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太阳落了又升，月亮弯了又圆，不知不觉，又一年的初夏悄然来临。这一年，邓琳琳双喜临门，一喜，添了个千斤女儿，二喜，升任了信贷科长。石飞成天屁颠屁颠地忙乎，既要照顾女儿，又要照顾老婆。跟梦欣的幽会，虽有那么几次，但时间都很仓促，像山沟里农夫赶集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虽说梦欣心里有些不快，能感觉到石飞不同以往那样富有激情，但梦欣也善解人意，没有一句责备的话。
其实，石飞忙还是次要的，主要的是石飞心里有压力。邓琳琳升任科长前，在家里的经济地位就比石飞高，一个月的工资相当于石飞的两个月，这下，政治地位又上去了，石飞自然觉得落寞。去年陈佳鸣当了副科长，邓琳琳就唠叨过，说石飞上进心不强，言下之意是石飞没当上官。其实，石飞做梦都想扔掉小科员的帽子。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哪个人不想有个一官半职？尤其在泱泱的大中国，自秦始皇时代往后，专制一直笼罩着中国社会的各个层面，芝麻大个官，就享有特权。农村里流行一句，别把村长不当官。城市里更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不管本事大小，能当上官就是水平高。石飞觉得，再不能按兵不动了。该出手时就出手，不出手就要踏步走。老是没长进，别说人家小看，就是成天耳鬓厮磨的老婆，也会低头瞧自己。石飞突然有种与众不同的见解，恰好应了杨尧鼎的平衡学理论，原来，不平衡可以造就英雄，不平衡还能促进社会进步哩！
眼看“五一”国际劳动节在即，石飞早早地盘算，要到科长和局长家走走。科长虽然官不大，但他是顶头上司，在局长面前，肯定是科长的话比自己的话管用。局长是一个局的太上皇，党政一把手，他说谁可以升值，基本上是木板上钉钉——十拿九稳。
石飞动用自己的小金库，先给科长送了一条烟两瓶酒，外加两样高档盒装副食，相当于石飞一个月的工资。石飞进科长家之前，心里还在打鼓，万一科长拒收咋办。可他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科长不但没有拒收，而且非常热情，又是让座，又是倒茶。石飞说明来意后，科长爽朗地笑着说：“你小子总算开窍了，好哭的孩子多吃奶，你不哭，别人咋会知道你饿了。有句话，叫知人善任，知道你想进步，才能任用你。记住，任何一个领导，都不会把一个不愿当官的人，强拉硬扯地拽到官位上。光说不练，领导不管；只说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必定会用……”科长一席话，说得石飞心里热乎乎的。
石飞点着头说：“多谢科长指教。我以前只知道工作，不知道汇报思想，有失对您的尊重。今后您要多点拨我，多帮助我，多在局长面前帮我美言。”
第二天，石飞又买了同样的礼品，直奔局长家，可走到局长家门口，刚准备按门铃时，忽然聆听到里面有几人在爽朗地说笑，石飞害怕和本单位的人撞车，造成彼此的窘迫，赶忙下楼，做贼似地站到没有灯光的阴暗角落里，翘首盯着局长家的单元门洞，盼着那帮人立即离开。石飞等了半个多小时，见有两个男人从门洞里出来走远了，才像士兵在战场上听到冲锋号一样，拎起东西就窜上楼去，还没走近门口，门缝里就飘出了里面的说话声，石飞明白，局长家里客人并没走。他不敢多停留，转身又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又在那个阴影里等候。又等了半个多小时，他看到本科的科长，还有秘书科和财务科的两位科长，一行三人嘻嘻哈哈地走出单元门洞，走出楼房拐角。
局长家的客人这回应该真走了。他一步一步走上楼，摁门铃，局长看到石飞，和蔼地说：“石飞，这么晚了，你有啥事？”
石飞难为情地瞅了局长一眼，说：“也没啥事，只想过节来看看局长，请局长多关心我的成长进步。”
局长宽厚地笑了笑，说：“石飞，把你的礼品摆出来我看看，看你有没有诚意。”
石飞“嗯”了一声，从提包里取出烟酒等，摆在茶几上，绯红着脸说：“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让局长见笑了。”
局长脸上的笑容仿佛僵住了似的，他说：“明知道少，还不多拿点，花上半年的工资，弄点大意思，弄成敬意，局长不见笑，那多好。”
石飞如同做错了事的小学生，站起来低着头说：“石飞第一次送礼，不懂规矩，下次一定多送点，保准您满意。”
局长严肃起来，语重心长地说：“石飞你先坐下。你来局里也几年了，工作还不错，不像有的年轻人华而不实，这不很好吗？我们这个时代，提倡的就是脚踏实地做事。你何必学习那世俗的东西，东跑西颠的，你把送礼的心思用到工作上……你一个月的工资都用来给我送礼，你吃什么？我的工资比你高，我买得起。你把这些东西提回去，能退就退，退不了，送给你爸妈去。石飞啊，你工作做得好，不跑不送照用；你工作做得不好，天天跑天天送，还是不用。我当局长这几年，自己心里有杆秤。谋私的权提心吊胆，为公的权心情坦然；专断的权亲离众叛，民主的权威望倍添；整人的权苦果难咽.，助人的权赞誉不断；买来的权人格低廉，奋斗的权大家喜欢；滥用的权被捉不远，公正的权事业平安；交易的权招来灾难，尽职的权前程无限。这是我为官多年的总结，我常用这些自勉自省。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不收你的礼，并不是不用你，你要用你的工作表现，赢得上下的公认，自然就水到渠成了。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
石飞拎起东西，连声说：“谢谢局长教诲，谢谢局长教诲。”
回家的路上，石飞品咂着局长和科长二人截然不同的观点。觉得局长的话，说得颇有道理。觉得科长的话，说得也没错。谁是谁非，他一时难以定断。但他明白一个道理，踏踏实实工作，本本分分做人，走遍天下，都是硬通货。
石飞想着想着，不觉到了家里。邓琳琳斥责说：“看表几点了？女儿闹了半天，我才哄住，好不容易刚才睡下。你动静轻一点，别吵着她。”
“明天不是‘五一’节吗？我去给你爸你妈买东西去了。”石飞隐瞒给局长送礼的事，他怕邓琳琳瞧不起他。
“这还像个孝顺女婿。另外，孔嘉打了两次电话，说找你有急事，叫你到家后给她回过去。”邓琳琳认真地说。
“现在十点了，明天再说吧。”石飞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