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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宇澄小说《繁花》解读 (十九)
作者:金帼敏  发布日期:2024-03-18 15:36:58  浏览次数: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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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阿宝与李李彼此暗生情愫,这种感情,说是爱情,又显生分,说是友情,又有些过。

夜深沉,草丛里的花,被风吹开了花瓣,我原以为今夜的阿宝和李李,珠玑粉黛,鬓影衣香,灵肉交融。终于等来了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然 李李溃烂的人生遭遇,阿宝虽怜香惜玉,一把将李李揽进怀中,一句巳经过去了,但不知能否真过去。

李李屋里,那些极具恐怖片元素的玩偶、鬼娃凶灵,能直面李李内心的空虚与孤独,不过现场的确让人太惊悚。     

被浇进钢筋混凝土里的小芙蓉,这执念,这业障,无关风月,而我独缺,妳一生的了解。就是不知道惊没惊到阿宝,透着文字,我都有些不寒而栗。

一句“做大哥的女人威风”,的杜老板原配沈玉英,婚内出轨表哥,青帮头子杜月笙,如何狠、辣、绝,且滴水不漏将这位表哥架去一人迹罕至的地方,打断四肢后活埋了。

 还有就是张艺谋、巩俐拍的那部上海滩的黑帮电影《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中,那被活埋的小金宝与翠花嫂。

我们对于小说的记忆,若干年后,故事会淡忘,人物会误植,意图会模糊,唯有那些精致的细节,永远无法磨灭。

李李的那朵血玫瑰,衬出了霍桑的小说《红字》。那墨黑的底色,血红的“ A”字,那通奸的代号红字A,佩戴在海斯特.白兰的胸口,她的惩罚,她的耻辱与罪孽。

宽容与惩罚,道德与罪恶,究竟谁在背负这沉重的十字架。

十八章

这夜饭局收场,阿宝李李,坐进一家茶馆。

两个人吃茶,灯光柔和。阿宝接到林太的电话,林太讲明天就要离开上海,想走之前,与阿宝再见次面。

此刻,阿宝与宾馆里的林太,是两个状态的人。一个心神不宁,卸妆,梳头,看电视,靠到床上,四面暗极,宾馆的内景,像新竹,东京,也可以是伊宁,银川。

由于双方是在电话里,各自想像南辕北辙。林太以为阿宝只身一人。便谈到了饭局,谈了突然出现的苏安。

林太说,我想说,是拜汪小姐所赐,见到了老朋友。

阿宝因为身边有李李,故只是应付说,是呀是呀。阿宝明白,如果讲起汪小姐,就是林太明日的谈资。话筒传递了繁弦急管,茶馆的丝竹音乐,林太似乎明白了一些。阿宝手捏电话,乘势表示这次见面,非常愉快,以后多多联系,多来上海。

林太娇声讲了一句上海话,阿宝,我谢谢侬。

阿宝讲上海话说,一路顺利。

阿宝挂了电话,心里明白,男女之事,缘自天时地利,差一分一厘,就是空门。

阿宝似乎看到,宾馆里的林太,轻云淡月人憔悴,为乐未几,苦已百倍,慢慢由床上起身,拉开了窗帘,高楼之下的上海,沉到黑夜之中,轮廓线继续变短,变暗,不再发亮。今夜的林太,只能是就寝入梦了。

李李问:“女朋友出国了。”

阿宝:“哪里,是刚刚饭局的林太。”李李:“哦,台湾女人我不打交道。”

阿宝:“与大陆女人比,相当谨慎,上次参加招商,办事员见一个台湾女客,称赞一句漂亮,对方就认定吃豆腐。”

李李:“这意思是,如果林太放荡,阿宝就可以勾搭。”

阿宝笑:“来“至真园”吃饭,有两个台男,一见老板娘,就眉花眼笑,目酣神醉,李李为啥不考虑。”

茶馆里的中式音乐,一曲终了,又换一曲,茶已近尾声。

李李:“直到现在,我也想不出,还可以跟啥人结婚,我认真讲一句,我可以吧。”阿宝答可以。

李李:“刚刚听阿宝跟女人通电话,我已经吃醋了。”

阿宝解释说人家是太太。李李说不要装糊涂,太太在日本片子,小男人开口都是太太。太太更直接,更骚,懂吗。

阿宝笑笑不答。

李李:“夜深人静,林太电话一来,我就头昏,浑身发冷了。”

阿宝:“感冒了,要去看夜门诊。”

李李:“乱讲了,通常女人讲怕冷,男人是应该脱一件衣裳,轻轻披上来,笨蛋也想不到去看医生的。”

李李要阿宝坐的离她近些,阿宝看了看手表,李李认为阿宝太坏了,太煞风景。轻声提出要阿宝陪去她房间里坐坐。并告诉阿宝,男人进我房间,你阿宝是第一个。

于是一部出租车,开到南昌路,一间沿街面的老洋房底楼,独门进出,外带小天井。两个人推门进天井,暗夜里,一只野猫穿过。

李李开了房门,屋内一片漆黑。李李靠贴门框,等阿宝走到背后,一个转身,将阿宝一把拥紧,两唇相贴发抖,舌头已经进来,自然,圆熟、媚软。

阿宝抱紧了李李,感觉李李的腰身发热。房间漆黑无底,两人在门旁纠缠许久,好容易挪进几步,李李伸手关门。阿宝用于去摸灯的开关呢。李李不让。两人摸黑走了四五步,阿宝脚一碰,地上一只席梦思。于是坐下,解衬衫纽扣,李李模糊身体在身前宽衣,热量袭来,是李李发烫的膝盖与小腿。黑暗中的李李,前胸紧压,阿宝窒息。两人慢慢倒床垫上。房间四周黑暗,顶上也深不见底。

此刻,忽然春色满园,一部春光短片,涨绿深烟,绾尽垂杨。黑暗里的皮肤,触觉,想象,虽然晴空卷纱,青红斓然,但阿宝还是想看,几次摸床头线形开关,李李就抽走。等春光电影结束,一切平息,李李起来走进卫生间说了声,可以开灯了。

小灯亮了,房间二十多平方,床垫居中,左面一面墙,除卫生间玻璃门,一排金属挂衣架,挂满衣裳,外面罩布。右面墙,房东遗一旧柜台,三层玻璃搁,摆满大小杂物。阿宝开了壁灯一吓。货柜与玻璃架子上,摆满陈旧残破的洋娃娃。阿宝走近细看,脑子混乱极了。

 架子上的洋囡囡,陈旧暗黄,男男女女,大大小小,塑料,棉布,有眼睛上下翻动,卷头发,光头,穿热裤,基尼外国小美女,芭比,赤膊妓女,傀儡,夜叉,人鱼,牛仔,天使,所谓圣婴,连体婴,有裹陈旧发黄的衣裳,裙衩,也有赤裸,断手断脚,独眼,头压扁,只余上身的,凡种种残缺,犹如恐怖歌剧主角,人头兽身,怪胎,一排排密密层层。

李李穿了浴袍过来,举一瓶古龙水,朝两橱收藏也深喷几下。阿宝问为何收集这些。

 李李拿出一只断手赤膊美女,拉开大腿,让阿宝看,下身有一簇同样的金毛,同样有形状。

李李:“这是澳门买到的旧货,一百年历史的手工美女。”

阿宝问为何有这么多不穿衣裳。李李告诉说,以前租的房子,有蟑螂污迹及老鼠。反正赤膊也算一种真相了。

李李又拿了一只赤膊娃娃伸向阿宝说,惊悚片角色,诈尸型。

阿宝问李李,这样不做噩梦吗。李李回答不怕。并手指墙角,一小佛龛,一尊观世音。

李李走到小龛面前,双手合十,蒲团上落了跪,浴袍滚圆,大腿雪白,脚趾细巧精致,上过一炷香,此时房间里,古龙水与中国棒香气味混合。李李表示有观世音菩萨在此,我每夜睡的很太平。

阿宝沉默。屋中只一把椅子,李李开一瓶红酒,两个人重回到床垫。灯光捻暗,枕头垫高。

阿宝说有部捷克电影,一房间洋囡囡,半夜三更造反。

李李说她反而是,看到这些囡囡,就一直做好梦,看到人往往噩梦一场。

两人酒后有点倦,关了灯,李李脱浴袍,钻到阿宝身边。房间重回黑暗。

李李问阿宝是否睏了。阿宝回还好。

李李说讲故事可以吧……。

李李静了一静,讲了她自己的身世。说她曾经呆过省的模特训练班,后来又跟别人到深圳,广州。有次去龙岩寺,广州六榕寺,拜佛菩萨。碰到一个算命瞎子,看着她叫声“小妹,不要为自家兄弟难过,人各有命。”我吓一跳。

那位先生又开口:“算中了吧。”

我与他从不认得,我的心思他怎会晓得,所以他让我坐下来,我就坐了下来。阿宝问结果呢。

李李说,这位先生讲我父母双全,有个兄弟,前几年过世。

阿宝问是准的吗。

李李静了静说:“我爸爸是高级工程师,笃信佛菩萨,房间里摆设的跟庙里也差不多少。我弟弟自小也跟父母烧香磕头,到十七岁的一天,弟弟忽然讲,打算出家做和尚。我爸爸大发雷霆,不同意,并又骂又打。想不到第二天,弟弟就自杀了。”

阿宝拉过李李抱紧。

李李:“父母一面哭,一面烧香磕头,我心里恨,因此跑到了广东。所以先生讲到我弟弟,我服帖,先生是双眼瞎,居然还算得出我是排骨,认为做女人,身上要有点肉,圆润一点,命理丰润,一身排骨,相就薄,讲我最近有大劫,凡事三思,尤其切记,跟身边最好的人,也要保持距离,让我记得不可以坐船。”

阿宝又问后来。李李说睏了。把头埋进阿宝胸口,抱紧。

李李说:“当时我经济不稳,所谓高级模特班,做高档时装表演,也做低级生活,到各大夜总会,包括香港,走小T台,走到吧台当中,一小块地方,脚尖碰得到观众酒杯,吧台周围,全部是人。现在讲丁字裤,算啥,前后一样细丁字,团里有个小姊妹叫咪咪,一直跟我好,自从算命先生讲后,我发觉咪咪走了坏道,穿前后一样的细丁字,还总想诱我上身,我警惕了。新来一个小姐妹,心相跟我差不多,叫小芙蓉,平时少言少语,对我一点不热情,跟我一样,讨厌领班,小芙蓉来的第二天,大家到一个高级场所表演,这次不是走小T台,走镜子地板,两面两排观众椅子,当天衣裳,全部是蓬蓬裙,加秋冬大褛,我觉得可以,格调高档,没想到,等大家到化妆间穿袜子阶段,领班进来讲,今朝全体脱光底裤。领班还说,因为外面是穿裙子,里面光是流行趋势。小芙蓉讲这是学的日本,因为日本法律规定,禁止当面暴露下身,镜子反照出来,不算当面,钻法律空当。

我不响也不脱。小芙蓉也不脱。领班讲,结束以后,再跟李李算账。后来小芙蓉吓了,跟大家一道,光了屁股,穿裙子出去了。我贴近后台一看,这批女人还要半蹲,做马步,这是人做的生活吧。这天的客人,一半还穿礼服,表面斯文,看不见一只望远镜,但每只眼睛,全部看地板,就是看镜子,我就想不通了,男人的脑子,为啥骚到这种程度。阿宝不响。

李李继续:“等表演结束,小芙蓉一个人缩到角落里不响。咪咪还说她摆膘劲,让男人看到了屁股,又有啥呢。

小芙蓉不响。领班看看我,骂小芙蓉讲,走了几趟,小芙蓉缺几块肉了吗,不要学有种人,铜钿不赚,拉别人垫背,做瘟生,我现在讲清爽,任何人,不要以为自家是金逼,银逼,大家全部是普通逼,有啥稀奇,有啥了不起的。”

阿宝说领班太刁了。

李李:“领班还讲,北方人一直讲装逼,现在各行各业,样样是装的,讲到底,有意思吧,装得花头经十足,其实是空的,假的。

阿宝认为也没有讲错。

李李:“当时我不响,也不装,结果事体来了,当夜我跟小芙蓉,还有其他两姐妹,到房间里抽香烟。我讲,心里有点烦,准备请假散心。两个小姐妹就想跟我出去,小芙蓉也去。一个去海南,一个要去香港。小芙蓉抽了两根香烟,大家让小芙蓉讲。小芙蓉说,大家定了地方,我就出发,我是不管地方的。大家一定要小芙蓉仔细讲。小芙蓉讲,香港好,海南便宜,澳门我有熟人。一听澳门,大家是刚刚想到,也就开心起哄。这天夜里,到澳门去的事体,也就定下来。小芙蓉托熟人,办了手续,大家跟领班讲,是去“世界之窗”。于是请了一天假。隔天礼拜六,夜里有表演,可以逛两个白天。第二天,四个人就上船,一开到海上,我忽然想起,算命先生关照我不可以坐船。小芙蓉问我,李李忘记啥了。我想到先生讲过,跟自己最好的人,也要保持距离。

四个人到了澳门,小芙蓉熟门熟路,领大家走进酒店一间房间,侍应生推来一车子小菜点心,大家惊讶至极,小芙蓉让大家先吃,出去联系车子。大家吃了点心,小芙蓉再也看不到了。

我们三个人等了一个钟头,进来两个老妈子,非常客气,请大家先到楼下客厅里坐。大家才晓得,这是一家带夜总会的酒店。我当时闷了,三个人就去跟一个主管见面。主管说,三位已经签了字,自愿来本会坐台,现在讲一点本会规矩。

小姊妹就闹起来。主管说,此地收益,比大陆好得多,坐台,打炮,小费二八分账,公司拿二成,各位身材一流,比较专业,因此另加节目,就是每夜加跳两场钢管舞,大家应该懂,学起来快,要求最后脱衣舞风格,露三点,也应该懂的。

这里按照澳洲雪梨红灯区规矩,客人只是看,不会动手的,此地客人多,收益高,各位应该满意,丑话在先,实习半年之后,可以入袋。

主管没讲完,两个小姊妹大吵大哭起来。我冷静讲,这是一场误会。主管讲,废话少讲,烦到火滚,此地见多了,先跟老妈子去休息。

三个人还要理论,老妈子就过来,一个一个拖到隔壁房间里,地板上立两根钢管,有电视,几只床垫,水斗,马桶,淋浴龙头,肥皂,毛巾,纸巾,一切齐备,电视里一天二十小时播放历年脱衣舞,钢管舞录像,墙壁门窗隔音。

我们大叫大闹一番,外面无反应,到用餐时间,三客饭从门下推进来,每客不同样,味道好。过了四天,两个姊妹,开初哭天哭地,第三天起来,揩了眼泪,练钢管舞,学电视里反复拗造型,反反复复,全世界同样的一首,《苹果花白·樱桃粉红》。主管讲得不错,有基本功,学起来容易。到第五天,两个女人已经会脱会扭了,爬上管子,也嗯嗯嗯懂得嗲了。我一声不响,正常吃饭梳头,坐到垫子上,听的就是《苹果花白·樱桃粉红》。

角落里有一只大纸箱,里面有各种各样,大大小小洋囡囡,应该是以前姊妹遗弃的宝贝,我一只一只看,看到断手断脚,上面的眼泪,牙印,血迹,五天后,两姊妹去上班前,抱着我哭了一场。我一滴眼泪也不落,音乐继续放,《苹果花白·樱桃粉红》。

 我讲,我要让小芙蓉五马分尸。主管不响,

我告诉主管,本人是硬骨头,不可能接客。主管讲,我不冒犯观世音,这是我嘅工作需要,我前世作孽,下世报应,对不住,规矩如此,再都唔做烂好人咧,嘅通通唔好搵我。

然后来了两个老妈子捉紧我,打了一针。等我醒过来,发觉身体横到纸板箱边,小腹刺痛,再一看,眼泪落下来。李李讲到此地,浑身发抖,无声痛哭。

 房间里漆黑一片,眼前过了一部电影,窗外梧桐静止。

阿宝让李李不要讲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李李讲有时候夜里醒来,我经常觉得,我还是一个人,一丝不挂,四脚朝天,瘫到垫子上,旁边洋囡囡的纸板箱子,跟现在的房间一样。从此我跟席梦思,洋囡囡就不分开。

阿宝问小肚皮刺痛为啥。

李李:“脐下三寸,一行刺青英文,“FUCK ME”。翻译过来,我不讲了,另外还刺一枝血血红的玫瑰花,两片刺青叶子,一只蝴蝶。”

此刻阿宝松开李李,朝李李腰下滑,李李一把拉开,不许阿宝动。

李李:“接下来两天,主管让两个小姊妹做说客。三个人见了面,无啥好讲。第四天,领班叫我出来,说真正大佬来了,要看我。我走进房间,看到一个白面书生,相貌英俊的混血男人,自称周先生,斯文礼貌,让底下人离场,然后向我道歉,自称晓得这桩事体,已经迟了一步,手下鲁莽,多有得罪,从现在开始,不会再有任何不愉快发生,希望原谅。

听周先生一讲,我人就软下来,几乎昏倒,我想不到有这种发展,一声不响。周先生讲,得知李小姐情况,尤其看到本人,相见恨晚,现在先这样,叫保养部两个小妹负责,好好服侍,先做全套南洋SPA,进一点洋参鸡汤,放松休息,里外衣裳等等,有人预备,夜里八点半,我开车来接,一道吃葡萄牙菜,顺便看看夜景,算正式接风。我一声不响。周先生讲,李小姐买我的面子,玉体恢复后,请到总部写字间上班,所有服装,皮鞋,化妆品,公文包,手袋,宿舍钥匙齐备,工资由财务主管交代,李小姐认为这样可以了,就请答应。我当时忍不住,落了两滴眼泪。我晓得,这是佛菩萨照应,是算命先生帮的忙,让我在万难中,有了转机。我就答应下来。离开的一刻,我提出要带走纸箱里的全部洋囡囡。我忽然就变了一个女人,我虽然穿过好衣裳,用过好牌子化妆品,拎过顶级手袋,但全部是道具,是昙花一现,现在确是真实的。

这天半夜,我走进作为宿舍的,海边酒店公寓,一箱跟我一起受苦的洋囡囡,我觉得,澳门是我祸福之地。我就跟大堂打一只电话,要拆去床架子,单将床垫摆到地板上,并拿起台子上一瓶血血红的玫瑰,交给工人讲,以后不管啥人,不许送玫瑰花进这个房间。”

房间沉于黑暗。李李讲到此刻,四面像已有些微光。

阿宝啧称这种澳门奇迹,难以想象。

李李:“接下来,一切全部变了,后来,我就跟了周先生,也只有面对先生,我可以开灯,暴露我的花,人做的恶,常常伤及自身,先生不敢看这朵花,一次先生讲,《圣经》里的上帝,是一朵玫瑰,我是绿叶。每次先生联系香港激光祛纹医生,我就拒绝。一年多后,我去看望两个小姊妹,其中一个,还是想回去,另一个,已经习惯。依照个人愿望,我送其中的妹妹回大陆,告别时,妹妹问我,假如再碰到小芙蓉,我如何回答。”

“我回答不可能碰到了。”

妹妹讲,如果见到了,我上去辣辣两记耳光。我讲,妹妹是打,还是骂,我不管,如果问起我,妹妹就讲我失踪了,碰到任何人,永远不要再提姐姐了。妹妹答应。

这天我目送妹妹离开,心里晓得,妹妹再也不会碰到小芙蓉了,前十天的清早,小芙蓉彻底消失了,应该是现浇混凝土,小芙蓉已经浇到地底深处,不会再笑,再抽香烟,再说谎了。

当然,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罪孽,但问心无愧,我必须让小芙蓉彻底消失。

我做这桩事体,先生并不知情,三年后,先生全家决定迁加拿大,他跟我交代后事,希望我回大陆发展,他帮我开了银行户头,求我不管到任何地方,要细心寻一个好男人结婚,另外,小芙蓉的事体,让我不用再担心了,可以永远宽心,安心。整容医院及全套去大陆的证件,我只要一到香港,就有人负责办理,然后回到大陆,一切从头再来。先生讲,只有身上的玫瑰消失,才可以消减我的苦痛。

两个人告别,我就到了香港,两个礼拜后,这朵玫瑰就消失了,半个月后血痂褪清,口服维生素C,减轻色素回流,一切已经恢复原来。

阿宝用手摸索,李李挡开。

继续讲:“我带了洋囡囡,请了一尊开光佛菩萨,回到了大陆,来到上海。”

李李讲到此刻,房间逐渐亮了起来,梧桐与老房子之间,有了拂晓微光。

阿宝说,菩萨保佑。

李李说,保佑阿宝,保佑我。

阿宝说,故事结束了,一切太平了。

李李说,我晓得,但是菩萨,还看得见玫瑰,这朵玫瑰,一辈子跟定我了。

阿宝说,佛菩萨根本是不管的,据说每天,只是看看天堂花园的荷花。

李李不响。

阿宝说,天堂的水面上,阳光明媚,水深万丈,深到地狱里,冷到极点,暗到极点,一根一根荷花根须,一直伸下去,伸到地狱,根须上,全部吊满了人,拼命往上爬,人人想上来,爬到天堂来看荷花,争先恐后,吵吵闹闹,好不容易爬了一点,看到上面一点微光,因为人多,毫不相让,分量越来越重,荷花根就断了,大家重新跌到黑暗泥泞里,鬼哭狼嚎,地狱一直就是这种情况,天堂花园里的菩萨,根本是看不见的,只是笑眯眯,发觉天堂空气好,蜜蜂飞,蜻蜓飞,一朵荷花要开了,红花莲子,白花藕。

李李说,这样讲太残酷了,难道我抱的不是阿宝,是荷花根。

阿宝抱了李李,觉得李李的身体,完全软下来。天色变亮,房间里有了轮廓。李李:“我怕结婚,是心里有玫瑰,阿宝为啥不考虑,不结婚呢,据说是为了一个小小姑娘。”

阿宝不响。

李李:“我跟阿宝,就算一夜夫妻,也满足了。”

阿宝抱了李李,闭紧眼睛。

米兰·昆德拉所说:“小说的使命是,在悬置道德的前提下,讨论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

读罢此章节,我们继续聊聊美国作家霍桑的小说《红字》及作品中那背负屈辱“红字”的女人——海斯特·白兰

由于她的偷食,受到了清教教会的谴责。她胸前被佩以红字“A”做为惩罚,并当众受到辱骂和羞辱。

红字“A”是罪与罚的证明,是她罪孽和痛苦的标记。

这是一部十七世纪西方追求自然的个性思想的小说。此时的宗教与爱情是一个高热度的话题,因此,爱情自由和宗教伦理道德的冲突,是本书的宗旨。

书中女主海斯特追求着自己的爱情,她认为此事只与个人有关,与社会、道德、宗教无关。所以她形式上虽然接受了惩罚胸前佩带着红色A字,而在思想上却“没有接受罪与罚的社会道德规范”。也就是说,她接纳自我的方式,也接受上帝的惩罚。

海斯特.白兰从开始时脆弱戴上屈辱的“红字”,到后来宽恕自己、自我接纳的蜕变过程,就是探寻它存在的意义。

否则你就是摘下胸前的红字,也取不出心中的红字。这个红字,它究竟标记着罪恶?还是象征主义?只取决于你自己赋予它的意义,能做决策的,只是你自己。宗教信仰,自由主义,永远只是救赎自己的一种方式。

是自我救赎,还是自我接纳?

漆黑的土地,古老的森林,这个猩红的“ A”字,其实也是李李背影壁画墙上,那朵血色的玫瑰花,是她心头的一块厚重的墓碑。

 小说《红字》的结尾,是浓郁的浪漫主义,有宗教的感化与救赎,电影的改编,更是自我接纳的爱与自由的创造。

我们小说《繁花》中的主人,李李的结局,是作者的产物,我们是别人世界里的局外人,而且,我们知道,世界上永远有两种人,幸运与不幸的人。

 咱们用现当代文学家,新月派诗人卞之琳的一首断章,为此小节作个结束:“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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