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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是王阎
作者:张镭  发布日期:2017-10-30 09:46:50  浏览次数: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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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我有个朋友,讲起话来文绉绉的,尤好引经据典,可若是问他出处,他就只能摇头一笑了。

比如他最爱说的一句话:“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我就问他:“秦桧的三个朋友都是谁呢?”他就摇头一笑。

这个文绉绉的朋友,早已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朋友,来了,走了;走了,来了。一如大浪淘沙,最后留下来的大约才是真朋友。

王阎可能就属于这样的真朋友。

“我姓王,隔壁老王的王,名字嘛,一个字:阎,阎王的阎。”

刚认识时,王阎的自我介绍,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记得当时我回了他三个字:“真幽默!”

可他一点幽默的样子也没有。

“介绍自己的姓名,怎么能幽默呢?”他说话的声音很轻。

他说得对!尤其他这姓,他这名,分别来自他的父姓和他的母姓。

以父姓和母姓作为孩子的名字,这在中国很常见。

不常见的是,王阎说:“有的时候我叫王阎,有的时候我叫阎王。一般情况下,白天我更像王阎一点,而到了夜晚,我可能更像阎王一点。”

我说:“我听不懂!”

他说:“你在装!”

我说:“我真的听不懂!”

他说:“听不懂好!这个世界原本就是混沌的,有几人敢说他懂得了这个世界?”

我说:“你好深沉!”

他说:“深沉个屁!在造物主面前,我们人类不过是一群上蹿下跳的小丑。别扯什么深沉,那多叫人恶心呐!”

我们的谈话,常常是有一搭没一搭,就像两个要断气的病人,说着说着就没了气了。

但我喜欢他这个病人。当然,他也喜欢我这个病人。

在我眼里,每个人都是病人;在他眼里,每个人都只能算半个人。

他叫王阎时,他看上去很像一个人;他叫阎王时,人们未必看得见他,但他自己知道,他是存在的。这种存在,依旧作为人的面目,只是,他的所作所为,已未必是一个人的事。

我深深惊诧于他这人生。因为,就我的目力所见,他不仅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人。可他却说,这只是表象。我知道,表象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全部。可对一个人的认识与了解,除了表象,还有什么呢?也就是说,我们除了能够认清人的表象,还能认清人的什么呢?

在王阎看来,表象后面的才是真人。

表象后面?王阎的表象后面,难道就是他坦陈的阎王?

阎王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有阎王的一面吗?

阎王在中国民间影响很大。传说他是阴间的国王,人死后都要到阴间去报道,接受阎王的审判,生前行善者,可升天堂,享富贵;生前作恶者,则会受到惩罚,打入地狱。

中国人一方面信仰鬼神,信仰阎王,一方面又疑神疑鬼,把阎王看作恶的化身。一个活人,如果他被人们称作“活阎王”,那基本可以认定此人十恶不赦!

那么,作为人的王阎,当表象之下的他成为阎王时,这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我对他很有兴趣,尤其是表象后面的那个他。

但要了解表象后面的那个他,除非他亲口告诉我,否则,我根本无法知晓。

他会亲口告诉我吗?

一个人愿意把他阎王的一面亮给他人观看的人,几乎是没有的。

一般而言,一些人只会在被抓捕起来之后,才会交待自己的罪恶。在此之前,每个人都是好人一个。

而王阎则好好的,他不仅没被抓捕,我甚至相信,这辈子他也不会被有关部门抓捕。因为,我不相信他会犯罪,他会犯法。

所有的人都认为,王阎是个不可思议的人。人们也许能够接受一个叫王阎的人,因为他同我们几乎没有区别。但无论如何,人们也不能够接受他的另一个名字:阎王。

当然,也有人夸他坦诚。但这种夸赞,显然不被他接受。他视这种夸赞为一种浅薄,一种对人生、对人性认知、理解上的浅薄。

但如果谁要是认为王阎的背后有多么惊天的秘密,那可真要让人失望了。事实上,连我本人都失望了。

我失望,显然是我理解的阎王,与王阎的阎王,差距大到十万八千里。

这么说吧,他所说的阎王,不过就是他也会做一点坏事、恶事,见不得人的事。

坏,是小坏,有时则为坏心思;恶,是恶作剧;至于见不得人的事,他把球踢了回来:“如果你也做过见不得人的事,那么,那也就是我做过的见不得人的事。”

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阎王?

若是,那我们每个人岂不都是阎王?

若是,那王阎的阎王,真的要叫人失望了。

王阎说:“失望就对了。我可没那么坏,那么恶。可我也没那么好,那么善。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时好,有时坏,有时善,有时恶。好,不是大好,坏,不是大坏,善,不是大善,恶,不是大恶。想这世上的人,无非不过是好人与坏人斗,坏人与好人斗,坏人与坏人斗,好人与好人斗。到头来,两败俱伤。”

我说:“每个人不都是这样的人吗?”

他说:“那也不一定。不是每个人都敢于承认和暴露他不好的一面的。每个人都往自己脸上搽粉,每个人都在竭力隐藏自己身上的恶,身上的坏,甚至身上的罪。每个人都想做好人,都想受到他人的夸赞,夸赞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大好人!”

原来,王阎的阎王是这个样子的啊!原来,王阎的阎王是这么一回事啊!

王阎真是一个不错的朋友。有他这样一个朋友,谁也不敢标榜自己是完人。有他这样一个朋友,我们即便隐藏得再深,也逃不过他那双眼睛。事实上,在我看来,谁也别去隐藏,谁也不要隐藏。隐藏了你也成不了完人,隐藏了你依然是“半个人。”

“那另外半个是什么呢?”

王阎回我道:“鬼!”

“你的意思”,我继续追问道:“鬼是我们的另一半?”

他说:“如果王阎是人,那阎王便是鬼。”

我明白了:人有时为人,有时为鬼;有时做人,有时做鬼;人,一半是人,一半是鬼。

“人,能不能成为完全意义上的人呢?”我明知故问。

“不能!”他斩钉截铁地回道。

“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但像秦桧这样的人,他也一半是人,一半是鬼吗?”

王阎很少笑,但当我说到秦桧时,他笑了,很开心的样子。

他说:“秦桧也不例外——起初他也是人,只是后来他做了鬼,他成了鬼。”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话颇在理。但我们一半是人,一半是鬼,与秦桧还是有区别的。区别在,我们既做人的事,亦做鬼的事。我们一忽儿做人,一忽儿又做起了鬼。所谓“人不人鬼不鬼的”,说的其实就是我们。

我们不仅做鬼的事,还说鬼话。说鬼话,不是要吓唬人,可没那么简单。说鬼话的害处,不亚于做鬼事。

好在我们的鬼事,都是小鬼事,绝比不了秦桧所做的鬼事。这就引出了王阎的又一思考。

王阎认为,大人物要是干起鬼事,那可真要人的命呐——岳飞这样的人的命。

秦桧当然算大人物,但秦桧还算不得最大。最大的当然是皇上。皇上要是听了鬼话,做起鬼事来,那要的人命可不是一个,几十,几百,成千上万都有可能。

可见,同样是做鬼事,大人物与小人物之间,差别可就大了!

王阎说他怕大人物,怕大权在握的人。小人物,即便此人真是一个活阎王,也不致于令人胆颤心惊,见着他就浑身发抖。为什么呢?因为小人物没那个胆,也没那个能!

但总有人喜欢大人物,倘能接交上,那简直交了狗屎运!

我跟王阎见面不多,但每见一面,他必有高见。我称他那大脑为阎王脑。

最近的一次见面,他递给我一篇打印好的文稿,题为《神•人•鬼》,这是他刚写出来的,我是第一个读者,当然,我也是最后一个读者。因为,他写东西极少,写完了也不拿出去发表,甚至不留存。若不是为了给我看,他连打印也不干。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他说了三个字:“没价值!”

其实我很喜欢他偶或写下的那些又短又少的文字。不是他的文字有多美妙,而是他的思想常常出乎人的想象。我总觉得,他这个阎王没白当。你得承认,他身上有点儿鬼灵精。

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可我却没有,我只有一个朋友。

一个朋友,并不可悲。因为正应了那句名言:“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我的这个朋友叫阿容。

阿容说,世人把秦桧的老婆也划入秦桧的朋友圈,有点牵强。我举双手赞同。——举双手有点投降的味道,我还是举一只手吧。

我们好久都不见了。最近我想见见他。见到他我想告诉他,我那个“人是半个人”的说法,并不确凿。

在我面前,阿容老装糊涂。我知道他想听我说点新玩意,可我的很多想法都来自于他。比如人一半是人,一半是鬼,他早写过了。我的新玩意就在于:我这名字好。正着念我的名字,正常,可一旦倒过来念,就有点儿意思了。

这个名字是造物主赐予的,让我做了一回阎王,人间的阎王。由这名字,我悟出了自己的人生,我悟出了人类真是个奇怪的物种,由这名字,我的确看到了人的两面性。

阿容厌恶人性,但他又认为,人有神性。人之所以不能成为神,就在于人放大了人性中的恶,并纵容这种恶,于是,人就走向了一个叫作鬼的东西上面去了。

我最近过生日,才了解到人从出生到16岁,是神不是人。可以过生日。

17岁到59岁,又从神转变为人,生日也可以过,但禁忌较多。

60岁到80岁,则不宜过生日,担心阴间的阎王,将其带走。

80岁,又从人变为神了,可以大张旗鼓地过生日了。

我觉得,人从出生到16岁,的确是神。为什么?因为这个阶段的人尚未被社会、被环境,被他人所污染,他们的心是神的心,纯洁而光明。

但过了这个年龄段,人就由神变为人了,而且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人,再也回不到神身边去的人了。

至于说80岁之后又从人变神了,我也信。为什么呢?因为80岁的人想坏也坏不了。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贪欲之心消失殆尽了。

那天,我们谁也没说话。也许我们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东西?

人为什么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为什么王阎明明是一个人,却又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做起了人间的阎王?

我们每个人,是否也都是王阎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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