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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文评论

人生· 文学· 历史
作者:张劲帆  发布日期:2011-03-25 02:00:00  浏览次数:6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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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家贞在悉尼举办了《红狗》新书发布及讨论会,由南溟出版基金会和新州华文作协、悉尼华文作协三家联合主办,这样的高规格在悉尼华文文坛的新书发布史上是没有过的,到场的文学界、学术界知名人士和普通读者之多也是罕见的,原计划容纳50人的会场进来了大约80多人,座无虚席,许多人只能站着,可谓盛况空前。会场讨论热烈,听众专注无喧哗,也非常难得。组织方的成功运作固然是一个重要因素,但是更重要的因素还是齐家贞的独特经历和这本新书的感召力。
      大多数读者其实都还没有读到这本书,报纸上一些文章对此书的品评大约起了相当的宣传作用。我有幸事先得到家贞大姐的赠书,得以先睹为快,书是一口气读完的,很抓人。正如齐家贞自己所说,这是写一个“非正常活着的人”的个人生存史。生存是每一个生物最基本的需求,上至万物之灵的人类,下至蝼蚁苔草,用现在官方的说法,生存权是基本人权,但是就是这样最基本的人权,在一个号称是人民国家的某段历史时期,是得不到基本保障的。除了不少人非正常死亡外,更多的人是非正常活着。齐家贞提出的“非正常活着”概念很有意义。非正常活着的人比畜牲活得还苦,比死去更难受。齐家贞为了求学策划偷渡出国,于是她立马被专政机器从求发展层次打压到求生存层次。我们看到出狱后的齐家贞如何拼命为生存而挣扎,狱外的生活甚至比狱内更艰辛,狱内至少有一口饭吃,有一张床睡,犯人之间有人格上的平等,但是狱外一切都要靠她自己去拼力,还要忍受普通人对于贱民的歧视。她的工作没有保障,随时可能被剥夺,她干最多的活,却拿最低的工资,她没有自己的住房,经常寄人篱下“打游击”,中国那样大,却没有她存身的地方。这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深思。同时我们又看到她顽强的求生意志,她不甘沉沦,在巨石高压下艰难地寻找伸展枝丫的缝隙,她养金鱼谋生,她争取进修读书机会,她当上电大教师,她寻找爱情等等,这就是人性的光辉。如果说杰克·伦敦在其名作《热爱生命》里写出了一个人为保持其生物生命的所体现的顽强,齐家贞的《红狗》则写出了她维持生物生命和提升社会生命的双重坚韧,这是对于生命的礼赞,也是对摧残生命者的鞭挞。齐家贞不光写了自己的非正常生活,而且写了她一类人的非正常生活,譬如林樵为了拯救右派弟弟的精神,不惜把自己的妻子让给弟弟使之成为真正的男人。一生正直清白的作者父亲被生活逼得说要做坏人,作者情人汪进的妻子被逼无奈的非正常婚史等等。齐家贞为她自己也为她的同类立了一个历史存照。
        齐家贞写她的自传是采用文学的手段,文学不同于新闻或者历史的是,它需要很多细节,需要用文学的语言进行细致的描写。她的书吸引人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其精彩的文学描写。里边的人物都描写得如此鲜活,没有概念化的扁平人物,没有绝对的好人坏人,主人公不讳言自己的性格缺点,警察里也有好人暗暗帮她,受迫害者中也有以别种方式折磨他人的,这是现实主义的胜利,它使得作品更加真实可信。作品中有许多情景交融的描写,十分动人,请看这一段:“我平生第一次那么专注认真,那么无比艳羡地观察每栋房子,……..无论那些房子多么陈旧残破,多么狭小丑陋,住在里面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有钱无钱,无论两代混住还是三代挤聚,都是幸福的,都比我有办法。揣着肚子里的孩子走啊走啊,街灯亮了,房子里的灯也一盏跟着一盏亮了。电灯象光明的眼睛注视着我,没有一盏属于我。突然想起监狱里的小监房,老天爷啊,你就是给我一个小监房我也感激不尽,我就有地方生孩子,有办法活下去了。”这多么象欧· 亨利小说《警察与赞美诗》中那个希望被警察抓入监狱过冬的流浪汉的境遇,读来让人惊心动魄。作者善于把人物内心的纠结写得合情合理,一波三折,比如写作者与爱慕她二十多年的狱中难友汪进的感情纠葛,她过去碍于犯人身份一直不回应他,但心里却深爱他,出狱后偶遇,汪提出做爱的要求,作者很想接受,但是出于种种顾虑,硬把他赶走,然后自己嚎啕大哭,后悔得要命,十天后她才下定决心,给他发出一封短信“你快来吧,我的爱”。当他们互相拥有后,作者却梦到她家的墙壁成了大屏幕,她和汪进的一举一动都显现在屏幕上,邻居们全是观众正襟危坐观看他们的表演。把人物曲折的心理描绘得淋漓尽致。齐家贞在真切地描写她的物质生存状态的同时,精细地写出了她的精神状态:对亲人的歉疚、对丑类的鄙视、对恩人的感激、对爱的渴望、对不公正的愤懑等等,时时把读者带入到感情漩涡中与她同悲同喜,这就是文学力量。作品语言流畅,有浓郁的地方风味,一些四川俚语恰到好处的运用,也突出了人物性格,增加了作品的生活气息。
        中国历来有说法叫做文史不分家,司马迁的《史记》既是历史又是很好的文学作品,但是中国的正史记载的是大事件、大人物、著名人物的历史,普通人的生活是排除在正史之外的,而且正史也常常有被统治者歪曲篡改的嫌疑。要了解某个时代鲜活的生活实况,需要去读野史和笔记小说,比如《世说新语》、《太平广记》、《录鬼簿》之类。换言之,好在除正史外有那些所谓“杂书”,今人才得以了解古人的生活细节,正史是骨,“杂书”是肉。我认为齐家贞的《红狗》首先是一部优秀的纪实文学作品,同时也具备了史料价值,为后人保留了一段官方历史不载的普通人的“非正常生活史”,可以弥补官方治史的遗漏,让后人通过那些活生生的细节还原历史。许多发行量很大的流行作品可能时髦于一时,过十年二十年之后就不会有人再翻了,而我相信齐家贞的《红狗》是会在未来研究中国问题和历史的学者那里列为参考书的。
         期望齐家贞写出更多的好作品,不辜负她的曲折一生。
 
  原发表于2010年澳洲《大洋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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