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新讀導語

我是一個中國文學系的學生和老師，但是慚愧的是：以中國古代文學的作品而言，我的閱讀還有不少空缺。在這個生命的暮年，我沒有教學和研究的責任，但我願意在人生剩下的有限時光，任意選讀一些以前沒有讀過的作品，並紀錄下一些感想。

蕭虹 

我很清楚自己在古文的閱讀方面最大的空白是在六朝文。六朝的宮體詩和擬樂府由於女性研究多需要還是涉獵了一些，但對六朝的賦，卻一直有心讀，但沒有做到。最近偶然的因緣，讀了嵇康的《琴賦》和謝莊的《月賦》。這是兩篇時代不同風格迥異的作品，如果要比較其優劣，就好像比較蘋果與橙一樣不合適。所以我只能從個人的觀點出發，來談談這兩篇賦了。

首先是時代的不同。我卻發現嵇康的《琴賦》還遺留了不少漢晉以來大賦的痕跡。譬如說典故的堆砌。而謝莊的《月賦》卻顯得清新很多。雖然也涉及月的歷史、神話、人文各方面，但都適可而止，因此在篇幅上短小精緻很多：

《琴賦》有1900字，而《月賦》只有443字。。從格律而言，嵇康的是散賦。而到了謝莊， 駢文的風氣漸熾，格律雖然還沒有達到梁朝四聲八病的程度，但是對仗的工整，已是很明顯的了。不過它能依然保持自然天成的風格，沒有很多駢文作品那種雕鑿堆砌的缺點。 

現在對個人的覺醒啟萌於魏晉一說似乎已是大家認可的看法。那麼，嵇康處於個人覺醒的初期，在哲學方面他已經跨出一大步，所以我們總覺得他在寫賦方面也應該如此。可是他的《琴賦》個人意識還比較薄弱。他談到自己寫琴賦的原因是由於自己喜愛音樂，作品也反映了琴的知音者稀而只有“至人”才會珍惜的意見，這當然是嵇康以琴比喻自己的意思，所以我們可以說這篇賦也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個人意識。然而謝莊在《月賦》裡面給我們的印象是個人意識更為強烈。那可能是因為他處於嵇康以後的二百年，其間一般文人作品中的個人意識更加濃厚，《月賦》所反映的便不只是個人的意見，而是更深層的內心情感。嵇康作為哲學家，他透露的個人意識屬於理性的，而謝莊流露的卻是個人的感情，所以更有感染力。也就是《六朝文絜》所說：“所謂寫神則生，寫貌則死。”從純文學的角度說，情感比說理重要。因此從這個角度去體味，我更欣賞謝莊的《月賦》，但也不抹煞嵇康在賦體演進的道路上的功績，尤其因為它是研究中國音樂史時史料缺少的情況下，為我們保留了很多這方面可貴的理論和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