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力特走马上任前，对古力奇和钱茂都说了同样的话：“业务上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我感觉最难的就是处理人际关系，那边的同事都是老国企的人，对外资的一套很可能不习惯，和他们相处好了，才能把工作做好。”

他去的是内地的一个三四线城市，叫绿湖市，去担任新亚公交公司的财务总监。到位的第一天，就被王副总拉去吃饭，王副总何等老辣，随便扯几句家常就把古力特的口味摸得一清二楚，点的菜都是古力特喜欢的菜品。吃完饭后大家又去卡拉OK嗨皮，还给每人叫了一个小姐伴唱，至于唱完歌后还有没有续集那就看各人的神通了。几天后报销申请单送到了古力特的办公桌上，正是那天晚上吃饭唱歌的发票。古力特没有签字，却从钱包里数出钞票别在报销单上，叫部下送回给王副总，说是自己请客。这件事立马就在公司里传开了，都说新来的古总斯斯文文的，却厉害得很，连王副总都不给面子。

新亚公司里早就分成两派，一派是以刘总为首的，王副总带着办公室主任跟随其麾下，另一派是卓副总及其手下一伙。现在看着王副总灰头土脸的，卓副总自然在心里高兴，想着哪天也请古力特一起聚聚，把这新来的财务总监拉来入伙。古力特不肯入王副总一伙，那就是摆明了与王副总为敌，那就是卓副总的朋友，这是很自然的敌我划分法则。

谁知卓副总马上就高兴不起来了。没几天古力特把卓副总批的一张报销单退回去了，还把经办人训了一通：“你这张发票是做什么的？请吃饭？请谁吃饭？供应商？哪家供应商？我们买他们的东西，应该他们请我们吃饭才对头，为什么倒过来要我们请他们吃饭？他们来送货上门很辛苦？才送两根曲轴，一个司机就过来了，为什么要来三个人？来三个人旅游啊？这不能报，退回去。”经办人说这是卓副总批的，古力特道：“别说卓副总，哪个老总批的也不行。财务这一块是我把最后一关，我不批，谁都不能报。”

新亚公司的人开始恨古力特，这人谁的面子也不给，却又奈他不何。古力特是香港招聘的，作为资方代表派驻来这里，又不在公交公司领工资，你能把他怎么样？渐渐地越来越多人讨厌古力特，这个财务总监来了以后，过去的发财路子都被堵死了。这样要节省开支，那样要降低成本，弄得就剩下干干净净的工资了，顶多也就是陪吃陪喝赚个肚子饱，不像以前那样把还能用的轮胎当成废品卖给熟人，熟人翻新一下又当成新品再卖回给公司，更不能在材料采购上吃回扣了。于是就有人开始琢磨，怎样弄个陷阱，让古力特跳下去，然后写信去香港向老板告状，让这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新亚公司里要么是老人，要么是人精，有的从1957年就开始玩这些手腕，在文化大革命中得到升华，如今早已是炉火纯青。公司要买一批新车，古力特去银行谈好了贷款，让组织人手开招标会，就有厂家代表来找古力特，说要向古总汇报汇报。古力特不明白有什么好汇报的，有事在招标会上说就行了，干嘛要跑到办公室里神神秘秘地汇报？招标会开过后，有两家厂家作为待定对象，古力特要大家讨论看哪家比较合适，性价比最好。这时有人撺掇道：“古总，你应该到厂家去看看，你对这行业不太熟，去实地看看能提高你的感性认识，花点路费是小钱，省下买车的是大钱，值得！”

古力特想想也有道理，就打点行装出发。谁知道这边才上飞机，那边的告状信就寄到香港去了。古力特当然不知道告状信的事，他到了汽车厂，一头扎到车间里，看人家怎样制造和组装汽车，了解整个生产流程。汽车厂的人咂着嘴说，好久没看到这么较真的领导了，现在的人来买车，谁不是吃喝玩乐拿回扣啊。

其实新亚公司的人早就和厂里的老熟人打了招呼，你们想卖车就得把古力特这个堡垒攻下来，就用糖衣炮弹打他！这么大的订购量，你懂得怎么做的。所以工厂派出得力公关干将陪着古力特，天天都是饭局，夜夜安排节目。谁料古力特就是不吃这一套，郑重其事地跟他们说，你们再这样，我就不买你们的车了。当然，车最后还是买了，因为它们的性价比确实最好，古力特又擅长讲价，一项一项地磨下来，给新亚公司省了不少钱。以前那些去订车的人又吃又拿，花销都打到车价上去了，价格不贵才怪。

购车合同签下来后报到香港总部，上司自然高兴，表扬古力特道：“古生你做事够踏实，大家都看得见。有人挖好陷阱等你跳呢，你恐怕还不知道，汽车厂的一位副总是你们新亚某某总的同学，你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暗中盯着！”

身正不怕影斜，古力特做得好，恨他的人也拿他没办法。不过新亚公司眼看着一天一天兴旺起来，员工的薪水也渐渐上涨，大家都感到有了奔头。

古力特对这份工作也颇为满意，公司为他提供了优渥的宿舍，住在市中心的人工湖边上，倚着阳台就能远观清亮亮的湖水，环境非常优雅。房间是三室两厅，一个厨房两个卫生间，配有电视机、电冰箱和洗衣机，以及各种厨房用具。古力特既可以在公司免费吃三餐，嫌食堂不好的话也可以自己做饭或者掏钱上街吃馆子。这房子每月光租金就是6 000元，水电费另算，都由公司一手包办。古力特曾提出不要租这么大的房子，换个小的免得浪费，公司说有时香港公司会来人，广州公司也会来人，来了要有地方住啊。但是后来古力特发现，上面来人都是住酒店，才不会跑来这里住，也就懒得再提起。住处的楼下就是市中心的商业区，一大条步行街，吃喝玩乐样样方便，物价真的如古力奇所说，便宜得让人不敢相信。一大碗鸭血粉丝汤吃得肚子都撑圆了，才卖五元钱，各种色香味俱全的小吃基本上都在五到十元之间。他把这些信息和员工分享，员工笑他不懂行情，步行街的东西可贵了，古总你要是走远一点点，到中江桥下去吃小摊上的小吃，那才真叫便宜！他抽空跑到那桥下一看，果然更好更便宜，喜得他眉开眼笑，一有空就去大快朵颐。

古力特时刻记得他给九红的承诺，那就是最多一年就要回去为九红效力，他要抓紧时间在这一年里好好放飞自己。说老实话，以前在林永浩手下那么多工作他都能得心应手，这个新亚公司的事还真的是小case。从秋径出来以后，他慢慢恢复了乐观开朗的天性，特别有一种要把失去的青春补回来的渴求。每到假期他也不回广东了，全部安排在周边地区的游玩上，先后去了芜湖、陶辛水韵、九华山、泾县、采石矶、马仁奇峰、天柱山；南京的中山陵、夫子庙、秦淮河、阅江楼、海底世界；还有成都、合肥、杭州西湖、黄山以及宏村与花山谜窟、江西的景德镇、婺源的理坑等等。总之是快乐不觉时日过，风花雪月总关情，处处流连忘返，每每乐不思蜀。

可是古力特突然就发现自己胖得不像话了，有天偶然称了一下体重，居然有72公斤！Oh my God！他身高1米77，一直觉得在65公斤比较合适，从看守所刚到米粮监狱时，瘦得只有50公斤，后来恢复了正常，却没想到现在胖成这样。他开始控制自己少吃肉，多吃水果和蔬菜，硬生生又把体重减了下来。

新亚公司的前身是国营的公交公司，典型的怪胎型国企，被香港收购了70%的股权后，一直没有脱离国企的模式。就连上班时间也是紧跟着政府部门，上午工作时间是9点到12点，下午是3点到5点半，每天只有五个半小时的工作时间。公司曾经试图延长工作时间，马上遭到员工的强烈抗议，闹到去市政府示威，反对资本家残酷剥削劳动人民。绿湖的公交车车票一直是1元，资方购买了新型的空调车，把车票调到1.5元，又是无数的市民上街游行，说资本家要提价吸劳动人民的血，公司只好收回提价方案，仍然按1元钱的车票，再也不开空调。

当地人一提起新亚公司，就愤愤不平地说是市政府卖国，好好的国营公司居然卖了70%的股权给香港老板。政府官员解释说这是国家政策，况且市国资委那30%的股权具有一票否决权，不会让香港老板说了算。当地人总是说，我们以前坐车是为国家作贡献，现在坐车是给钱资本家，古力特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在脑子里铸下了如此希奇古怪的想法。原来的公交公司一直亏损，国资委才把它卖给了香港人；资方一接手，很快就扭亏为盈，还给国家增加了税收，难道你们都看不到这些明摆着的事实么？

新亚公司的扭亏为盈，古力特功不可没。公司原来就是个大杂烩，除公交车运营外，还有加油站、天然气站、广告公司、驾驶学校、旅游公司、出租车公司、汽车修配厂等业务。看起来很热闹，实际上都是人浮于事，一起吃国家的大锅饭。就说财务部吧，居然有四十个人，每人做一点点事，天天就是看报纸聊天过日子。古力特来了以后，先和这些人混熟了，问他们想不想提高工资，要想提高的话就要精简人员，不想多做事的可以分流到下面分公司去，留下的要加大工作量，同时增加工资。经过威逼利诱加上花言巧语，终于把人员逐步精简至二十五个人，再精简至十八个人。把他们的工作重新调配，管资金的、管成本的、管审计的、管税务的、管信贷的、做总账的、做出纳的，一个一个安排好，使财务部提高了工作效率。

原来的财务经理还算懂行，只是有点老油条，又嫌每月只有1 500元工资，又不想多做事。古力特手把手地教她如何管理与协调、如何资金掌控、如何税务筹划，还带着她去谈融资，谈对外合作。她的长处是对年度财务预算和决算比较在行，资金管理和日常财务开支安排也过得去，但是怎样对上级提供必要的财务分析、制定财务管理程序、监控重大投资项目、协调与政府有关部门的联系等，就一窍不通，甚至做个PPT也不会。她由衷地称赞古力特道：“古总啊，我们以前去和银行谈贷款，那个张行长正眼都不瞧我们一下，你一找她，两千多万元的贷款就拿到了。我们公司以前开会，领导都是念稿子的，你一来到就用幻灯片，哦，是屁屁踢，把他们都看傻眼了！”

财务经理的话无意中提醒了古力特。公司的老总们有几个很明显的共同特点，首先是年纪大，都到了快要退休的年龄，还配有一脸的皱褶与沧桑，加上那老态龙钟的步履，一看就有日薄西山夕阳西下的直观。第二就是胖，每个人都挺着一个硕大又圆滚滚的肚子，里面堆积着过度的脂肪和勾心斗角的花花肠子。第三就是都不会用电脑，尽管每个人的办公桌上都摆着台式电脑，但他们只当摆设从不开启，每逢开会，都要秘书把所有的资料打印成纸质，好让他们一字一句地看。古力特在一众老总之中显得鹤立鸡群，既穿着时尚，走路说话又快似一阵风，还有太明显的年轻。公司里的人有些想不通，这么年轻的人经验和资历都不够，怎么就能侪身于老总之列？古力特也想不通，老人们这么一种工作状态，公司又怎么可能赢利？

但老总们有一样本事是古力特望尘莫及的，就是与政府官员的沟通，那绝对是他们的强项，无论多难啃的骨头，他们都能找到下嘴的地方，吃喝吹拍就能把难题解决。所以在一次庆祝七一的宴会上，古力特作为唯一的群众代表被邀请参加，他就举起酒杯诚心诚意地道：“在座的无论从年龄上还是工作经验上，都是我的老前辈，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我在这里敬各位前辈一杯，祝各位健康快乐，工作顺利！”

在座的人听了心里受用得很，夸古力特懂事有礼貌，完全没有看不起内地人，纷纷起来碰杯回礼。古力特想，自己干满一年就要走了，应该给新亚公司培养一个财务接班人才是正经事。他在财务部挑了一下。发现做成本账的小周很有潜力，平时做事很机灵，对电脑又熟悉，古力特的电脑有些毛病都是小周搞定的，他就决定把小周作为重点对象来培养。

一天他叫小周把一份文件发传真到上海去，小周拿去发了，然后坐回自己位置上。古力特问他传真发了没有，小周说发了，古力特说那你没有向我说一声哦，对上司布置的事事前要请示，事后要汇报，才是正确的做事方式。小周很聪明，一点就通，下次再做就懂了，跑来说古总传真我发好了。古力特趁机教他怎样做事，问那对方收到了没有？你以为发出去了可那边没收到还在等你发，那会不会误事？如果收到了能不能看清楚？有时候传真机接收到的文件会有绉褶，那卡在绉褶中的小数点会看不清楚，少了个小数点意味着什么，做财务的都知道。

小周一听就明白了，忙活回来后道：“古总，传真我发出去了，又立即与对方通了电话，确认他们也收到了，而且把重要的数据核对过无误。以后我都会这样去做每一件事的。”

古力特很开心，小周这小伙子上道快，是颗好苗子。有空时他就常找小周聊，告诉他应该从哪些方面入手纵览财务。新亚公司有2 000多员工，摊子那么大，流程的管控最为重要，你发现没有，为什么香港的总公司管控在大陆的八家子公司，只需要每天下班前发过去一张Excel表？国内的财务软件号称南金蝶北用友，但是其实Excel表的功能非常强大，我们现在用到它的功能还不到10%。香港新亚集团业务经营多元化，是一家集公共交通、运输、广告、科技、房地产、贸易、投资等业务的大型综合性企业，业务遍及海内外，可没有什么金蝶用友，就一张Excel表通吃了。

古力特说这也是集团的古总古力奇教我的，你有空好好琢磨一下，我们抽空一起探讨。财务经理看了有些嫉妒，古力特就安慰她不必担心，你都五十多岁了，我想把小周提上来当副经理，辅助你的工作，以后你退休，他接你的班刚刚好。财务经理这才转嗔为喜。

小周被提为财务部副经理时，另一个叫小宋的不高兴了，找古力特问为什么要提拔他而不提拔我，我比小周还来的早，工作也从来没有偷懒。古力特想了想，说我现在有点忙，等会再跟你说，你现在去帮我买点对虾回来。小宋拿了钞票上街去了，一会儿回来说古总现在不是季节，市场上没有对虾卖。古力特喊小周进来，叫他去买对虾，就留着小宋聊了一下。过一会儿小周也回来了，手上没有对虾，却拿着一张纸。小周说古总现在不是季节，我们这里没有对虾卖，但是我给你问了哪里有，你如果要的话，有店家可以给你加急订货；如果走陆路运费少但时间长，如果走航空时间短但运费贵，所有的规格和价格我都抄在这张纸上了，你如果要就告诉我，我马上去订。

古力特对小宋道：“现在你明白了吧，希望你继续努力，机会的大门随时都在打开着，就看你有没有准备好。”

形势的发展比古力特计划的还要快。香港的集团总部最近对大陆内地的经营作了重新布局与调整，由广州公司的老总钱茂来统管大陆的所有业务。钱茂一朝大权在握，当然要树立自己的威信，以前内地八家子公司的财务报表直接报往香港，现在却要先报往广州，然后由广州报到香港。无端绕了一个大圈子，扁平化管理又还原为条条块块管理。古力特是香港的古力奇招来的，钱茂与古力奇素来不和，一直在明争暗斗，钱茂便认定古力特是古力奇的人，说不定两人还是老家的什么亲戚。广州和香港神仙打架，古力特这个凡人自然跟着遭殃。广州说香港设计的整个财务报表体系不适合国内使用，要大刀阔斧进行修改；香港又挑广州的毛病，说你们改了以后这也不好那也不对头。本来古力特和香港磨合得差不多了，现在又要和广州重新磨合，一天到晚向广州解释这个解释那个。以前香港方面有什么疑问都直接问古力特，现在要先问广州，再由广州问古力特；古力特向广州解释一番，广州再转告香港。

钱茂为了确保能控制住新亚公司，还派了一个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来任绩效考核的副总，并作为古力特的行政上司。古力特真的是哭笑不得，当了这么多年的财务总监，从来都是只面对一个上司，现在可好，香港的古力奇是业务上司，广州的钱茂是顶头上司，新亚公司的总经理是隶属上司，新来的绩效考核副总是行政上司，几个上司谁都可以来指手划脚一下，古力特便感到处处受掣肘，工作无法施展手脚。

其实也不能说钱茂是个坏人，他非常敬业，管着内地八家公司，天天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他每个月都要抽出三五天，亲自飞到新亚公司来解决大大小小的事情。他曾经对古力特说，小事你自己解决，大事可要向我请示。可是才过不了几天，他的电话又打过来，说古力特自作主张目无领导。1.有人反映说材料部偷偷卖废旧轮胎，你为什么不向我汇报？2.香港方面查问购车合同的事，你为什么不及时向我反映？3.场站维修花了5 000多元，你也不告诉我就签字批准了？等等。古力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在钱茂眼里是没有小事的，任何事情都必须向他汇报。

钱茂还说：“古力特，我怀疑你以前在其他公司是怎样做财务总监的，你这么多事情都不汇报，就这样一手遮天了么？你以为你是老板呀？”

古力特道：“我以前只向老板一个人负责，老板有时候在公司有时候不在，有什么事情都是我说了算，实在大的事情才打老板的电话。企业经营本来就没有太多的大事啊，把每件小事都做好做到位，经营正常运转就行了。”

钱茂对此嗤之以鼻。在他的眼里，老板怎么就能这样甩手？

那一天香港总部突然打来电话，说新亚公司的账上少了500多万元，要古力特说清楚。古力特第一个反应就是对方发疯了，账上少了500多万元居然他这个财务总监会不知道，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他发动财务部几个最得力的部下把账查了一遍，没有发现短款，就照实回复了香港。过了两天以为没事了，香港却发来电子邮件，附有一张表，说是三个人算出的这张表，还是少了钱。这一部分少了100多万元，那一部分少了100多万元，加起来总共少了300多万元。总部那三个人来头都不小，一个是国内的硕士研究生毕业，另外两个是从外国留学喝洋墨水回来的，三个人的学历加起来足以吓死大象。他们说少了300万元，下面的人只能赶紧去查账。

古力特窝了一肚子火，领着部下没日没夜地干，重感冒加上牙痛也不敢休息，逐项逐项地排查，把那张表一一对应列明。他告诉香港方面，钱确实没有少，用在了什么什么地方，每一笔都有规范的记录。对方不提钱少的事了，问：“为什么这个月还没到月底你们就用了900多万元？我们预算每个月只能给你用800万元的。”

古力特忍不住发火了：“你到底有没有看我每天发给你的Excel表？2 000多人的公司，每个月工资就要300多万元，油料300多万元，税金和社保100多万元，材料100多万元，还银行贷款32万元，付购车款90万元，加起来就是922万元！还有杂项也要100万元，哪个月都要花1 000多万元，怎么你说只能给我用800万元？你们几个人只加大项，当然数字不符；大项里面含有小项，要把小项剔除出来才是对的！”

对方的面子下不来，便不和古力特正面交锋，拐个弯打电话到广州去，说新亚公司可能在油品采购上有舞弊行为。广州听了这话也慌了，打电话来问古力特：“我看了你们的周现金流量表，是和资金日报表对不上呵，上面有一笔148万元的油款在6月的报表上找不到出处。”

古力特又好气又好笑：“周现金流量表是跨月的，从5月29号到6月4号，你说的那一笔148万元在5月的资金日报表上，6月报表当然看不到！”

广州又让他把今年内所有采购油品的原始单据复印了寄过去，古力特对手下叹道：“天啊，我们辛辛苦苦每天做的Excel表发过去，原来他们根本就没有仔细看！他们要复印件有什么用呢？如果真要查，就应该看原件；如果我们真的作弊，那复印件还不是随我怎么弄！他们是成心想累死我们哩。”

事情平息后，古力特打电话向九红倾诉，说当初只是担心和内地城市以及老国企的人相处不好，担心先进的经营理念和落后的传统习惯会发生激烈冲突。没想到现在才发现最大的问题不是来自落后地方，而是来自先进的地方。

九红想了想，道：“你这事可能和国企无关，外国企业里也有这种毛病，叫做大公司病。你介绍我看的那本《痞子交易员》也是这样，英国老牌的巴林银行，不还是对尼克·李森的犯规行为完全熟视无睹么？这正好应了一句话，官僚主义是一切大公司的通病。这是人类的天性。”

古力特豁然开朗，的确，人类的天性是共通的，毛病也是共有的，如果不能很好地遏制和引导，随时会习惯性滋生发展。财务经理毕竟见得多了，她说古总我看广州那边是想逼你走呢，不如你早做打算。凭你的才干，哪里找不到一份好工作呀，何必在这里受这个鸟气！

既然存了要走的心，古力特就无所谓了，他把这段在新亚公司的经历写成文章，题目叫《习惯性腐败》，投到《商界》杂志，发表了。稿费一寄来公司，就马上有人汇报给钱茂，钱茂对古力特阴阳怪气地道：“呵呵，你兴趣还很广泛的嘛，嫌工资不够花，还写点文章赚稿费呀。”

古力特道：“反正好些人都想我早点走，那我就早点走算了，让出位置来给更能干的人，也算是做善事啰。”

钱茂就等着这句话，他以前的一个老部下因为公司被兼并失业了，央求到他头上，他正打算把那人叫来接古力特的班。古力特主动提出走人，那才叫正中下怀。可是钱茂毕竟老谋深算，想到如果古力特交接时做点什么手脚，那个老部下不能顺利接手，以后还得找人擦屁股，岂不是更麻烦。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和颜悦色地说古力特的工作还是不错的，所以要多发一个月的工资，让找新工作时有个缓冲期。另外公司可以出一个客观的评价推荐信，有利于古力特找新的工作。

古力特谢过钱茂，心想这可是不要白不要。钱茂想的却是这钱反正是公司出，这种好人不做白不做。那个接古力特班的老部下虽然是个水平有限公司，但胜在听话，又会擦鞋拍马屁，找手下就要找这种靠得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