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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我从未拥抱过的美人 (3)
作者:熊哲宏  发布日期:2016-02-14 11:12:09  浏览次数:3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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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程结束后,我们就中断了联系。主要是我在压抑着自己,不想过于自作多情。再说,我毕竟到了知天命之年,多少积累了一些爱情经验。其中一条是,女人,说到底,并不是男人能“追”到手的。男人尽可以追女人,也应该去追,特别是在我们中国人这种封闭的文化背景下。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在终极或本质意义上,女人是自己走向男人的。除非男人有足够的经济资源、社会地位,除非有相当的英俊容仪和人格魅力,无论你再怎么追,即使追到天涯地角,你所能追的,充其量也只能是女人的一个幻影!

还有一个比实际看来更为明显的理由,我从年轻时期起就看了大量爱情文学名著,从中汲取了宝贵的爱情智慧,特别是规避爱情痛苦的智慧。比如,我对《霍乱时期的爱情》烂熟于胸,我不想自己成为弗洛伦蒂诺那样的人,为日夜思念费尔明娜而严重损害了自己的身体。所以,在中断联系的那个期间,除了偶尔会想到方茵那篇稿子修改得怎么样了之外,并没有过多地思念她。

可是,那年的圣诞节,我意外地收到了她的邮件,发来了贺卡,“祝老师圣诞快乐!”同时把文章的定稿发给了我。我原以为她会放弃了的,因为有半年没她的消息了。可我一仔细看文章,就发现她可是太认真了,文章作了很大的修改,有的地方几乎是重写。总的感觉是比初稿好了许多,完全达到我的要求或出版的水平了。我当即回复表示她的文章已入选我的书中。

到了2008年的九月开学初,我主动给方茵发邮件,主要是向她“表达深深的歉意!”她写的《奥斯汀》那篇文章,时至今日还未能出版。原因一是出版社想将我的这套《心理学与文学融通丛书》(共5本)一次性年内推出,故而先交的书稿一拖再拖;二是我自己有点儿“走神”了——我把业余时间都用在写小说上了。原来以为写小说很难,但真的动起笔来,就好像有一种早就该写的感觉(目前已完成第一个长篇,约30万字)。我现在对生活的惟一抱怨,就是我只能做个业余写作者,大部分时间还得用于挣项目、做课题、带研究生。要是我有更多的时间来写作,该有多好!

未见方茵回复。三天后我又重发了两次。她终于来信了:

啊呀,在hotmail里看到你的邮件,精神为之一振!没想到你发了3封邮件给我,可我一直没查收这个邮箱啊!

我一直以为,我的文章不太符合你的写作要求,所以不好意思主动再跟你联系……

写小说,太棒了!这是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尤其是有越来越多的读者和你共享,还有可能改编成剧本搬上银幕或舞台。看来,你天生也是位敏感的作家,文思源源不断……

这是我的新邮箱。期待你的邮件。

恭祝恭候你的新作品诞生!

我们就这样又联系上了。约有两三个月,我发邮件和她交流小说的创作体会。她怀着极大的兴趣对我的长篇处女作《生活总是要往前伸展》当起了批评家。她说她早就料到,如果我写小说的话,“肯定是以爱情为主题的。有爱情体验的人——无论哪种形式的爱情,都可以真真切切地融入小说中,通过小说可以释放或者让有相应经历的人有同感。其实,惟有悲剧性的爱情才是真正感染人的,当然除了奥斯汀的大满贯是给少女们无限遐想的。”

她的这段话让我乐滋滋地回味了许久。她认为我是“有爱情体验的人”!是不是她觉得我爱上她了?想通过写小说的方式,隐晦而巧妙地向她表达爱情?实际上,就当时的情形而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或说不清楚,我这50岁的人,为什么居然写起了小说!是不是我真的爱上了她,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就像今天的我仍然不想承认那样?

我记得,我在回复中似乎是这样写的:

我在《生活总是要往前伸展》中,想表达的是什么呢?我在建构一种可称之为“苏格拉底式的爱情”观念——不同于通常人们所说的柏拉图式的爱情:苏格拉底式的师生恋——老师爱学生,是为了凭灵魂生育:孕育出最伟大的“精神产儿”。这就是师生恋的终极意义!但正如苏格拉底最后以蛊惑青年罪被判处死刑一样,男主人公也因所谓“违背道德”而付出了致命的代价。

方茵在圣诞节那天问候过我之后,我们又中止了通信往来。直到2009年圣诞节,我又收到了她的贺卡和简单的一句话:“老师近来可好?小说出版了吗,还没有机会拜读呢!是不是又在耕耘新的佳作啦?期待中……我刚刚生了孩子,两个月了。”

她还在惦记着我!而且总是在圣诞节那天给我惊喜。我立即给她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

我刚从深圳回来,看到你升格为妈妈的喜讯!你现在可伟大哟——不仅你的美丽的基因有了优秀的载体,而且你作为母亲也会比过去做姑娘时更姣好,更加女王般的气宇非凡!

站在我这男人的角度,我更希望你的宝宝是个女孩儿,她就会像她的妈妈一样漂亮;我也希望他(或她)长得像你,因为她(或他)的妈妈是我平生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可是真心话耶)!我建议,你应该多生几个孩子,因为优秀的基因是这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给我发你宝宝的照片,好吗?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哩(当然,肖像权由我的人格担保)。

我的小说还没考虑出版。因为你还没看嘞!不经过你的审阅,你的修改,你的认可,我是不会拿去出版的。我的最大心愿是你喜欢;如果你不喜欢它,至少要在艺术上承认它。到那时,就可以考虑出版了。

我还在不厌其烦地修改它。感觉好像是,修改与创作的状态不一样。时而惊叹有的地方竟然写得那么好,要是现在再写的话,肯定是写不出来了(也许真正的艺术,是不可重复的?就像爱情,不可再来?);时而又会觉得有的地方是如此糟糕,竟然写得那么的烂!看来,小说真是一门艺术。修改,是没有止境的!

希望你能继续支持我,共同塑造一部艺术精品(至少是我努力的目标)。

第二部长篇《爱情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一》初稿已经写完。

带孩子非常辛苦。你要多保证睡眠……

哈哈!你可真会哄女人开心啊,原来“鼓励”本身就是一门艺术!老师很具艺术气息,大师风范啊!不过最令人欣赏的,还是你独树一帜的性格魅力。

你猜得没错。真的是女儿,不过这个女儿可不安分,怀孕时就一直折腾我10个月,反应之大实属罕见,不过最终顺产,还是比较顺利的。可惜,目前丝毫看不出像我的地方(也许女孩子就该像爸爸吧),附件中传几张小夭桃的照片,以求见证……

我一天几次饶有兴致地欣赏小夭桃的照片。禁不住感慨万千!你注意到不?这小宝贝非常非常健康!浓黑黑的头发,胖嘟嘟的身子,粉嘟噜儿的皮肤……这一切都是她折腾你10个月的结果。你大概接受了进化心理学关于“妊娠反应”的新观念,就让她那么的“不安分”,如此的“反应之大”,因为她特别健康,有足够的能力抵御来自外界和母亲体内的毒素。这也是大自然对你这个母亲辛劳的丰厚回报!

至于你说“目前丝毫看不出像我的地方”,特别是“丝毫”一词的强化,那我就不同意了哦。正如我所预期的,也一如此刻在我的眼里:小宝宝像你!肯定是像你!特别是《圣诞小人》那张,活脱儿你的脸部轮廓全都出来了。真是没得说的!更令我惊讶的是,我虽快有三年没见到你了,可我一看到她,你靓丽的面容反倒在我的记忆库里映现得更加明晰……你说神奇不?

好哇,你的说法,倒成了进化心理学关于母亲倾向于说新生儿“像她爸”的一个案例。这可太有趣了。幸好我对心理学、特别是“精神分析学”不那么当真,要不,我会感到有点儿郁闷的。

期待着小宝宝的新照片…… 

以上是我们连续几天的电子邮件。

我主编的那套丛书,先出版了两本,但入选方茵文章的那本还没出。我颇觉遗撼的。但我还是按照她给我提供的公司地址寄给了她。还写邮件说,“你若喜欢,是我最大的心愿!”我建议她利用产假在家多待一阵子,“好好陪陪宝宝,多多地吻她,因为强烈的母子依恋会使她今后成为像奥斯汀那样的情感大家!”

我兴冲冲地给她寄了书,可三个月过去了,我还不知道她收到了没。真的很是郁闷哪!就只好又写信问她。她在回信中写道:“抱歉!抱歉!真抱歉!!!书我已经收到了,非常感谢!一本放家里,一本放在公司欣赏了。可惜上面没有我的那篇稿子,有点伤心……不过,不管怎么说,鉴赏一下别人的作品,也是受益颇多的。”最后还关切地问我的“那部校园师生恋情小说”是否出版?

我赶紧回信说, 

可别向我致歉哟!你现在带孩子,正处在非常时期,忙不过来啥,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奥斯汀》那篇文章,收在了那套书后续的几本中。你想呀,别人的文章我可以不收录,但你的大作,我无论如何也是要出版的呀;要不,我出书,就没有意义了!

热切期待你和宝宝在一起的照片,我会像捍卫我的生命一样珍藏好的!

愿你有初夏荷花盛开般的心情!

 转眼到了2010年暑期。我告诉她,我的一个中篇《阴郁混沌的欲望》在一家大型文学月刊上发表了。我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最先通知了她。她看过之后评论说,篇名吸引人,文笔流畅,比喻非常形象精彩,还穿插了很多心理学知识(比较有技术性)。不过她也有些“小小的建议”供我参考。比如,好像第三人称和第一人称有些混乱(尤其是“他”和“我”的想法);女主人公的可疑之处,表现得不够明显,她最后的一些心理活动,显得有些突兀;最后的结局,似乎太过直白,何不参考一下莫伯桑式的结局?最后她写道:“其实,看了你的小说,令我联想到茨威格的《一个女人一生中的24小时》,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他也是近来我非常喜欢的一位作家,其对女性心理的描写太精彩了!另外,以老师丰富的哲学和心理学背景,大可写一些意识流的小说会更精彩。我觉得,有时我们可从文学作品中提炼或窥探出心理学痕迹,但是很少会直接写出心理学概念。如果多一些含蓄的描写,我个人认为会更出色。”

她的文学批评真是一语中的!看她现在这么忙的,既要带小孩,又要上班。可她还是凭着对文学的极大热情,花时间来读我这不像样的习作。我现在真有点后悔了。应该在投稿前先发给她看一下,就不至于有那么多缺撼了!

她对文学的天然悟性于我启示极大,以至我灵感突发:有必要写一篇专文,叫《就〈阴郁混沌的欲望〉的创作方法回复弟子方茵的信》,贴在我的博客上。在征得她的同意之后,我一鼓作气写了四篇系列文章。先是贴在我的博客上,点击量还真不错。后来又投在两家海外华人文学网站我的“专辑”上,产生了不小的轰动效应呢。

2010年圣诞节,方茵又寄来了圣诞贺卡,同时还附发了她的全家福。照片上,她母亲坐着,抱着小夭桃,夫妻俩站在母亲身后。当我打开照片的那一瞬间,就在眼睛接收图像刺激的同时,顿觉一种天昏地转的晕厥感直扑脑门——她的那个醉人的美啊!……

本来我应该随即也向她祝贺圣诞节的。可我一时竟不知该写什么话了。我几乎一连三天,死死地,而又苦苦地盯着照片看。那三天,让我最真切地体验到,这世上,什么叫男人的性嫉妒!我有时竟产生一个幻觉:把她丈夫从照片上面抹了去!我也知道,这种幻觉是我内心自相矛盾的产物:一方面我似乎又一次像弗洛伦蒂诺那样,在钦佩照片上男人的同时感到自卑得恶心,另一方面,我虽没有像弗洛伦蒂诺那样把他视作“死敌”,“必须死掉”,但我仍免不了要本能地诅咒他——天下最美丽的女人竟然被他独占了!苍天不公啊!

到了第四天,我觉得无论如何都该回信了。我搜索枯肠半天,才勉为其难地写了下面的话:

你们的全家福真帅酷!我会像捍卫我的生命一样珍藏好的!

照片上的你,与我的视觉记忆那“女王般的气宇”——我记得我曾用过这个词的——相一致,还增添了柔亮的成熟美!

照片中的你,轻妆淡雅,旗裳玉立,媚柳醉眼,娇波顾盼,秀靥如花,袅袅纤腰,冶姿绰约,皓腕素手,斜凭摇红,翩翩似舞,闲雅清润,娇娆待语,似递心素。一言蔽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美得不能再美了!以后,当我要描写我心中最美的女人时,可有得原型或模特了。

待我有闲暇时,专为这照片赋词一首。

可事实上,这首词一直没有写出来。可以想见,是我没能力按宋词的模式去描摹她的美。

2011年,还是圣诞节,方茵发来邮件,除了礼节性的祝贺之外,主要是询问我那部《生活总是要向前伸展》出版了没有。我告诉她,还在修改之中,已经是第五稿了。她夸奖我的写作精神有点像福楼拜。2012年的圣诞节,我没有收到她的贺卡。于是我在大年三十那天给她发邮件写道:

每年的圣诞节或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你,我的真诚的文学同路人!在你温馨的提示下,比如,小说不要学(术)究气,不要直接写概念,句子不要太长,等等。我一直在学习,在改进,似乎有进步。我的第二部长篇写到了第四稿。还有三个短、中篇小说在附件里,你可注意一下《暮春萎蔫的本能》(未写完),文字是不是要清新简洁些了?

难得有时间坐下来写小说。这些天在写一个中篇,想试试我还能不能写出,我这个年龄段的人还能“一见钟情”?写好后请你批评。

你可爱的小夭桃想必长成小美女了!想看她的照片呢。

祝新的一年里更加美丽!

可她没有回复!我也就没有再写信给她。

我想,不能强人所难嘛。也许,世俗生活的磨砺,年龄的增长,使她不得不对文学开始淡漠了。文学再重要,毕竟不能管饭吃,就连莫言也曾说文学是个无用的东西。我教过、接触过的许多人力资源管理研究生班的女学员,对文学的态度似乎都是这样一个轨迹:在我的鼓动之下,开始有那么一阵子热乎劲儿,和我大谈文学;但出不了多久,就渐渐跟我联系少了,以至最后“失联”。唉!“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可2013年圣诞节,她又问候我了。这一次,真是让我喜出望外:

老师圣诞快乐!唉,最近换了个工作,忙得不得了,连陪小孩的时间都没有。都觉得自己需要求助心理咨询了……你一直鼓励我搞创作,但我实在没有勇气放弃工作投入写作——人总是活得那么累,但多数人都如此。

我一直很欣赏你的执着精神和时间投入!我也会慢慢欣赏你的作品的。

自那以后,我不管她有没有时间看我的作品,但只要有小说公开发表,我总是最先通知她,并把电子版发给她,请她批评。她也只是在特别有闲暇的时候,用手机发我简短的几句评论。我还是打心里感激她。觉得文学激情在她那里还未泯灭。

又到了今年的12月初。我破天荒地想到,我应该,甚或必须,跟她见一面。这都整整七年了!她跟我的文学陪伴这么久了,也该当面聊聊了。可是碍于面子,她要是不想见我,或她觉得不值得一见,我这老面子不是没地方搁吗?

可我毕竟是又粗又辣的老姜!我使出了只有滑稽的用心才能耍出的光鲜的花招。我写出了下面这样一封信:

方茵:近来可好?真是奇怪得很,我昨天晚上梦见你了!虽形象不是很清晰,但梦中的我能肯定那就是你。可能是我经常看你照片的缘故吧。

早晨醒来浮想联翩!“若是适来新梦见,离肠怎不千断。”故而突发一奇想:我们是不是应该见个面了?这都七年了,所惜光阴去似飞啊!

附件中是我的新短篇小说《带有优雅谜底的谜语》。写得不成功。似乎我想表达的东西并没有表达清楚;也好像我到底要表达什么,自己并不清楚。你帮我诊断一下哟。

祝冬日煦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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