鲜红的唇印。

许立吓得够呛，在安娜的讪笑中狼狈地擦着自己的脸颊，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重复回放着那女人近在咫尺的丰盈乳房。就在他的无比尴尬中，一个麦当劳叔叔样子的小丑男路过，逮到一个空隙，在安娜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这一次，轮到安娜大惊小怪了，她和许立相互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寻找离开的空隙，如此的热情不是他们能够坦然接受的。好不容易穿过拥挤的人群，踏进楼梯间，刚转过一个弯，便撞见两个拥吻在一起的人。再一次，他们落荒而逃。

终于返回了自己的舱房，安娜忍不住大笑起来，许立腮边的口红还残留了一小块，就在鼻子侧面，好像是一小块西红柿皮。

“我的天！整艘船的人都疯了吧？”安娜边说，边拉着许立看向镜子。许立被她拽得烦恼，嗔怪道：“你就不能帮我擦掉吗？”

“我可不敢，一只香吻值千金呢！你注意到没有，那个兔女郎好丰满啊！乳房那么大，都快要爆出那件可怜的紧身衣了。”

许立当然知道，那女人亲他的时候，乳房就顶着他的胳膊，但是和香艳完全无关，反倒是让人觉得有些惊悚。如今，被安娜当作笑柄，他很是气恼。抓过桌子上的纸巾，三两下把最后的口红印擦掉，然后一语不发，直接把安娜按倒在狭窄的单人床上。

安娜当然知道许立的尴尬，对于他的反应也是早就猜到了，这个一贯标榜自己严肃正经的男人，哪里容得下被她这样冷嘲热讽。她还在笑着，任由自己的丈夫夸张地对她百般亲吻。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舱房门外响起了刷卡的声音，紧接着，厚重的舱房门被推开。许立像是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人，“噌”地一下坐起身来，他的脸上有了更多的口红印，都是在胡乱亲吻安娜时蹭上的。

安娜没有起身，她已经笑弯了腰，被女儿撞到这样的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安娜早就听艾米念叨过西人同学父母间自然随性的亲吻，耳濡目染久了便也没有特别避讳。只是，许立从来都是始作俑者，却在女儿面前抹不开面子。

“哎哟，吓我一跳！你们不是去顶层甲板参加狂欢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艾米的确吃了一惊，她早已发现父亲脸上的一片狼藉，也看到了妈妈的坏笑，终于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2.

十天的旅行过得飞快，转眼间邮轮已经从新西兰返航。让安娜感到安慰的是，他们三人对于邮轮在海上的颠簸适应得不错。在到达和离开新西兰的两天，海浪出奇的汹涌，晕船的人到处都是。后来他们才知道，这条航线一向以风浪大而著称。

新年来了，并没有停下脚步，每一天的日出日落，让时间不停歇地奔跑。一月五日，这一天是安娜的生日。

早上用过早餐，许立就把安娜送到了船上的美容院。在旅行期间过生日的人，都会收到一份特殊的礼卷。当然了，光靠这五十澳元的礼卷，其实享受不到什么服务。许立自作主张，为安娜购买了一套全身按摩加美容，全价一百九十九澳元。

安娜有些舍不得，她从来不去美容院，在她看来，人就是应该慢慢变老，基本的护肤足够，没必要用钱来挽留那些表面上的年轻。

但是，她没有拒绝，这一番心意她自然明白，拿到装在精致信封里的套餐卷时，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拥抱了一下面前的父女二人。乖乖地走进美容院，她的眼神里都充满了笑意。

“潘多拉礼物带来了吗，老爸？”艾米突然问道，这天早上她没有直接去青少年俱乐部，而是和许立一起去了顶层甲板。

许立瞪了艾米一眼，有点不屑地说道：“当然带来了，到这会儿你才想起来啊？”

“行李是我妈妈收拾的啊，你什么时候塞进去的？怎么没有被她发现？”艾米没有理睬父亲的冷嘲热讽，反倒是有些好奇地问道。

许立没理她，目光投射到远处的海面上，“吃过晚饭送给你妈妈，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她肯定把今天早上的美容当成了生日礼物，肯定想不到还有更棒的在后面。”艾米兴高采烈地说着，也把目光投向了海面，“老爸，我上网看了看，潘多拉是丹麦的一个品牌，在澳洲知道的人不多，也没有专卖店啊，你是怎么买到的？我问了几个同学，莉莉你是知道的，对吧？她说今年的新品是一种可以穿上个性串饰的手环，很别致的。”

她看了一眼许立，继续说道：“我仔细搜索了一番，真的，那个手环是纯银色的，可以穿上不同样子的串饰，真是特别啊！我都想要一串了。”

许立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艾米的头顶，“你啊，真是个鬼机灵！我认识一个开首饰店的，她从欧洲进的货。今年圣诞节刚给你买了手机，可是花了不少钱呢！才几天啊，又想要东西？”

艾米撅了撅嘴，一脸不满。“手机是为了方便联系，又不漂亮。我情愿要潘多拉！”说完这些，她一转身，“行了，陪了老许半天了，我去俱乐部了。中午十二点在自助餐厅见吧。”

看着女儿一溜烟儿地跑走，许立皱了皱眉头，这个礼物的确出乎意料的漂亮，却是机缘巧合下买到的。那一日和黄玉可约好吃午饭，她的手腕上戴着的银质手环引起了自己的注意。

“许医生，您真是好眼力！这种手环是一家丹麦的珠宝商设计的，名叫潘多拉，就是希腊神话里那位著名的女神的名字。我一个好朋友上个月从欧洲回来，她买了好几套，拿回来放在她自己的礼品店里。我的这一条只有一粒串饰，是一个雪花图案，挺贵的，已经超出我平日里的预算了。”

吃过午饭，许立便和黄玉可一起去了她朋友的礼品店，东西的确不便宜，但身为医生的许立，早已摆脱了生活的拮据，他毫不犹豫地买下了手环。把最好的东西给安娜，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情。

3.

一整天，但凡是父女两人凑到一起，安娜都觉得他们在密谋什么。这或许和自己的生日有关，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两个小时的全身按摩和美容，安娜决定把这一份难得的舒服保持下去。

晚餐的时候，西餐厅送了一份生日蛋糕，服务生还特别为她献上了生日祝福，安娜觉得有些羞涩，她并不习惯被这样瞩目。但是，她很安静地接受了这一切，看着许立和艾米的笑脸，比自己被祝福环绕还要心满意足。

本来想在饭后去顶层甲板散步，这已经是几天来和许立养成的习惯，却被拉回了舱房。一路上，艾米一直偷偷打量她，眉眼间忍不住的兴奋。许立虽然保持着看似正常的平静，但他时不时揉搓手指的动作透露了内心的期待。安娜有些吃惊，难道还有生日礼物等着她？这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进了房间，艾米先递给安娜一个小包裹，打开来，是一张手绘的卡片和一个银蓝色的塑料发卡，图案是缀满星星的夜空，亮晶晶的。虽然是塑料材质，发卡的做工却相当精致，颜色和图案都让安娜甚为喜爱。

“哦，原来你也准备了礼物！居然一直对我保密！真是我的好闺女！”许立故意夸张地对女儿说着，刚说完就紧接着笑了。笑了几声之后，他好像还有些不过瘾，干脆把艾米搂过来，狠狠地亲了她的脸颊一下。

“老许，别闹！”艾米如常般和许立打闹着，故作嫌弃地擦了擦自己的脸颊，“哎哟，口水都抹到我脸上了。生日女孩儿在这里，一会儿我闪了，你再亲个够。”一边说，一边指着安娜。

安娜瞪了艾米一眼，“越说越离谱儿了，没大没小！”她再看向许立，后者只是笑，也不说话，变戏法似的从衣柜里自己的西服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盒子，上面有一串烫银的英文字母。许立把盒子递给了安娜。

打开盒子，一串从未见过的精致手环静静地躺在盒子中央。纯银的手环上细密的镌刻花纹散发出柔柔的光彩，九颗镶钻彩色串饰穿在上面，造型各异，精巧别致，在灯光照射下流光溢彩。安娜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她不由得把盒子拿近，仔细端详起来，时不时地用指尖轻轻触摸着。

许立在一旁看着妻子的样子，心里十分温暖。“你看，这中间是一颗心，代表我们的爱情。左边粉色小钻点缀的串饰是数字五，代表你的生日，右边蓝色小钻点缀的是数字八，代表我的生日。一共九颗串饰，代表天长地久！”许立本不是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他的这番话其实源自黄玉可，就连所有的串饰都是她帮忙选的。照搬黄玉可的话虽然让他内心有那么一丝羞愧，但他说得自然，却也是真情流露。

安娜满心欢喜，手里捧着手环的盒子，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青春岁月，回到了他们最初那羞涩的初恋，她的身体不知不觉间靠向许立。

“谢谢你，这礼物太漂亮了。我喜欢！”她轻声说着，感激地看了许立一眼。

看着妻子幸福的脸庞，许立的内心一下子变得无比柔软，“来，我帮你戴上。”眼看着安娜眼圈开始泛红，许立忙不迭地把手环从盒子里拿出来，然后解开扣子，绕过她纤细的手腕，戴了上去。“多亏了黄玉可，尺寸刚刚合适。”许立这样想着，更加为自己的决定而高兴。

那串本就熠熠闪光的手环，戴在安娜手腕上之后，上面的一颗颗串饰透过船舱里灯光的照射，仿佛活了一样。光芒闪烁起来，映在安娜的脸上，她整个人一下子神采奕奕，年轻了许多。许立竟看得呆了。

安娜活动着手腕，全神贯注地欣赏着手环，她真心喜欢，对自己的这个生日非常满意。看到这对中年男女甜蜜又羞涩的样子，艾米既高兴又有些好笑，也不由得跟着激动起来。

“快、快、快，让我这个伟大的摄影师把这历史性的时刻记录下来！”边说着，艾米边拿起旁边的相机。“许先生，请你把左手绕过你太太的肩膀......对，抱住她，抱紧一些……右手捧着你太太带着手环的左手，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好，就这样……”边说，艾米边按下快门。

安娜微微笑着，两腮泛起了薄薄的红晕。“再靠近一点，显得更甜蜜一些……”艾米煞有介事地指挥着父母，语气中透着顽皮。

“你这个孩子，快别闹了。”安娜笑着，想推开许立越抱越紧的臂膀。“许立，你做爸爸的，怎么也任由女儿胡闹……”安娜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地，许立很快速地亲了她的脸颊一下。

安娜一惊，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艾米在面前尖叫了起来：“哇，太棒了！太棒了！许先生，请深情一些，对了，保持亲吻的姿势！不要动，不要动……”说话间，相机的快门“咔嚓、咔嚓”地连续响了起来。

许立真的照着艾米的指示做了，他把嘴唇靠在安娜的脸颊上，并没有一直粘在上面，而是轻轻地触碰着。他的鼻翼微微扇动，一股一股的热气顺着安娜的脸颊四散，吹进了她的脖子和耳朵，又痒又麻。

看着父亲不再移动的姿势，艾米似乎有些犹豫，不知道此时应该做些什么。事实上，安娜正忙着推开许立的身体，她的脖子和耳朵也实在是受不了这持续不断的热情。忙碌中的她并没有注意到，有那么一个时刻，许立和艾米大眼瞪小眼，前者竭力想表达什么，后者则困惑不解。

终于的，艾米似乎弄懂了许立的意思，她坏笑了一下，张大嘴巴夸张地用嘴型说道：“你欠我一条手环。”然后丢下相机，一把抓起桌子上的门卡挂件，向着舱门奔去。

艾米一边跑，一边喊道：“不和你们玩儿啦，俱乐部的电影要开始了。哈哈，好啦，我两个小时后回来，绝对不会打扰……甜蜜的爱情！”紧接着，“砰”的一声，舱门自动撞上。

安娜被这一连串的声音惊得心脏都要停跳了，她终于推开许立。然而，许立却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双手用力，一下子把安娜按倒在沙发上。“许立，你疯了吗？这是在船上。”

“那又怎么样？看艾米多懂事，她不是说了给我们两个小时吗？来吧，安娜，我们有多久没有真正享受过夫妻生活了？人生苦短啊……”许立眼睛里冒着火，充满期待地看着安娜。

安娜彻底被许立的激情点燃，时空好像突然穿越，眼前这个双鬓斑白的男人不见了，当年那个青春热血的男人出现在眼前。安娜爱着他的眼神，爱着他的声音，爱着他的热情。身体里面的神经已经被完全撩动了起来，她不再说话，探身向上，吻住了许立的唇。

半小时之后，他们依偎在床上，一层薄薄的汗水将他们的皮肤粘在一起，虽然感觉并不怎么舒服，但两个人都不想分开。安娜的手指轻轻地在许立的胸口上划着圈，那串没被摘下的潘多拉手环便跟随着这动作而游走。闪闪烁烁的亮光被反射到舱房的四壁，好像舞动着的音符。“是啊，多久了？我们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激动。”安娜在心里默默念着，她几乎都忘记了身边的这个男人曾经那么玉树临风，那么出类拔萃！

做了十六年的夫妻，到后来所有的一切，一个眼神双方都心知肚明。虽然这是一份难得的默契，但是背后的确少了惊喜，少了兴奋。

“我爱你，许老师！”安娜无比温柔地说着。

许立内心一颤，多久了？安娜不曾这样称呼过他。他闭上眼睛，“我也爱你，娜娜！”他边说边亲吻着安娜的头发。

脑海里浮现出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在学校的教室门口，安娜错把他当成了老师，“许老师”三个字便因此而来，在刚刚结婚时，一度成为他们枕边的嬉戏。许立也清楚地记得他们的第一次，安娜因为疼痛和不安，瘪着嘴挂着眼泪，楚楚可怜地说：“许老师，我是你的人了！你要一辈子对我负责！”

他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内心里被这份爱情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