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讀陸文夫精妙的短篇小說《圍牆》，描寫某單位為建一圍牆引起的一連串風波。圍牆雖小事，麻煩卻不少。我家前不久裝圍牆或叫圍欄，就麻煩多多。
今年三月搬入自購的花園平房，前院原沒有圍欄，妻說防小偷，圍欄是不能不裝的。我問我們的“萬里長城”是不是還應該上鎖，好讓強盜知道府中雖然空虛，卻是固若金湯。倘不上鎖，與無圍欄何異。這種圍欄乃銀樣蠟槍頭，只是供觀賞的。事情就拖了下來，直到有一天，兩歲的兒子自個兒踮腳開了房門，走到街上進行偉大的南巡視察，我們才意識到主要的危險倒在內部，就像毛主席革命一輩子，才恍然發現“資產階級就在黨內”，這下不閉關自守也不行了，很有些體會到歷代統治者的心態。
於是討論做怎樣的圍欄。妻希望盡可能高些，應不低於1.5米。這原是暗合古人的教誨的。朱升曾給朱元璋提建議：“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無奈1.2米以上就需要呈請區政府（Council）批准，“王”就只好讓給他們去做了。為免麻煩，我們自降為1.2米。接下來為圍欄的樣式、材料、生產廠家又費了一番考察商量，幾乎要拍板定做，卻意外地改變了。
那天到好客的黃惟群家參加派對，遇見勞丁帶來的朋友袁先生和曾先生，他們新開張的公司正好是造圍欄的，其產品不同於澳洲最通用的薄鐵管圍欄，乃是用進口的實心花形鋼構件拼焊而成，即美觀又耐用，價格比澳洲同類產品便宜很多。這對我們是意外的收穫，當下一拍即合。我特意到他們位於Canterbury區Close St的車間去看樣品。尚未進門就覺得奇妙。Close（封閉）的街名對於圍欄公司是再適合不過的了。我一進車間，就被Close在這樁買賣中了，情願的。
然而問題又來了：圍欄門應比圍欄高出一截才好看，這就要超過1.2米。到區政廳一問，答日任何部分只要高出1.2米就得報批，申請費按造價計算。我說那我就報一個門的價錢。答復說不行，要按整個計劃計價。想想也很滑稽，如果我只裝圍欄不裝門，就不必報批，裝好後過幾個月再報上一個僅僅裝門的計劃，他們不是就不能硬把圍欄和門算在一塊了嗎？可見這種規定並不科學。但我們也不想為了省那麼幾十塊錢申請費而泡時間，還是整個申請了。卻當場被退回，說示意圖只顯示了圍欄的輪廊和尺寸，沒有具體圖案，於是請袁先生畫了局部詳細圖案再送去，又被打回來，說要整個的詳圖。我心想這些官僚怎麼就這麼笨呢？如果我設計了一座大樓，是不是要把每一塊磚頭也都畫出來呢？我不好意思再麻煩袁先生，只好自己動手描滿了圖案送去，這才收了，說四周後聽結果。四周後去問，說還要徵詢鄰居意見，需再等兩周。真是不合邏輯，與兩邊鄰居不搭界的門上高出那麼一點，關鄰居什麼事了？
總算批下來了，還附有一大堆要求，諸如開工前要向電訊、煤氣、自來水等公司通報，要將施工場地圍起來加以安全示警標識，不得在星期天施工，完工後要通知市政廳職員檢查，另收八十元檢查費，等等，完全將對於房屋整體工程的要求照搬到這種小施工上。這一切繁瑣手續僅僅是因為門高出了二十公分。我這次算是領教到了澳洲官僚文牘主義的味道。不過，澳洲的法律和秩序就是在這樣繁瑣機械的程式中得以保持的。是好是壞，見仁見智。說句實在話，我們住處所屬的Holroyd Council 倒是把轄區管理得井井有條，街道整潔，公共設施完好美觀，商業區辟有大量泊車場地，主要街道都采用內部有燈光照明的路名牌，方便夜間行車。憑這些，我心裏倒又有些原諒他們。
我家的圍欄終於豎起來了，是整條街上最漂亮的一個，兒子被關在裏面嚷嚷著要出去玩，就像我們當年渴望出國。
原發表於1999年8月5日《東華時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