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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

名分(第5章)
作者:江凌  发布日期:2018-01-11 01:01:28  浏览次数: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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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亲和迎亲的队伍到了如意堂的大门口。一时间,火炮、鞭炮齐鸣,与锣鼓声和唢呐声交融,震天动地,惊心动魄。新娘的大花轿刚落地,那群等得猴急的小屁孩们就蜂拥过来,大声叫嚷:“看新娘子啰!看新娘子啰!”

这个时候,轿夫们歇在一边,喘着粗气,威悦走过去送给他们每人一个装着喜钱的红纸包。得到喜钱后,那个领队的轿夫大声说道:“请新郎官开轿门!”说着就将轿子的钥匙递给威悦。威悦去开了轿门,他将桂姑背下轿子,而后,他就要背着桂姑,走进企盼多时的婚礼殿堂了。

威悦长这么大,只背过两次人,这次背桂姑是第二次,另一次是在两年前,他背过日本鬼子。那是初冬的早晨,威悦刚买了鱼虾拎着鱼篮子沿渡河边回家,遇到两个匆匆赶路的汉子,他们身着本地常见的蓝色布衣,一个壮得像栗树板,一个胖得像老母猪。栗树板用手指一下渡河,拍拍威悦的肩膀,嘴里嘀咕:嗯,你的小孩,过去的干活。威悦明白,他们是伪装着本地人的日本鬼子,他们要背着过河。虽然是初冬枯水期,但渡河的河水还起码齐腰深,而威悦只是十四岁的孩子,瘦弱,又比鬼子们矮了一个头,可鬼子们才不管这些哩。威悦很为难,但又觉得不惹恼鬼子们才好,否则他们会下毒手的,背就背吧。在此前两个月,日本鬼子进村找粮食,威老槐大爷多说了一句话,就惨死在鬼子的刺刀下了,胸口被刺了个大窟洞,血淌了一地,连肠子都出来了。想到这些威悦浑身直打哆嗦。

鬼子们麻利地脱下皮靴和袜子。老母猪比栗子树板职务高,示意威悦背他,他猫着腰,双手搂抱着威悦的腰身,将脖子挨在威悦的肩上,嘴里呼出腐鱼的臭味令威悦作呕。原来,鬼子们不知道河水有多深,要威悦在前面探路,所以老母猪沉重的身子没有压在威悦身上。栗树板一手抱着他俩的皮靴子,一手举着威悦的鱼篮子,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嘴里不时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过了河,老母猪叽哩呱啦的说了一气,栗树板向威悦竖起大拇指说:你的小孩,良心大大的好。见鬼子们带走了鱼篮子,威悦气得直咬牙,心里暗骂,好你妈的王八蛋,狗日的!后来威悦从刘大毛那儿知道,他们两个是日本鬼子的探子,当时正被渡河雁之队追踪,所以到处乱蹿。

枯水期的渡河里,很少看到船只来往。威悦沿着河南岸向上游走,前面两里远的地方有个渡口,可以从那里过河回到渡冲的小码头。他感到渡河水的寒冷,早已浸透到他的全身血肉里,就连骨髓里也在结冰,他浑身越来越麻木,双腿越来越僵硬,最后在渡口边栽倒了。

这一次不同,威悦浑身热热乎乎的,因为他背的是自己的新娘,是我的姑奶奶桂姑。这一次,是心也甘情也愿的,是眉也开眼也笑的,是天也欢地也喜的,是山也高水也长的;鸟儿欢唱,花儿怒放,渡冈更加苍翠欲滴,渡河更显碧波荡漾。

威悦背起桂姑,他的双手托住桂姑浑圆的弹性十足的双臀,桂姑用双臂轻柔地搂抱着他,虽然穿着厚厚的冬衣,但还彼此感受到脉搏的激烈跳动。她呼出的暖暖气流,像只温柔的手抚摸着他的脖子。她身上散发着芬芳的气息。他热血膨胀,体内积蓄已久的能量暴风骤雨似的爆发,觉得她的身子轻得像蓝天上的一块彩云。

身着盛装的威欣,像礼仪小姐似的双手托着一个托盘走过来,一脸的春光明媚。托盘里装着花生、枣子,她将这些花生、枣子撒到桂姑身上,并甜甜的唱着喜歌:

喜轿落在吉庆家,

对对双双结亲来;

夫妻恩爱一百年,

儿孙满堂乐心怀。

有小孩和成年的女人争拾落到地上的花生和枣子,沾个喜气。与此同时,有大人在一边抛洒糖果,小屁孩们抢拾糖果。

傍晚时分,威家张灯结彩。拜堂仪式将要进行。宾客亲友都汇集到堂屋里来了,主持拜堂仪式的司仪在指挥做好拜堂前的各项准备。堂屋红灯高照,红色双喜字鲜艳夺目。桂姑被威欣和另一位女孩搀扶着,引导到司仪指定的位置,与威悦并排站好。红盖头下的桂姑,看不到那位女孩的模样,只听得威欣喊她栗丽,这个叫栗丽的女孩说话嗲声嗲气的。这里我交待一下,后来桂姑才知道“栗丽”这两个字是这么写的。

拜堂是婚礼的重头大戏,主角自然是新郎和新娘,现在这两位新人已站在了“戏台”的中央,满屋的“看客”霎时安静下来,听司仪的赞美和祝福,等待大戏开始。

红盖头下的桂姑,觉得满屋的人都在审视着她,她绷紧了神经,站在那儿纹丝不动。红盖头下,桂姑的视线范围只能在她膝盖下的那一小块,她好想把双脚从礼服中伸出来,但她不能这样做。她喜欢脚上的那双红绣花鞋,鞋上的两只交颈鸳鸯相依相偎,彼此在说着甜言蜜语的情话或者唱着相亲相爱的歌。后来听姑奶奶说,当时她还把自己想象成读书郎了,正在被罚站。

吉时已到,开始拜堂——!司仪的声音宏亮,充满威严感,像军队的长官下达了作战命令。

门外,震天的喜炮响起。桂姑感觉到脚下的红地毯在颤动。

一拜天地——!新郎新娘一起朝上跪拜,磕了三个响头。

二拜祖宗——!新郎新郎转身向摆放在正堂后面的祖宗牌位跪拜,磕了三个响头。

三拜公婆——!新郎新娘转身向一边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威尚一、威刘氏跪拜,磕了三个响头。

夫妻互拜——!这对新人转身彼此相对,相互鞠躬。

红盖头下的桂姑,是在被威欣和栗丽搀扶着、引导着完成拜堂的,她像是这两个女孩手里的木偶,随她们听着司仪的口令操纵,忽上忽下、忽前忽后、忽左忽右,机械地、程序化地完成了节目表演。

送入洞房——!

洞房里。桂姑在合欢床的床沿静静的坐着。众亲友像潮水一样涌过来,看新郎新娘“坐富贵”了。当时过程是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威悦扭扭捏捏地走到合欢床前,紧挨在桂姑的左边坐下,威刘氏将合欢床的帐子放下,将这对新人罩在里面。威刘氏接过哑姨端过来的红糖水,从帐缝中给威悦和桂姑每人递上一杯,他们俩一口气喝下了。

婚宴要开始了,众亲友向堂屋转移。洞房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只留下威欣、栗丽等几个女孩陪着新娘。红烛的火光像婴儿的摇篮轻轻摇动。堂屋里不断传来喧闹嘈杂的声音,不断飘来烈酒和菜肴的香气。桂姑泛起一股倦意,真想一头倒到床上,但她不能这样做,她守着规矩,仍然静静地坐在那儿,等待威悦来掀开红盖头。

筵席散去。众亲友簇拥着威悦涌进洞房。在几个年轻人的起哄中,威悦用秤杆将桂姑的头上的红盖头挑下。司仪在一旁唱着顺口溜:“小秤杆,圆溜溜,新郎替新娘挑盖头,盖头挑在床檐上,一个一个状元郎。”

红盖头挑下后,新娘的头脸就展现在众亲友面前了。众亲友恍然大悟的样子,像是揭开了百思不得其解的奥秘,顿时惊讶声、赞叹声、尖叫声、嬉闹声和欢笑声交织、交融,塞满了整个洞房,惹得桂姑脸颊急剧升温,她不知道眼睛往哪看才好。

新娘的晚餐和喝交杯酒环节是在一起的。八仙桌开始摆上菜肴。上什么菜,什么菜先上,什么菜后上,是有规矩的。十大碗菜都有个吉祥如意的名字,包括早生贵子(红枣炖肉)、富贵团圆(冰糖桂圆汤)、子孙繁衍(银耳莲子羹)、一团和气(整只的炖猪蹄膀子)、满门吉祥(整只的炖鸡)、年年有余(整条红烧鲤鱼)、节节高升(炒冬笋子)、五子登科(五只染红了壳的熟鸡蛋)、比翼双飞(两个整只的清炖鸽子)、福寿绵长(肉沫炒粉丝)等。

上第一道菜“早生贵子”的时候,在首席一方,隔着能容两人坐下的距离,摆上了两碗“长生面”;这长生面里各放了一只鸡腿,用红丝线连着。为避免出错,司仪提个醒,这一碗是新郎的,这一碗是新郎的。待新郎新娘在首席一方坐好了,陪席的双方亲友才依次就坐。桂姑认得的有桂扬帆、桂花、威欣和栗丽,其他四个男青年她是第一次见面。桂姑见栗丽长得皮肤白嫩眉清目秀的,很耐看。

交杯酒时,司仪在一边致辞:东边酒也香,西边酒也甜,新人共同喝,到老不相嫌。交杯酒喝得笨手笨脚,杯中的酒溅到桂姑的绣花衣上,她下意识的看看,酒溅在绣花衣上的金凤凰那一块。这是她平身第一次喝酒,而且还是交杯酒,所以她印象深刻。后来,那绣花衣一直珍藏在她的箱底,更是珍藏在她的心底。

上了第四道菜“一团和气”,新郎新娘开始向亲友敬酒了。虽然事先服了从桂家带来的解酒药,给新娘喝的酒也是那种低度的甜米酒,但打了两圈子下来,桂姑还是不胜酒力,飘飘然了。而威悦一直是那么的情绪高涨、精神抖擞,像个盛气凌人挑战者。

席上菜十碗、人十个,象征这婚姻大事十全十美。上足了十道菜后,筵席也就接近尾声。

闹洞房时,众亲友变着各种花样,尽可能的搞些笑料,他们推波助澜、添柴加油、趁热打铁,让欢乐的气氛一浪猛过一浪,好让洞房花烛之夜的欢声笑语铭记在这对新人的心间。最后,司仪用“撒帐歌”结束婚礼:

一进洞房亮堂堂,

铺金盖银福满床;

乐坏威家公和婆,

来年抱个胖儿郎……   

歌声高亢、欢快、热烈、诙谐,赢得众亲友连连喝彩。在歌声中,威刘氏从哑姨手里接过托盘,将托盘里寓意“早生贵子”的花生、枣子撒到桂姑的怀中,撒到合欢床上。如意堂外,喜炮齐鸣,礼花绽放。这就意味着,我的姑奶奶桂姑的夫唱妇随之旅开始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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