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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闪回中的思索 ——“烽火中的水晶球”读后 司金川
作者:汪应果  发布日期:2015-06-14 18:27:07  浏览次数:4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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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年77岁高龄的汪应果先生总是使人惊诧于他超乎寻常老人的活力与敏捷的思维,而这活力与思维中又往往闪现着令人敬佩的独属于历经人世沧桑才能够获得的对世事的洞察与智慧的狡黠。更令人惊讶的是,他在这样的年纪仍能够将这份智慧付诸笔端,集结成书。孔子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的意思是说在七十岁的时候能够遵从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而又不去逾越规矩。我们说真正的自由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有限制的,既然有限制则必然能使人有不便之处,而孔子所说的这种既能够遵从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去行动却又不逾越规矩感受到外界限制的境界,也许才是真正的、充分的自由。77岁高龄的汪应果先生现在正是“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时期,这种岁月积淀而得到的思想上的充分自由使他的小说更加凝注着深邃的思索,《烽火中的水晶球》作为其最近的一部自传体小说,由回忆出发讲述了一个家庭在抗日战争最后三年(1942年—1945年)的经历,表现了中华儿女抵抗侵略者的英勇意志,又将其漫长的人生经历进行追根溯源的梳理,融入了丰富的内涵。

一、如果抗战是一条树干

这是一个家庭在特殊时期的生活史,小说中处处充满着一个拮据的家庭与艰苦生活的斗争:全家逃难到南京后只能住在大伯家的柴房中、父亲与大伯因为钱的问题而失和、“我”和四哥要穿越大半个南京城去上学而一天的伙食却只是两根山芋、母亲为了因为长期吃配给粮而长痔疮的“我”要走很长的路去城外的乱坟岗挖野菜、因为居住环境恶劣而夏季经常得疟疾的“我”和四哥....生活中的一切都昭示着苦难,但是苦难如烈风,侵蚀掉岩石华而不实的部分只留下最坚硬的内核,苦难叙事的背后,文本无时无刻不在展现着国家危难之时不做亡国奴的傲气,字里行间更是涌动着的浓烈的爱国主义热情。“追忆往事时,人根深蒂固的存在一种倾向,即建构出一根连贯一致,意思单一的叙事线条,于是会有一些事件被挑选出来作为故事线条的开头,这是‘回忆’的连续性特征得以成立的心理学依据。” [①] 在《烽火中的水晶球》中,对抗战岁月的回忆就是这样一条叙事线条,它就如同一棵树的枝干,撑起了整个故事的框架,而“爱国”这两个字则是深刻于树干内部无法磨灭的灵魂。这棵树根植与中华大地之上,源源不断地从这片土地中汲取营养,从而将对祖国的深情镌刻于心,昭示于世。但是,在强烈的爱国主义热情之外,我们似乎从文本中感受到了更多、更复杂的思想与情感。在这些叙述中,我们看到作者一次又一次地跳出童年视角而代之以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的视角去看待半个多世纪前的种种经历,于是懵懂纯真的叙述增添了岁月的重量,作者对人生、历史、社会以及当下现实的思考纷纷倾泻而出。

二、时间跳跃中长出的枝桠

作为对童年经历的追忆性文本,《烽火中的水晶球》的时间指向是过去的,由此而使文本弥散着一股感伤氛围,童年视角的运用在一定程度上冲散了这股感伤,为文本增添了孩童那水晶球般晶莹剔透的纯真。但是在对这段抗战历史的回忆之中,我们发现作者常常由于叙述需要不断地从当下叙述中跳出以完成自己的叙述目的,而这一目的的完成依赖叙事时间不断地转换,因此文本的叙事时间在清晰准确地按照故事时间前进的过程中出现了跳跃。于是,文中频繁地出现“直到几十年以后”、“直到我中年以后”、“多少年之后”之类表示时间跳跃的短语,这些短语将追忆性文本中原本线性向前流淌的时间大幅度向前跳跃,不断地由作者的童年闪回到青年、中年甚至老年时期,由此而获得不同于童年视角的更多更丰富的内涵。

传统时间观认为时间是线性的、不可逆的,按照过去、现在、将来而依次向前延伸发展,在这种时间观的指引下,人们为时间附加以刻度以求生活的方便。柏格森将其称之为空间化时间,但他认为这不是真正的时间,因为在人的内心深处没有严格地过去、现在与将来的界限,内心深处的时间不是平面的而是立体的,不是单纯的而是多层次的,并且它总是与人的意识相融。与之对应,他提出了心理时间,这不是可以被任意切割的时间,而是追随人的主观体验的有质量的时间,同时他也提出了“绵延”的概念,“在他看来,所谓绵延就是在时间中运行不息的生命冲动,是发展中的自我,是真正具有实质意义和价值的时间,由此柏格森引申出了时间的生命之流观念”。 [②] 在这之间,过去、现在和将来之间不断地相互渗透、交替展开,而不能被单纯地切割分解。从这个角度透视《烽火中的水晶球》时,我们发现作者在文本中不断进行的时间跳跃实际上是他在叙述过程中意识的不断流动,即“绵延”,这些意识的流动由文本的爱国主义叙述逸散开来,成为枝干上长出的枝桠,为文本赋予了更为深沉的思索。文本中姐姐失踪几天回家后给“我”带来了糖三角,这是一种预料之外的惊喜,“我”由此想到人生路上遇到的意外惊喜,又由意外惊喜的人生感悟飘荡到姐姐去世时“我”的嚎啕大哭,看似没有逻辑关系的事件却由一个糖三角粘连起来,构成了符合意识流动规律的内在逻辑,而“我”的人生感悟和对姐姐的爱得以体现。在“山!山!”这一章中,作者不断在过去与现在之间切换,先说“回想起我对山的向往,是从上海开始的”解释了自己对广告画册上的“山”初见钟情,在开始爬山时思绪又跳跃到许多年后对城墙边这座山的回想,而下山后更是任由思绪飘荡至自己的整个人生,这座始终“活在我心坎儿里”的山是我见到的第一座真正的山,也是童年中发生了很多故事的山,因此它成为“我”的记忆中充满情感的一部分,但是在极左的阴影下“我”没有资格回忆它,甚至将它从意识中铲除,而当我历尽沧桑又回想起这座山,去找寻这座山时,它却早已不在了。由记忆到故意遗忘再到回首追寻,时间由幼年到成年直至老年早已跨越大半个世纪而世事变幻、沧海桑田的无奈感,以及寻而不得的失落感也就油然而生。“我”的意识流动更体现在对金陵大学的感受中。为了治病,我来到姐姐工作的鼓楼医院与她同住,姐姐会在休息的时候带“我”到隔壁的金陵大学的草坪上玩耍,然而当几十年后,金陵大学易名南京大学,而“我”居然成为这里的教授,与“我”的学生们一起坐在当时和姐姐玩耍的草坪。物是人非总令人唏嘘不已,金陵大学的草坪还在可是坐在草坪上的姐姐却早已不在人世,而我对姐姐的思念也只能在梦中得以抚慰了。在这种意识的流动中,文本在对战争的苦难叙事与爱国主义情感之外被赋予了丰富的色彩和多层次的情感。

三、意识流动的碎片性与整体性

普鲁斯特曾说:“我们想方设法追忆,总是枉费心机,绞尽脑汁都无济于事。它藏在脑海之外,非智力所能及;它隐藏在某件我们意想不到的物体之中(藏匿在那家物体所给予我们的感觉之中),而那件东西我们在死亡之前能否遇到,则全凭偶然,说不定我们到死都碰不到。” [③] 普鲁斯特的说法类似于回忆的触发机制,也就是经由某一件被给予的刺激而发生的主动性建构,而这件预先被给予的刺激的出现往往是偶然的,所以主动性建构也就具有了偶然性,而偶然性的触发往往是无规律的、碎片性的。文本中有一次妈妈带我去城隍庙,庙里都是恐怖的厉鬼雕像,由于年纪太小,“我”回来后被吓病了,在睡梦中常常出现一张鬼脸,它时远时近,总是吓得“我”一身冷汗,后来“我”意识到我也可以吓唬鬼,于是便鬼赶出了“我”的梦境。成年后在政治运动时期“我”也会梦到鬼,由于心智和体力的增强此时“我”可以将鬼追得落荒而逃,甚至吞食下肚,但是不管梦中怎么英勇,生活中“我”却依然只是一棵任人践踏的小草。从童年时期城隍庙的厉鬼,到后来政治运动中形形色色的厉鬼,“我”都可以在梦境中打败它们,然而在现实面前一切都是如此脆弱,人的力量如此渺小而只能服从。这是作者走过特殊的年代,经历过特殊的政治运动后的人生感悟,鬼在这里成为一种触发,将梦境的勇猛与现实的无力相互交织,将抗战的岁月与后来的政治运动相互交织,而这种时间的纠缠交织奏响了生命苍茫无力的曲调。日本投降后,根宝捉住小龟田狠狠地打了他,让“我”也去打他一拳解恨,此时的“我”对小龟田、对侵略者是充满恨意的,但是“我”却没有上前,而只是对他说“别学你爸”。这件事情在以后的生命中被“我”从记忆中捡拾出来并不断反思为什么当时没有打那一拳,是生性软弱,抑或小资产阶级思想作祟,甚至是国民劣根性的显现,然而无论哪一种都体现着那个特殊年代中极端化价值观对人性的曲解和压抑,因为这只是一个孩子尚且保有的善良和宽容,于是在岁月的洗练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人追忆过往后对人性与生命的本真的回归,以及对扭曲人性的极左岁月的批判与否定。

对现实无力感、对人性本真的回归等等都是碎片性的,但是这些叙述穿插在文本之中,由线性时间叙述中逸散开来,从流淌着爱国热情的树干上生发出来,与其组成了一个整体,由此,文本才得以真正地完成对单纯叙事的超越而获得丰富内涵。文本中无论是对山、糖三角的回忆还是对姐姐、小龟田的回忆,尽管其感悟都是从抗战岁月中跳脱出来而获得的,但是他们最终依然存在于抗战之中,存在于那段历史之中。如果说抗战岁月是敲击梵钟后发出的第一个声音,那这些穿插于文本中对人性的、亲情的、历史的、社会的追悟则是其后荡漾而出的阵阵回声,敲击声与回声共同组合成了作者对漫长历史的回忆。

在楔子中“我”坚信,“作为压电石英的特性”,水晶球“理应在特定的能量场中记录并储存下其中一些丰富的信息”,所以陪伴着我度过童年岁月的水晶球里一定记录下了中国普通平民在抗日战争中的铮铮傲骨和不做亡国奴的坚定决心,而在对抗战这段历史的追忆中,作者以爱国主义为底色,以漫长人生经历的感悟为作品添加不同的画层,从而呈现出一副主题鲜明而又耐人寻味的画卷。在追忆的过程中,表达捍卫祖国的热血豪情的同时,又不使文本因热烈的情感而失去控制,在意识的流动中使情感宣泄并跨越时间的阻隔而使叙事得以丰厚悠远。

作者: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Email:s_jc01@hotmail.com


[①] 巴特莱特,《一项实验的心理学与社会的心理学研究》,第1页,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 1998年版.

[②] 王钢,《文艺心理学研究》,第147页,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3年9月.

[③] 马塞尔·普鲁斯特:《贡布雷》,《追忆似水年华》中译本上册第1部第1卷,李恒基译,第28页,译林出版社,199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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