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童 整理
三、世界华文文学与中国传统的关系:单向回归还是多元升华?
圣 童:目前,据我个人了解,中国大陆学术界一些人对海外华文文学的看法似乎与我们这些海外华文写作者有很大的分歧。您能就这个问题谈谈您个人的看法吗?
何与怀:这是目前这个领域比较受关注的一个问题。最近我还要去参加一些类似的会议。中庸之道是不走极端,与人为善,但不等于没有观点毫不争论。其实,我跟中国汕头大学陈贤茂教授就他两个基本观点已经争论有十年了。顺便说一说,我对使用“海外”这个词有些想法。比如我们现在在澳大利亚,我们说“海外”当指哪里?当然是澳洲的海外,是指中国或美国那些地方。在中国大陆和台湾学界中,“海外华文文学”是常用词。他们使用“海外”一词,以有别于中国(国内)作家和文学。对某些人而言,此词的使用可能多少还由于某种心理作祟,许多已在世界各个国家世代生活的华裔或原来自中国但已取得各国公民权的移民也会多多少少感受到“海外华文文学”这个术语带有的某种“中国(精英)中心”的暗示。对世界各国华文作家来说,如果确切一点,可能不应该把自己称为“海外作家”,不应该把自己的作品称为“海外文学”。但有时我们为了方便或者受到影响不经意就用上这个词了。
圣 童:你这个提醒很好。关于和陈贤茂的争论,你那篇文章我在《澳华文坛掠影.第一集》的附录中读到了。
何与怀:这个争论起于陈贤茂1999年出版的那本《海外华文文学史》。作为该书的主编,他在亲自撰写的〈导论〉里提出了两个观点。一个我称之为“回归论”。他说:正当中国某些标榜先锋的作家和学者热衷于在西方文化中淘金的时候,海外华文文学却正在悄悄地向中国传统文化回归,无论从内容到形式,从艺术构思到表现技巧,都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特点。而且,他还说:这种潮流还刚刚在兴起,但很快会变成一股热潮。对这个观点我提出了不同见解,因为事实上没有这么个“潮流”,更谈不上什么“热潮”。我赞成这个观念:“抵达远比回归更有意义。”关于世界华文文学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关系问题,我反对单向回归论而提倡“多元升华”。事实上,无论从创作实际或是理论取向来看,今天整个世界华文文学呈现的是多元升华的势态。这里面甚至还会出现一个从母文化过渡到异质文化的过程——东西方两类文化在不断碰撞、交融和互补中产生变异,显示出“第三类文化”的鲜活生命力。关于传统,我还有这样的看法:所有的传统都是现代的传统;传统是一条奔腾向前不断发展壮大的河流。
圣 童:它是发展的,不可能是停滞的。
何与怀:比如说,我们说“传统”当然是站在今天的角度以现代的眼光所看到的几千年来发展到今天的传统,大大超越了例如汉朝人或清朝人当时所讲的发展到汉朝或清朝的传统。在这个意义上,传统也在更新,包括传统本身的内涵和人们对传统的认识和利用。在这个检视过程中我们会以现代文明的标准发现传统中哪些是糟粕应该抛弃和批判,哪些是精华可以继承和发扬。再进一步,即便我们接受了自己文化传统中那些精华也还是不够的,同时我们也要借鉴学习其它文化西方文化中那些优秀的东西。所以,我提出世界华文文学应当“多元”、“升华”,而不是单向回归。这是我跟陈贤茂辩论的一个方面。
圣 童:事实上这里有几个概念对方没有搞清楚,首先,什么叫传统;其次,世界华文文学与中国本体文学是不同的两个概念。
何与怀:他当年为他主编的那部书写的〈导论〉谈到美国华文文学时还说:他们(指美国华文作家)为中国人而写,以中国人为读者对象,“与中国文学就没有太大的差异了”。这个“无差异”论太离谱了!我就说,你一个研究世界华文文学的权威,居然抱着这样不堪的观点,真是天晓得了。一位美国的评论家说,他这个结论完全是谬论。
圣 童:哦,这个结论的思维逻辑存在问题。
何与怀:前几天我完成一篇比较长的评论,刚好回答这个问题。我熟悉的加拿大女作家张翎写了一篇小说《余震》,冯小刚将它拍成了电影《唐山大地震》,我借此发挥了一下,文章的标题是〈二十三秒,三十二年——看《地震》、读《余震》,谈张翎〉。它就是重点讨论一个“海外”华文作家的作品会怎样和中国“国内”的文学艺术有所“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