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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玲小说印象
作者:张劲帆  发布日期:2011-03-25 02:00:00  浏览次数:7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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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们为下一代华裔的中文水准担忧之际,苏玲的出现是令人惊喜的,她作为第二代移民,仅仅二十多岁的年龄,没有受过任何专业训练,能写出多篇文笔圆熟的文学作品,让我们觉得澳华文学的发展有了后继有人的希望。
        苏玲写小说也写散文、随笔,其小说质量明显高于其散文、随笔,本文仅就其小说作品谈谈读后印象。
      “苏玲”是笔名,据作者说取自苏青、张爱玲名字的各一个字,可见这两位四
十年代的女作家对苏玲影响之大,从她的作品中看得出明显的模仿痕迹,譬如《沉香记》的题目都脱化于张爱玲作品。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作者而言,能模仿得有几分象张爱玲风格,都是不简单的了。模仿是创造的基础。张大千早年也曾大量模仿古代名画,后来自己也成了大师。模仿并不等于作者没有自己的创造,苏玲毕竟是以今天人的心态写今天人的生活。
        苏玲的艺术感觉相当好,这是一种天分,不是每个人都能依样学得来的,艺术感觉是成为一名作家的最可贵素质。虽然苏玲的生活阅历还浅,知识面也还不宽,但有这种良好的艺术感觉,便具备了巨大的发展潜力,加上后天的勤奋,就有可能取得优异的文学成就。苏玲艺术感觉好体现在若干方面:她对生活的观察力不错,从《美女传说》、《小玉》中对于人物种种世俗味极浓郁的心态、对话的精妙描绘,可以看得出她对于上海小市民的心态有很透彻的了解,年纪轻轻,却似乎老于世故。王安忆对上海市民的描写是隔着精神贵族的高墙大院往外看;苏玲则是置身在上海市民的生活圈子中写她熟悉的亲友、街坊。她的想象力不错,除了传统形态的小说外,她还能凭籍想象力写出《我是一条鱼》那样的象征小说和《公元2030》这样的幻想未来的小说,在行文中也常常能运用想象独特的比喻。她能够较为圆熟地运用富有色彩文学性语言准确地传达出她的感觉。
        有的作者虽然有很好的艺术感觉,能写出精彩的局部情节和场面,但抽象概括、谋篇布局的能力不足,不善于把精彩的局部整合成协调的整体来表达有意义的内涵,作品局部地看很引人入胜,整体地看却显得支离破碎,或者没有丰富内涵。苏玲的作品基本不存在这方面问题,她善于谋篇布局,情节、细节的前后照应完整,没有明显的漏洞,更可贵的是其作品总是能表达出有一定意义的内涵,有回味的余地。
        苏玲迄今为止发表的小说大多是以移居澳洲的上海人的情爱生活为主要内容人物。《美女传说》写的是单身汉回上海找对象的故事,作为新移民,他们在澳洲找对象不具备职业和经济优势,找对象不易,美女更是与他们无缘,只好回国去找,凭籍海外身分的优势,上门的美女倒是不少,但是在经济上要价也不低,单身汉们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要么只好放弃,要么娶回来了仍是看不住,找顶绿帽子戴。不管在澳洲或中国,美女的心不属于穷男人,美女对他们来说,只能是传说。《小玉》写的是旅游探亲到澳洲的上海姑娘小玉为了居澳身分急着找对象的故事,对爱情的理想化追求与世俗的目的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爱情和身分不可兼得,反映了在海外的中国人的另一种无奈。《沉香记》写的是一个三角恋故事,上海少女小宝爱上了挚友翠翠的男友振华,两人发生了肉体关系,出于真爱,也出于自私。但是振华仍是与翠翠结了婚,失望的小宝去了澳洲,心中却仍旧恋着坏男孩振华,翠翠因无爱的婚姻而自杀,内疚的小宝不再与振华联络,嫁了人过平淡的生活,但是当她出差到上海又情不自禁地寻访振华的家,投入到他的怀抱。作者把这场不合传统道德规范的爱情写得刻骨铭心、惊心动魄。《我是一条鱼》以鱼被人捕捞筛选一步步进入宰杀程序为象征,写了自以为进入天堂国家的移民的误入歧途。《聪明累》揭露了一个貌似高雅的上海女人玩弄感情游戏的俗态。《肯思花园》写的是母女两代人,虽然身处不同的时代和地域,却都被各自时代的潮流所裹挟,为获得改变身分的世俗目的而与不爱的人结婚,有婚姻而没有爱情。《公元2030年》写的也是母女两代人,与《肯思花园》中主人公不同的是,她们都是有爱情而没有婚姻,爱中有恨,恨中有爱。《托尼和他的太太们》写的是越南华裔托尼随着自己经济状况的改变而更换太太的故事,越裔太太、香港太太和上海太太分别代表了澳洲的三次移民潮,当托尼得了癌症,一切又从高点打回起点,越裔太太成为最终的胜利者。作家应该是人类生存价值的全力探求者,是人的生存状态和人性发展过程的特别关注者,是人的情爱意识的专门表现者,体验所经历的,思索所观察的,表达所凝构的,他们的作品不单是一种技巧,而是激情冲动的符号。从这个思路,我们就比较容易理解苏玲及其作品。概括起来说,苏玲小说反映了时代变迁和地域变迁中人与生存环境的冲突,把现代人在移民、工作、婚姻、性爱、家庭中的种种不如意和大彻大悟表现得淋漓尽致。通过以上分析可见,苏玲虽然艺术感觉好,却不完全是一名跟着感觉走的作家,她有着明确的创作意图,并且能够较为成功地实现它。但是需要指出,苏玲小说的内涵有些意思,却没有特别深刻之处,她对于生活的发现并没有超出大多数普通人的所看到的,只是她比普通人更善于表现出来罢了。这说明苏玲极需要提高思想修养。苏玲在某些杂文里对于爱国问题、理想男人的问题发了一些片面的议论,便显露出了她思想修养的不足。苏玲小说表现的生活面和心理面也是相对狭窄的,她的视点基本上集中在情爱生活上,以女性而且仅仅是上海女性为重点,渐渐地显出重复之感,如果今后不能有所突破,就有可能走入狭路。这说明苏玲还需要拓展生活体验,开阔生活视野。
         苏玲小说的情节基本上有一个完整的故事,这使得作品比较有可读性,但是她有时令人遗憾地把本可以加强故事性的因素轻轻放过去了,比如《沉香记》里翠翠似乎始终不知道自己的好朋友和自己的丈夫有婚外情,如果作者让她知道,她自杀的心理依据就会更充分,小宝的内疚也会更强,故事会更好看。苏玲进行手法上的创新尝试,有时把情节切割得很凌乱,如《公元2030年》,影响到作品的可读性。她对于传统的小说结构掌握得比较好,而对于现代手法的结构则还在摸索中进行着时好时差的尝试。这种尝试即使不成功,也是值得赞赏的,唯其如此,她才可能超越自我,超越前人。
         苏玲并不特别擅长或者说她并不特别在意于编故事,她的长处在于场景、人物、细节的描写和语言的锤炼。
       《沉香记》以梦境开头那一段场景描写非常有味道,恍忽,苍凉,凄美,很有些象电影《蝴蝶梦》开端那断精彩的旁白,一下子就把人带到一种神秘的氛围中。《小玉》中,每个人物内心的算计和语言的表白都非常符合各自的身分和处境,小玉的清高、任性和不谙世事,小玉哥哥对妹妹的关爱、焦急和精明的实际考虑,彼德的虚伪、狡猾,都写得活灵活现。苏玲小说的魅力相当程度来自于她的文学语言:简洁,跳跃,兼具机智、幽默和辛辣,能够很娴熟自如地在陈述句与描写句、直接引语与间接引语间转换,时常出现一些有创意的词语搭配,善用巧妙的比喻(这很象张爱玲),如果没有这些语言特色,苏玲的小说也就一般化了。好的例子俯拾皆是,比如“渐渐月光从顶窗的缝隙中透进来,一道道,士兵般整齐而冰凉。”(《沉香记》)这种比喻就非常独特奇妙。“(我的前女友)张丽控诉现任男友性无能和不肯结婚的两大罪状,她说不给他顶绿帽子戴戴是无论如何不能解气的。我热烈附和,并愿意长期提供绿帽子给他戴,……张丽之后每星期来我处一到两次,有饭吃谁愿意喝粥呢?……张丽名义上虽然离开了我,但我依然享受到福利,而且从此我不必再为她付电话费、电费,每年情人节、生日、圣诞节必送的礼物也一律省下。对她的其貌不扬和飞机场一样的胸部,我也不再耿耿于怀,反正是借来用用……”(《美女传说》)这段话中透出的幽默、精明让人不禁击节赞赏。“文艺一点讲,我们是一见钟情,事实上这种事的性质就是货品找到买家。……可恨的是她实在漂亮。”(《美女传说》)“漂亮”而至于“可恨”,包含了心灵与外貌的不统一、情欲与理智的冲突等很多意思。苏玲有时也会措辞不当,比如“居然被他找到一个雪白粉嫩的上海老婆”这句话就有错用被动语态的语病,应该是“他居然找到一个……”或者“一个……被他找到”。
        苏玲的才华是出众的,照这个路子走下去,也可以有所成就,但如果想步入更高的层次,便需要走出模仿的影子和相对狭窄的生活圈子,扩展多方面的思想、学术、艺术修养,提高剖析生活、概括生活的能力,坚持写下去,定会前途无量。希望苏玲不要辜负广大读者的期望。
 
 
   原发表于2000年8月10日澳洲《东华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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