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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悉尼那些事之25 暗香(下)
作者:梁军  发布日期:2022-07-20 20:53:12  浏览次数:1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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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言论或多或少像潺潺溪水侵蚀了她,直到托马斯的出现。二十年时间,托马斯肤色的光环从她眼中逐渐褪去,只剩下一个纯粹的人类的智慧的灵魂。

“干得好好的,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怎么忽然间辞职了?你得新冠啦?想不开要寻死觅活?”她不知道他的生活发生了什么变故。

“都不是。因为女人。”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托马斯很会讨女人喜欢,他的不正经总能逗得她笑魇如花。

“别故弄玄虚!你有婚外恋啦?”

“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偶尔过过嘴瘾,对家庭我一贯是忠心耿耿的。”

“别卖关子,是不是孩子大了,要回归你同性恋的本性?早就注意到你看迈克的眼神不对。”她调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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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啊!在你眼中,我怎么是这样的人?迈克可是男女通吃的混蛋。他伪装成同性恋是为了迷惑女人们,使她们放松警惕,他好乘虚而入上下其手。是我老婆——她有外遇!”

“她不是一直在家里照顾孩子不上班,哪有机会出去胡搞?”

“我也一直这么认为。过去二十年我天天起早贪黑来city上班,常常愧疚把一摊子家务和孩子扔给她,对她太不公平。”

“分工不同吧。我是我们家的主要收入来源,我前夫也没觉着委屈。”

“他不委屈怎么能和你离婚?”

“是他妈妈从中作梗。他妈妈把他的郁郁不得志归咎于我当初要出国,说他儿子如果不出国现在没准都当上CCTV台长了呢,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人微言轻独坐愁城!我说他现在凭本事和双手吃饭,挺好呀!如果还在国内,他这种革命意志薄弱的人,早就进去了,还得麻烦我送牢饭。矛盾点还有孩子们。情商智商好的方面随爷爷奶奶,不好的方面都随姥姥姥爷,随出去,随到我们娘家这边来。儿媳妇和婆婆真是天生的一对克星,水火不容,远香近臭,全世界都一样。我们的婚姻,没有败给生活的艰难,败给了内斗。知道我们为什么总受人欺负吗?见着外人就怂,窝里斗,狠着呢!”

“当年我妈妈也反对我娶莎拉,因为她婚前有过同居男友。我不相信妈妈的迂腐,结果还是在这方面出事。”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此言有理。你们中国人很有智慧。”

“吃一堑长一智。我们人多,吃亏的年头又长,不长记性不行。她是背着你出轨?”

“如果不是疫情逼得我们在家工作,这顶绿帽子我可能戴一辈子。去年年初咱们开始在家工作的时候,我以为她会高兴,平时没有朝夕相处的机会嘛!可她似乎并不高兴。”

“是不是你忽然在家打扰了她的清净?距离产生美。”

“不能抱着一种生活方式和节奏一成不变吧!病毒来了,全世界都得变,不是她能左右。”

“我不知道她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接送孩子们上学、放学、去课外足球、网球、舞蹈课。闲暇的时候美甲、烫发、上健身房、和人喝咖啡,再有就是……”

“这小日子也太惬意了。我努力工作二十年,还是朝九晚五的苦逼生活,要不是疫情——咱们这些苦逼的上班族,哎!真得感谢疫情。”

“你们女人是不是不能闲下来?闲下来就胡思乱想——温饱思淫欲。”

“别因为你老婆出轨就打击一大片。”

“你这辈子有过几个男人?”

“跟你有关系吗?”吴瑛面颊绯红。

“这有什么不能聊的?我年轻那会有好几个女伴,结婚后就各奔东西了。我不介意她有一柜子的衣服鞋子,不介意她对人尖酸刻薄,不介意她一时糊涂红杏出墙。可她和奸夫的一次谈话,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偷听?”

“上帝看不过眼。我出去跑步崴了脚,提前回家一不小心听到的。”

“古代中国小说《水浒传》里有个潘金莲,蜂狂蝶乱,杀害亲夫,你可得小心。”

“比那个更阴险。她在电话里说现在不能轻举妄动。我父母现在都在养老院,那里是疫情重灾区,不定哪天归了西,她再闹离婚就可以顺理成章和我分父母的家产,然后再和奸夫远走高飞。我父母有些房产,是大地主。”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

“我不能让她得逞。宁可现在和她离婚,给她房子和我大半的养老金。”

吴瑛觉得眼前一夜白头的男人真可怜。

“都给了她,你住到哪里去?孩子们怎么办?”

“孩子们都大了,对离婚这种事也是见怪不怪。我在orange乡下有个祖屋,暂时住到那里去。也好!工作这么多年,我失去的太多,有时候连我都不认识自己了。以后,终于有时间弹吉他、画画、攒我的古董车了。”

吴瑛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伸出手拍了拍他放在盘子旁边的手,他的手指有些颤抖,依然纤细温暖。

此时此刻,一双恰巧路过的左右巡视的眼睛注意到摞在一起相互摩挲的一双手,眼睛散发出恐惧和嫉妒的光。

“她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家上班。”宋轶成忙不迭地躲到餐厅门外圆形立柱的后面,继续偷窥。

“怎么不进去?说好请我们娘俩吃自助餐,又犯财迷……看见谁了这么偷偷摸摸的?”宋轶成前妻拉着比俩人高一头的儿子,手不自觉掐着弓背哈腰的宋轶成的脖子。

“吴瑛——不知道为什么偷偷跑到这里和一个鬼佬吃饭,她没跟我提过。”

“不是我踩乎你,你就是眼神儿有问题。现在正好过去捉奸呐,咱们堂堂正正的一家人,还有大儿子在,你怕什么?”她跃跃欲试就要冲过去。

“我跟她说这两天去黄金海岸跟朋友谈事,没提你们要来悉尼,所以现在过去不太合适。再看看……”

“你这种小男人偷偷摸摸爱说谎的老毛病就是改不了。儿子要来悉尼大学读书的事你也没告诉她?儿子要和你们一块儿住的事也没和她商量?”

“我这不是还没找着机会和她商量嘛。”

“马上开学了,我们人都来了,你想拖到什么时候?你们南方小男人就是喜欢偷偷摸摸的打小算盘。算了,我也不求你。儿子,妈给你租房,不行我就把生意卖了,过来陪你读书,就当没这个爹。”

“我没说不管儿子……”

“爸妈你们别吵了。我自己租房打工没问题。要不然你们就复婚,在悉尼买个房子,问题就都解决了。”

“我就知道他百无一用,南方小男人……”

一家三口穿过酒店大堂出门去了。

“别为我难过,我能挺住,只是换一种活法而已。”

吴瑛心中堵得慌,偏过头看窗外的风景。托马斯灰白稀疏的头发似乎又变回浓黑卷曲的长发,写满颓废的脸上仿佛重新焕发出青春的光泽。

“你的第二次婚姻怎么样?”

“还行,他也是二婚。”

“第二次婚姻大都夭折。像我们这样过惯家庭生活的人,乍一离婚,受不了那份孤独,心中七上八下的,特别空虚,得赶紧找个人结婚,一般都比较盲目和欠考虑。我们的文化里有Third time lucky(第三次幸运)的说法。你这次离婚后,实在走投无路了,可以来找我,我们俩试试。”

“狗嘴吐不出象牙。”吴瑛嘴硬,心里着实一激灵。

“还记得那年公司在这办的圣诞晚会吗?”托马斯试图唤起两人共同的回忆。

“请来催眠师的那次?记得。知道你当时什么样吗?”她回忆起他的丑态。

“跟我说说。”

“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

“我还想听。”

“三五分钟就被催眠了,靠在迈克的肩上,神神叨叨晃晃悠悠像被下了蛊,他还笑着摸你脸呢。你当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真的,就像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你怎么没被催眠?”

“社会主义国家来的人,从小受无神论教育,一切妖魔鬼怪甭想近身。别说一个小小的催眠师,就是教皇来了,也不能把姑奶奶怎么着。”

“你刚来的时候,觉得你与众不同,社会主义国家来的女人,身上永远有一股劲。年头久了,你们身上的特性便模糊不清了。现在好像又觉得你们与众不同了,真奇怪。”

“俄罗斯来的伊琳娜,前南斯拉夫的玛丽娜,你看,我们有很多共性。自强独立,不依靠男人,工作中从不抱怨,吃苦耐劳,这都是从小受的教育。”

“好像是这样,比我们那几只大象强多了。”

“还是文化背景的事儿。工作中出了问题,有了矛盾,我们都是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吾日三省吾身,懂吗?你们的文化是无理搅三分,先从别人身上挑毛病,推卸责任,当领导的,最会bullshit,咱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也许吧。”

“反正你也离职了,多说几句无妨。你们再不济也比说话嘀里嘟噜的帕卡什们强,至少表面上公平,他们只会欺下媚上。当老板的,谁不愿意用听话的哈巴狗!现在公司的中层都被帕卡什们霸占,等着瞧吧,再过几年,有你们好看。”

“惹不起躲得起,这也是我离职的原因之一。帕卡什原来是我招进公司的,现在骑在我的脖子上拉屎,动不动就对我指手画脚,不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

吴瑛和托马斯聊了过去二十年在公司的沟沟坎坎人来人往和酸甜苦辣,话题聊尽了,也就到了分手的时刻。男闺蜜红颜知己之说,都是掩耳盗铃的借口。

临分别时,吴瑛张开双臂热情拥抱托马斯,这是她在公司工作二十年融入澳洲文化的成就之一——摒弃了男女授受不亲。这岁数的半老徐娘,抱就抱,谁怕谁。

从香格里拉酒店出来,示威者早已无影无踪。穿过埃塞克斯街,来时的上坡路变成了下坡路,需要更加小心翼翼。

一辆敞篷车,没有减速,“呼”地冲下斜坡,车上一对亚裔青年男女旁若无人地说笑,boss音响将《白月光与朱砂痣》的歌声传出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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