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在另一本《半壁家园》Broken line (蓝山书坊:2013年6月出版)的序里,有对她刘家上几代的家族历史简短的交代: “爸爸一家独自留在了大陆。他的父亲则率大多数家庭成员去了台湾。”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两岸关系稍有松动,两岸刘家才重新联系上,才开始了解被隔断了的家族史。
她写道: “在父辈的口中,他们对历史事件的叙述和解读与我知道的并不相同。我渐渐明白了这样一个事实:我所学过的历史不过是强权者的历史,是由胜利者任意涂抹,美化自己,丑化对手,捏造事实,掩盖真相的历史,由此我们曾经长时间地被愚弄。
真正的历史在哪里?就在每个个人、每个家庭的生活经历之中。从这个意义上说,家史和个人历史的总和构成了历史。”
我摘录这一段文字,是告诉今天好梦的年轻读者,有这样的家庭背景,刘家四姐妹中的老大,刘海燕,依然在“1965年为了写一部‘以反修为时代背景;以新疆为特定环境;以‘边境事件’(伊塔事件)为典型事件;塑造一个党委书记的形象,从而歌颂我们英明伟大的党,歌颂马列主义者对修正主义者的重大胜利’(摘自海燕日记)的长篇小说,她自愿远赴新疆生产建设兵团。”
那时的年轻人,也是有着“梦想”,只是那时描述梦境是用远较现在大陆从上到下的暧昧用语更清晰、更明确,同现实紧密关连着的。
1965年!我还是高二学生,学校里正在搞教改。我回想那时的我,能理解海燕的这种冲动与大胆举动。而之后的1966、1967两年的学校文革岁月,到了1968年我们必须上山下乡时,记得也憧憬着能够支边,到新疆去,当个农垦战士。可大家向常州市革委会请愿后被告知这是大城市才有的安排,比如上海知青。当上海知青列车停靠在常州站时,我们老三届的毕业生还去热情欢送,送给不知名的朋友祝愿问候,希望建立今后的联系。我们班上有个同窗,后来竟然鸿雁传书,认识了一位上海女知青,过了一年多,他便去了新疆,在那里安家落户了,他是金坛人,那个文革时把县城所有的院墙用红漆涂抹过的地方。只是他后来很惨,最后带了一对儿女回到故乡,这里不想写下他的真名实姓,只希望他现在一切安好。
我自己呢, 四个面向的政策一下来,妈妈居然被我说服,给1950年作为解放军进藏商业工作队的二舅去了一封信,询问可否到西藏去插队。二舅那时自然已经成家,他的大女儿那年随外婆来过江南,住过一阵子,一个小女孩(二舅八十年代退休时,好像是在西藏哪个县城当局长,但他的大女儿必须留在西藏),回信看到了,很长,大意是生活很苦,进去就出不来了。我明白了二舅的意思。便作罢。
这种奇特而天真的想法,同海鸥1965年选择一样,她宁可放弃留在北京当教师,也要争取上新疆建设兵团。还好神差鬼使没有如愿。但那种勇气,只能用飞蛾扑火来形容,虽然那时她大姐已身在新疆,后悔已晚(《我们的田野》---我们曾经这样生活的第二部分:二姐刘海鸥 消解的年华)。
所以,当读者看到该书的第一部分只是海燕的一封信时,标注的时间已经是1971年了,大姐海燕在新疆已经5个多年头。象一个蛾子,在火焰的烧烤下,依然敢扑楞着那伤残的翅膀,那信件里展示的她所处的世界,其荒诞与冷酷、不幸的随时可能发生,却同外边的世界一样,我想,一定也超出了二姐海鸥1965年想去新疆时的浪漫憧憬。1971年,人们对社会、对这个国家的认知,轮廓要清晰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