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花木兰从军，可以算作女性精神上的一次集体撒野。                
  ▪莲塘是江南女孩的天然氧吧、特色俱乐部、劳动型健美操表演场所，莲塘也是女孩子独享的隐私地。                
▪可怜的塘小鸭！

古代女孩子的生活很憋屈，社区对女性的仪态要求近乎苛刻，比如在客人面前坐椅子要有个“坐相”，就是只能坐半个屁股，以表现出诚惶诚恐的小心谨慎；难得一次高兴还要“笑不露齿”，也不是怕你露出一口四环素牙齿，或一排牙套，就是以压抑为美，基本上是打造套中人模式。如果是大家闺秀，还好，有个“破园子”散散心，可以由丫鬟陪着赏花流泪，释放一下压抑。为什么说是“破园子”呢？你听杜丽娘唱的游春之歌：“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见昆曲名作《牡丹亭》之《游园惊梦·皂罗袍》），“断井颓垣”，这不就是个“破园子”吗？原来是，女子欣赏好风光也不能开怀大笑，必须找个破败的角落，做出一副悲悲戚戚模样，以悲为美。

普通老百姓家连个园子也没有，女孩子就只能一天到晚坐在炕上纳鞋底，偶尔唱几口“小妹妹”之类的民歌，也要压在嗓子眼里。

在过分压抑人性的年代，不少女子自发产生“冲决”礼教堤防、撒个野之类的强烈愿望。陕北女子大多跑到村子后面的圪梁梁上，对着连贫穷都无法遮掩的黄土高原大声呼喊，尽情流泪。花木兰从军，不管真假，可以算作女性精神上的一次集体撒野。

有没有更和平的方式来撒野呢？

今天来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古代少女包括青春女子在内有一个隐秘的撒野之处，一个女儿国，一个“泸沽湖”，这就是江南的莲塘。

莲塘是江南女孩的天然氧吧、特色俱乐部、劳动健美操表演场所，莲塘也是女孩子独享的隐私地。

江南女孩闷了，找个借口，三五成群，结伴而行，每人背个木“卡座”，也就是类似木制澡盆的小舟，“呼啸”而去，荡入荷塘深处。到了这里可以逗笑，可以说荤话，比如，编排村里游手好闲的狗剩儿，一高兴，还可以集体舞蹈，乃至于调戏一把路过的城里学生娃，你不信？读一读皇甫松写的《采莲子》：

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    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

学生郎，怎么一个人走路啊？过来，给你一个莲蓬，安慰你受伤的小心灵。你要不要，我都给你砸过去。公然“调戏”男生，虽然被同来的采莲女伴嘲笑了，好歹撒野了一把，值！

在莲塘深处，女孩子可以避开某些男人的眼光骚扰，可以臭美，可以显摆，可以想心事。如果有酒，还可以就着清香的莲子一醉方休，李清照就喜欢这一口。她有一首《如梦令》写道：“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你看，到藕花深处游荡，还带着酒，李清照喝多了吧，不仅沉醉，而且撒酒疯，追得鸭子、鹭鸶到处乱窜。

皇甫松还写有另外一首《采莲子》，描写另一位可爱而调皮的少女，她一边采莲，一边追鸡撵鸭：

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   晚来弄水船头湿，更脱红裙裹鸭儿。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荷塘游戏活动。

“菡萏香连十顷破。”

菡萏即荷花。采莲这种水上劳动主要是采莲蓬，采莲也可以是非劳作、纯娱乐的游戏活动。

陂是池沼，即荷塘。“十顷”说明面积不小，荷塘深处可以保留隐私，所以，后面有女子闹腾、不怕曝光的场景。

荷塘，日常有水香，但这个季节，荷香弥漫，“香连”写氤氲香气把荷塘连成了一体，把采莲女的情思引入了荷塘深处。

“小姑贪戏采莲迟。”

这里的“小姑”，就是小姑娘的意思。

荷叶擎盖，无边无际，风动池荷，荷香迷离，小姑一边采莲，一边玩耍，她穿着唐代流行的用石榴花练染而成的大红色的石榴裙，在一片绿色的荷塘里，特别亮眼，她自己都被水中的倒影弄傻了，看呆了，这就叫做“在劳动中发现自己很美”。应该是刚刚进入青春期，她还有少女贪玩的一面，在没有网络游戏的时代，这种“轻体力”劳动就成了最有趣的娱乐活动，小姑娘玩得流连忘返，迟迟不归。

“晚来弄水船头湿，更脱红裙裹鸭儿。”

天色已晚，她仍不肯回家，双脚挂在船头，扑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将船头都弄湿了，还没“疯”够，又见小船边上有一只跟着游荡的鸭子，这“好色”的鸭子也许是爱上了她的红裙子，反正是无人（男人）区，姑娘便将已经弄湿的红裙子脱下来，把鸭子一把裹住，然后一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举起一张大荷叶，在船头方寸之地开始表演风荷时装秀，这只野鸭子也只能莫名其妙地跟着逢场“作秀”了：“呱呱呱呱——”

可怜的塘小鸭！

小姑平时藏深闺，今日进入荷塘深处，林立的荷叶隔开了人世对女性的约束，清清的水波荡开了少女的心扉，对不起，今天就放肆一把了！

一个无拘无束，憨态可掬的少女形象活脱脱出现在字里行间，古典诗词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天性自由的古代女孩子的形象。

诗中说到“好色”的鸭子，“发呆”的鸭子，也贴近荷塘景色。

鸡鸭鹅是最常见的家禽，黄河流域很早就完成了从野鸡到家鸡的驯化，而野鸭到家鸭的转变估计是在南方完成的，毕竟南方水面多，适合鸭子生活。据说，春秋战国时期，吴国就有专门的养鸭专业户，规模相当大，形成了 “鸭池”“鸭城”这样的养鸭基地。这首诗歌写儿童与鸭子嬉戏，也增加了南方色彩。

“更脱红裙裹鸭儿”还涉及一个文化知识点：古代南方曾有“斗鸭”的游戏，还有人把斗鸭当作宠物养。

《西京杂记》卷二：“鲁恭王好斗鸡鸭及鹅雁。”《三国志·吴志·陆逊传》“黄龙元年”条：“时建昌侯虑於堂前作斗鸭栏，颇施小巧。”《宋书·王僧达传》：“﹝ 僧达 ﹞坐属疾而於扬列桥观斗鸭，为有司所纠。”

后来，“斗鸭池”“斗鸭栏”也成为富贵而无聊之地的代名词。如（五代）冯延巳《谒金门·风乍起》：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

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三国以后，斗鸭游戏已经逐步沉寂，但诗人笔下还时有记载，或是怀古，或是残留风俗的记录：

宋•宋祁《上春晦日到西湖呈转运叔文学士》：“惊鱼迎濑躍，斗鸭拥波来。”宋•薛季宣 《可怜》：“斗鸭能言名自呼，子规归去啼声苦。”明•袁凯 的《京师归别墅》：“野圃啼莺满，春江斗鸭多。”明•许榖《赠何翰林致仕居金陵次文太史韵》：“买得曲池堪斗鸭，种成芳树好藏莺。”

采莲和戏鸭，是南方女娃的拿手好戏！

谁说古人没有幸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