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能有幾回搏?”中國媒體常常用這句話來宣傳那些“爲國爭光”的奧運會奪冠運動員。半個世紀以來,中國人被這句話灌輸了無數次。
其實,爲人生而“搏?”就是賭博,毫無光榮可言。分析這句話的使用者有多少錦標主義和僞民族主義不是本文的寫作目地,我想指出的是:這句話真實地反映出深植於中國民族文化心理中的一種價值取向。
“中國人嗜賭如命”是家喻戶曉的。沒人確切知道華人賭客占總人數的比例,賭場也不會公佈。以澳洲爲例,賭場裏的華裔占其總人數的二成以上,可是華裔僅占全澳總人口的百分之五!总比例上,中國賭客比排第二名的越南移民背景賭客高一倍!賭場裏不僅印刷了許多中文指南,還專門爲廣東、福建一帶流行的“牌九”、“百家樂”設立了許多专門賭桌。每逢中國新年,賭場像過生日一樣彩旗飄揚,上面有中文字“龍”或“恭喜發財”;中秋節則不僅挂滿大紅燈籠,還供應月餅……全世界只有中華民族享有此待遇。
沒有人用槍炮逼著,是我們中國人主動、自覺地匯合起來,成爲賭場一棵搖錢樹!
幾千年的中華文化最被世人公認和稱頌的是其飲食文化,而我認爲,最容易被人發現和總結,也最令人心痛的是中華賭博文化。
在沒有奧運和“爲國爭光”口號的幾千年裏,中國人也是一直在“博”。封建專制的徹底、獨裁鎮壓的乾淨、與兩者配合到極致的儒家文化,使中國的封建社會歷史特別長,賭博不幸成爲平民百姓改變生活的希望之一。麻將牌是清朝開始的,但擲骰、“牌九”、“百家樂”早就有了。在漢朝時,就有人聚衆賭博了。中國人急功近利、好逸惡勞的一面在賭博上得到集中的體現;中國人的聰明才智也在賭具、賭術、賭法的發明創造上得到印證;中國人在舉債抽頭聚賭、把房産地契典做賭注和將老婆兒女押上賭台三個方面成爲世界各民族之“最”。中國人視贏錢爲贏人生;輸了則是輸人生,唯有翻本一條路。
中國人的另一條改變人生的路就是讀書。但其目的不是直接發展生産,僅僅是仕途的敲門磚,官名才是知識份子出人頭地的唯一機會。一代一代傳下來的都是死讀書和讀死書或者讀書死的故事。大人們津津樂道給孩子的啓蒙是“頭懸樑”、“錐刺骨”,還有收集螢火蟲當夜燈等等。去年回祖籍浙江義烏,老家人告訴我,過去鄉裏的許多男人在犁地時將書本縛在牛角上,邊耕犁邊讀書。其實讀書的出路很窄,金榜題名者比今日賭場裏中大獎的機率還低,百姓全家供養一人讀書,與一個人要花幾十年光陰去讀那些與科學技術無關的書,本身也是一場豪賭。而封建皇帝就是用科舉考試等方法進行“聚衆賭博”,從而達到維持其統治的目的。
以遼闊疆域和幾千年兵慌馬亂的歷史而言,中國人自覺與束縛發展之社會的“博”極少。頂級知識份子最被人稱道的是“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下層草民則就是吃人肉也極少去改造社會秩序。只有到了活不下去(包括賭不下去時)才換一種大一點的“博”法。無論涼山泊中的李逵、孫二娘還是林沖、宋江;無論是成一時氣候的項羽、劉邦還是朱元璋、李自成。漫長的封建專制歲月、一代接一代的動蕩不安和天命皇權的儒家思想,一起共同爲整體意義上的中國人刻畫出人生座標上的半徑,千錘百煉地熔鑄出中國人的文化人格基因——不爲社會變革,只求個人境遇改善。
以個體爲“搏”單位的賭博就是這種文化人格基因的表像特徵之一。可幸的是這種賭博的基因傳遞不是通過生物遺傳而是通過文化遺傳,所以,目前海外華人熱衷於賭博的現狀並不會長久存在。按澳洲人種和人口比例,中國背景的和越南背景的賭客分占第一和第二,但分析可見:這兩者中很大一部分是1989年天安門“六四”事件前後來澳的中國留學生和1975年西貢淪陷後逃亡澳洲的前越南華僑,他們不僅承受文化人格基因的遺傳,還漂洋過海親身經歷了九死一生的浩劫。非生物遺傳的“文化基因”一旦受到文明的洗滌,就將不再是那麽頑固不化,已經有資料表明,最近幾年光顧澳大利亞賭場的絕大多數華裔青年,並不是接受西方教育成長的第二、三代華僑,他們大都是來自大陸的旅遊者、新權貴們和他們的兒女。
真正令人擔憂的仍然是中華文化的發源地——中國大陸。幾千年的權威社會並無徹底改變,“穩定壓倒一切”不僅是阻礙社會創造力也斷送人文精神。在固定的社會契約中追求個體生存、局部境遇的改善仍然是絕大多數國民的人生目標。更令人擔憂的是不負責任的傳媒用“爲國爭光”的幌子將一些贏家包裝成優秀中國人的代表,把中國人的嗜賭基因注入“民族血液”,以此向本民族的下一代做強姦式的遺傳。
今日中國是一個沒有公共賭場之國家,但賭博心理和賭博基因則必須在各個渠道釋放其荷爾蒙。一個以個人僥倖爲人生最高境界的民族,一個人人企盼僥倖的社會,其文化人格基因勢必繁衍爲民族文化心理的常態,於是,假愛國主義就順理成章大行其道。人們一邊在“爲國爭光”的動員會、慶功會上,在大海般的掌聲、鮮花裏,在耀眼的領章、獎金前亢奮;一邊在“人生能有幾回博?”的光榮故事背後,聽到金獎運動員私下裏說那一句心裏話:“真的是輸不起啊!” 1962年10月28日,前中國乒乓運動員韓玉珍在大戰日本之前,在東京赤阪王子飯店被砍傷左手而不能參賽,後來真像曝光,其實是她本人害怕失敗自殘而謊稱“遭日本歹徒襲擊”。北京奧運會上劉翔的臨陣放棄,雖然無理由說他是“畏戰” ,“怯場”,但他的教練孫海平一句“劉翔每天都在玩命”如果是真的話,劉翔至少是個錦標主義賭场上的玩家。
今天,我們站在世界各地的賭場大門口,看著被稱爲“主力軍團”的中國男女,他們三三兩兩、絡繹不絕,晨曦升起時來,太陽落山時也來。但是,不論是輸是贏(除非贏得千百萬),他們的神色始終自然;反過來,當你聽完中國媒體宣傳金牌運動員的“爲國家爭光”奮鬥史後,會發覺一些運動員臉上的表情總是那麽不自然。
在大多數西方人眼中,賭博僅是一種娛樂,和人生無關。把一個人的聰明才智放在與一架機器或一種固定的程式中去搏鬥,既是違背造物主的意願,也是生命意義的喪失。任何人在任何時候都不應該賭博,無論是爲金錢還是爲家庭,無論是爲信仰還是爲革命,無論是爲個人還是爲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