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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过年的回忆(2).农家的饭食
作者:翎翅  发布日期:2010-02-12 02:00:00  浏览次数:2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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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老家,在冀中平原的农村。小时候总听母亲讲她家乡,不是说收了玉米种棉花,就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照她的说法,那里应该是粮如山,棉如海的地方。大型歌舞剧《东方红》有一个场面,金黄的麦穗组成连绵的麦浪,在风中如波涛一样翻滚,煞是好看。歌也好听:“麦浪滚滚闪金光,棉田一片白茫茫。丰收的喜讯到处传,社员人人心欢畅。”那情景,就让我心潮起伏地联想起农村的老家。
 
童年脑海里这样一个美丽乐园,生活却清苦得很。如果不是过年,是没有肉吃的。我最早在老家吃到肉的记录是按照母亲回忆:那天大姨在案板上剁包过年饺子的肉。我,年龄应该在1-3岁之间,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肉剁了一半,大姨去取东西。我突然从砧板上拈起一块肉,飞快地放进嘴里。大姨回身看见了,叫道:这孩子怎么吃生肉!吃不得的呀!母亲闻声过来。我突然放声大哭,边哭边叫:“我要吃肉肉,我要吃肉肉!”
 
平时别说没有肉,连新鲜蔬菜也几乎没有。几根腌萝卜,点上几滴香油,或者几块酱豆腐就是菜了。白面馍和玉米面馍间隔着吃,有时候还吃稀的当饭。我就过过一段这样的日子。大姨是管家婆,腰里揣把钥匙,吃的东西,包括我们这些亲戚作为礼物从城里带来的吃食,全被她锁在西屋,她根据老人大人孩子地位高低或者各人身体需求两种标准来分配。我生病没有胃口,大姨就把高粱面加红糖,用滚开的水冲成糊状,说叫“茶汤”。吃起来特别香甜。平时一点零食没有,我一个城里长大的吃惯零食的孩子,馋得要从嘴里伸出一只小手来,可又怎么敢说出来?有一天大姨会忽然想到我,切上大得吓人的一块西瓜,举到我面前,我说吃不了,分了吃吧。她说:忙吃了,吃不了也得吃。
 
赶上过年可就不一样了。可怜院当中圈里养了一年的猪,也活到了末日。准备过年的吃食,是从杀猪和磨面开始的。舅舅和表哥他们把成口袋的麦子背到磨坊去,我也跟着去看。麦子粒要经过磨面机好几遍,每磨过一遍,都经过箩筛出粉来。第一箩出来的是麸子,是喂猪的。第二箩、三箩,才是好面粉,到后面几箩面粉从白变黑、变得粗糙。最后是把白的黑的掺在一起。杀猪我也去看了。一早几个人合力把尖叫挣扎的猪用绳子捆在独轮车上,由表姐推着去场院。各家也都把猪推来,按先来后到排好的顺序。院的一头摆着用木头做的架子,形状于绞刑架和老虎凳之间。杀猪的把式是两个汉子,带着大大的皮围裙,大声地跟乡亲们寒暄应对。他们把一口猪四脚朝天地绑到老虎凳上面,开始时手有点生,猪拼命尖叫挣扎,差点跑了。绑好了,一个汉子用一把尖刀,从猪脖子下面斜插进去。开始时手势也有点生,得重复地插一次,正中心脏。猪血随着刀刃流出来,忙拿盆接住。另一个汉子就把猪身刨开,取出内脏。一股浓重的臭味散发出来。只见他从红色内脏里掏出一个白色的东西,放到嘴里吃了。人们说那是猪胰子。两个屠夫给大家杀猪不要钱,只要猪脑子和猪肠子作为报酬。我站得远远地,看得呆了。他们一只只地杀下去。快到了中午了,我才想起回家。看见我回来,家里人都乐。大姨说:谁像你!哪家的大姑娘去看杀猪?(我当时已经个中学生了。)姥爷平时最爱逗我,调侃着说:咦,怎么回来了?正要给你送饭去呢?
 
劏干净以后的猪被手推车推回来的时候,白白嫩嫩地,还是温的。让人惊异的是,那肉还在颤动着,好像还有生命。猪血也带回来了,用来做血糕,血糕是过年时吃的一种食品。那是发酵了的高粱面,掺上猪血,加上一些咸盐葱姜,蒸成发糕,用刀切成菱形状。吃起来口感松软,微咸,有一股腥味。
 
那时各家不允许有自留地种菜,公家的地又都种了粮食,蔬菜比较少。过年是见不到炒菜的。有一种“熬菜”,家家都做,是过年的主菜。材料有带皮的肥肉块、宽粉条、冻豆腐、鲜豆腐、白菜,再加一种气味很浓、很便宜又很多沙子的松蘑,炖在一起。吃的时候,一个人乘上一大碗,就着白面馍。有点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意思。据说姥爷年轻时候能吃上一大碗,里面都是肉。那菜的味道很重,里面肉肥且腻,实在难以入口,结果被挑出来不吃。我就跟大姨建议,包饺子的肉里掺一些肥肉,熬菜的肉里面多用一些瘦肉。固执的大姨这次却听取了。后来物质丰裕一些,家里也开始炒菜,不再做这种熬菜了,大家又怀念起那味道来了。
 
烧鸡是从集上买的。家里不养鸡,养鸡费粮食。集上有几家做烧鸡卖,一次集只有几只,卖完了算。不是家家都买得起鸡吃。据说家乡的烧鸡远近闻名。其实这烧鸡白白的没有酱色,好像只是用盐水煮熟了的样子。还有一种熟食也很有名,就是灌肠。那是用猪肠子做的。一副猪肠,里面灌上用少许的肉、葱姜调了味的团粉,再蒸熟了。人们一买就是一副,切成片,有些像北京的粉肠,但没有什么肉味,吃起来口感差很多。
 
包饺子是过节的大事。到了年三十,女人们就聚在一起,和面的和面,剁菜的剁菜,然后又擀皮包饺子。男人们见了,高兴地念叨着:“好吃不过饺子。”半夜的炮仗炸响之前,一盖帘一盖帘的饺子就全部包好了。年初一天还没有亮,人人都得起身,叫“起五更”。女人们烧起柴灶,把饺子煮熟了。盛在一个个大碗里,每人一碗地吃。吃的时候天就发亮了,这就是“越吃越亮”,取个好兆头。
 
老家的饺子包得个儿大皮厚,不怎么好吃。但我想起《白毛女》喜儿的故事,不觉自己就变成了喜儿:出去躲债的爹爹,把卖豆腐赚下的几个钱,买来一条红头绳,还有二斤面。红头绳扎在头上,二斤面包了饺子,(肉在哪里呢?)这样就欢欢喜喜地过年了。眼前的饺子,就是她手里端着的那碗了,一年才吃上一次,那味道自然是好得没话说。
 
我是喜欢吃米饭的。老家不产稻子,米很金贵,只用来熬粥。吃过饺子,下顿饭就是不同的面食上桌。不外是馒头面条烙饼之类。我看过《敌后武工队》之类的电影。队伍的人深夜造访乡亲,乡亲们连夜起锅做饭,多是面条,烙饼,那些都是最好的吃食。于是我对老家的饭也平添了不少食欲。
 
有一种枣粘窝窝,电影里没有,其它地方也未见,是我喜欢的。那是用小米粘面加上红枣,做成一个个窝头的形状,蒸熟了的。吃起来又粘又糯,还有枣香味。可惜个儿太大,吃不了多少就感到胃里不舒服。
 
像馒头,血糕这样的主食,都是事先蒸上很多,成堆地放在西屋,冻得硬邦邦地,上面盖着一床棉被。吃的时候放到笼屉里热透。每次都要热出比吃下的多很多的馍。吃剩下的再拿回去,下顿饭又被充实了更多的数量,热了又端上来。特别是来了客人,馍馍摆在饭桌中间,堆成一座小山。我问这是为什么。吃多少热多少不好么?表哥告诉我,这就是要告诉客人:一定要吃饱,可别不敢吃,这里还有很多。我明白了:在肚子的饥饱还是关键问题的背景之下,这是他们最周到、最热情的待客方式。
 
20102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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