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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空空舞台上的爱情彩排(5—6)
作者:熊哲宏  发布日期:2016-07-03 09:30:32  浏览次数:2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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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杨昕失眠了!午夜才躺上床的他,竟眼睁睁着一直到天亮。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眼皮内似乎立马就飘浮出一幅宽宽的银幕,上面自发地上演着他和歆歆夜宴的一幕又一幕,特别是她那眼眸里发出的两道莹莹的亮光,仿佛那就是外星人发射的磁力线,把他的魂魄连同整个身躯,一钩儿似的带走。他试遍了,也用尽了一个职业咨询师自我催眠的最大招术,却也于事无补,只得让自己大脑内的兴奋浪潮源源不断地席卷而上……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他归国已经十年了。这期间,时时被美女们簇拥着的他,虽然偶尔也有被女粉丝荡漾心旌的时候,但他一直没有放任,没有纵享男人天性中的那些固有的欲望,特别是搞婚外恋的欲望。这倒不是由于他不想搞。作为心理学家,他太清楚男人的本性了。无论是意识的层面上,还是无意识的深层次上,男人都要“想”搞的,都是“想”着这个东西的,就像雄性黑猩猩到了发情期整天只想着搞这档子事一样。杨昕到现在一直还守身如玉,也不是像某个同事所说的那样,是因为他有一个漂亮老婆。他老婆确实令人妒羡,被心理系的男教师公认为本系“最有性魅力的老婆”。说来也是,系里若是举行长途旅游,搞春游或秋游,只要听说杨昕准备带老婆去了,那势必系里就要省一大笔钱了,因为许多男教师都不再带自己的夫人了。怕比呀,女人与女人一比,那就像是东施与西施相比,秦罗敷与鱼玄机相比——实际上是没法子比的!

真正的原因嘛,可能与他工作的性质和环境有关。他是心理学家,又专伺心理咨询。他心里明镜儿似的再清楚不过:搞心理学的人,多半有心理病。以前在国外,这个感受还不太明显;可回国后这些年,对这个问题的认知似乎愈来愈明晰了。心理系的教师,有心理障碍者,显然比别的系的教师要多。连校长似乎都发现了这个问题。杨昕记得,有一次与校长交谈,校长无奈地向他发问,你们心理系的事情咋的就那么难缠?一个个人,都好像神经兮兮的!杨昕苦笑了一下,没有作答,似乎这问题已超出了他的专业范围。

那心理系的学生,又如何呢?他对他身边学生们的心理健康状况,还曾作过一番统计学式的分析呢。本科生的情况还好,有心理问题者只占约20%。因为他们高考时报这个专业,多半是听从了家长或班主任的意见,抑或本人稀里糊涂地,误打误撞地弄到这个专业上来了。硕十生最糟糕,几乎50%—60%的有心理问题。他们中除了那些从本系的本科生中直升上来的,多数是半路出家,是跨专业考进来的,以前与心理学根本不沾边。他们之所以进得来,是因为心理学好考,专业性不是很强,什么样的人,不管以前学的是何种专业,只要你想考,就必定考得上。有些人心理出毛病了,似乎就把心理学当成了救命稻草,胡乱地抓起一些粗制滥造的心理学书,对“号”入座——给自己贴上许多心理障碍的标签,什么强迫症呀,抑郁症呀,双相情感障碍呀,精神分裂症呀,等等。后来,他们又觉得光看书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于是报考研究生,专门探究人的心理的奥秘,就成了他们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根据杨昕的统计,博士生中,有不少也是这样子的情况。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博士生,存在心理健康问题。

令杨昕哭笑不得的是,越是有心理障碍的人,就越是喜欢心理咨询专业,越是想当心理咨询师。他们似乎都有一个潜意识的愿望,那就是只有他们,才是惟一能够拯救那些“受磨难的灵魂”出苦海的伟人。他们时常在心中有一种圣徒般的使命感。因为这样的人多了,杨昕就成为心理系最抢手的老师。他手下的硕士生多得实在不能再多了!每年新生入学选择导师时,他办公室的门口往往被挤得水泄不通,他的邮箱里仿佛都要爆满得被“拥堵”,有的女生因为不能成为他的门生而大打出手,有的甚至加重了心理病情。以至研究生院的领导也为此大伤脑筋,非得强行下令限制杨昕的名额,把多余的学生分派给其他老师。

现在,杨昕似乎也变得有点神经质了,或至少是比较敏感了:只要有人声称对心理学“感兴趣”,他就怀疑这个人肯定是要出心理毛病了。因而也就尽量对其敬而远之。

读者明鉴:既然杨昕是在这样一个工作的环境或背景下,他还敢轻易地对身边的美女动情,动心思吗?纵然这十年间不乏美女学生向他娇波顾盼,他也时常被搞得春心荡漾,但他并没有来真格的。或者套一句俗气的话说,他是有这个“贼心”,却没有这个“贼胆”。

再加上,他还有教训呢,有过挫折呢。按心理学行话说,他也受过心理创伤。那是他在德国留学的第一年,不知是由于寂寞孤独,还是因为情欲难耐,他爱上了一同留学的新家坡女孩。那女孩一开始非常主动,要死要活地向他示爱,让杨昕一时觉得自己就是她的真命天子。尽管他生性被动,不敢贸然涉入爱河,可他最后还是被陷了进去。等他刚刚坠入情网,那女孩就风卷残云般的弃他而去。他那渴望爱情的心灵,仿佛被无情上苍的利箭深深地剜了一个洞,直到他把妻子接来陪读,才慢慢地趋于愈合。尽管这桩不成功的情史,经过时间之镜的温柔擦拭而日渐淡忘,但它偶尔在夜深人静之时,还是会苦涩地涌上脆弱的心间,让他喟叹唏嘘不已……

第二天早饭后,杨昕仿佛是暗通灵犀似的,急切地打开邮箱。果然,“翡冷翠”的邮件格外醒目:

我的亲爱的:

你知道昨晚我们分手时,我想的是什么吗?我想让你做什么吗?我想要你吻我!吻我!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我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我的这个冲动哦。

女人天生是被吻的动物。难道不是吗?你看女人的那个嘴唇——似乎大自然的造化使其成为最适宜被吻的部位。我注意到,女人的唇形比男人的更要向外翻,特别是下嘴唇。我相信这是被男人吻成那个样子的。你信不信?你不信就问问达尔文,我相信他定是这样看的。反正我信!我也要让你信这一点。只有你信了,我的想法才是有意义的。不是吗?

我是最喜欢被男人吻的女人。“被吻过的唇总是很幸运。”(想不起是谁说的了;反正是位西方名人。)只有在被吻的过程中,我才感到我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是,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感到我有这般强烈的渴望!唉,说起来,我已经多年没有被男人吻过了。我丈夫想吻我,我就像避瘟疫一样逃离他。他的吻让我恶心!我也不知这是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反感他的吻,才让我如此渴望你的吻呢?是不是所有接过婚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呢?或者,我有心理障碍?

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能不能告诉我呢?

我急切地想知道的是,你想不想吻我呢?

我明天再写吧。现在已经是午夜转钟两点啦。

热烈地爱你的歆歆

这一次,杨昕没有回信。他心里自是狂喜,但他知道作为老师,应该保持必要的高姿态。先得静观其变,然后再作出抉择。他任凭歆歆每天一封信,还夹杂有几首情诗。他也看得出,这些诗水平不高,有的像打油诗,笨拙而又低劣,有的是简单模仿波德莱尔的诗,但他觉得这些诗感情真挚,都是冲着他来的,没有理由不好好欣赏呀。

更令他着迷的是,她给他发了好几组照片,全都是她一个人的照片,不同时期的,不同阶段的都有。有一张约三四岁时的照片,抱着一个长得像她一样漂亮的布娃娃,那线条明朗的小唇秀靥、那宝石般的杏仁状耳垂,均蕴潜着未来大美女的轮廓;一张小学生时期和妈妈在寺院合影的照片,一身运动装束,那鲜艳的橙红色长裤,在杂有霜一般的灰色的浅蓝色上衣的配衬下,使得她的腿看起来格外的修长。有一张似乎是近照,初冬时节拍的,和她爸妈在像是公司楼前的合影,站在中间的她,白粗呢绒外套,配纯黑色直筒裤,两鬓齐耳的平整的短发,把职场女性的洒脱与成熟装点得淋漓尽致。最光艳靓丽的是那一张张头像照,清一色全都用电脑的画图软件加工过,这加工不是说为了抹掉脸上的瑕疵,而是起到纯粹的装饰、点缀和烘托的作用。杨昕看得仔细,一张头戴白纱帽、帽子两边各自垂着一个绒球的淘气似的娃娃脸,被叠合在美国PLAYBOY杂志的封面上,令他觉得无比的可爱和纯真;四周青翠葱茏的明镜似的湖水上,那张香脸轻匀的脸被嵌入其间,浅笑的秀唇刚好亲吻在水面上,与摇曳的睡莲惺惺相惜,令杨昕大有“岁华一任委西风,独有春红留醉脸”之感;在蓝得带有墨绿色、繁星点点、一轮像船一样的弦月耿耿高悬的夜色天空下,那张黛眉巧画、轻颦依依的脸,让杨昕想起了古人赞美女人“淡妆多态,更滴滴,频回盼睐”的名句……

将近有一个星期,杨昕既不回信,也不答应她见面的要求。但他实际上是默认了。不仅默认,他似乎还很享受她频频发来情书的过程。当然,或许是出于职业习惯,他也对她作分析——虽说不上是弗洛伊德式的“精神分析”,但对她的情书,她的诗,她的那一组照片,他不得不持谨慎态度。因为他强烈地感到,这女人非同一般,不仅美貌绝伦,而且个性颇有点乖张。尽管他已经昏昏然,洪福仿佛带着飓风般的浪花向他劈头打来,但那职业的本能还是驱使着他,他不得不认真地反思歆歆的人格特征。

她是不是边缘型人格?至少是,像不像这种人格?杨昕的美国老师柯恩伯格,一位世界级的边缘型人格障碍大师,曾多次告诫过他,所谓“边缘型”实即综合性,就是什么心理毛病都有,什么心理障碍的症状都在,可就是没法子予以归类;什么症状都不典型,可什么症状都有。也就是说,你不能简单地归之于某一种心理障碍类型,像抑郁症啦,焦虑症啦,躁郁症啦,精神分裂症啦,创伤后应激障碍啦等等。边缘型人格障碍的人,都没法归之于其中的任何一种类型。

可就杨昕当下的心境来说,他的这种疑虑或担心,就宛如大脑中闪过的一道亮光一样,只是偶尔一现,就像雨后的彩虹那样,转眼之间就忽地不见了。即使在他最清醒的状态下,他也一口咬定:她不像,不像是边缘型的人。因为尽管她美得醉人,尽管她爱得有些过于主动,但她首先不是“花瓶”,不是那种好看却没有内涵的女人。她有底蕴,有人文素养,有心理学知识,文笔也挺不错的。唉,杨昕哪,你干吗要庸人自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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