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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

乳燕春歸(1) 
作者:惇昊  发布日期:2010-03-09 02:00:00  浏览次数:25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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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一九八四年,這是中國實行改革開放政策的第六個年頭。這一年的春末夏初,她,梅春燕,一個四十多歲、事業有成的中年婦女,趁著這股改革開放的春風從美國的芝加哥橫穿過太平洋,風雨無阻、日夜兼程的第一次回到她日思夜想、魂牽夢繞、闊別了整整三十五年的故鄉──一個地處閩浙贛三省交界的小山城。要是嚴格一點說的話,這裡其實並不能算是她的故鄉,只是因為她從出生一直到離開都是在這個小山城裡,在這裡度過了她金色的童年,留下永生難忘,溫馨而又美麗的記憶,所以在她的心目中,認定了這裡就是她真正的,唯一的故鄉。
  ……
  福建發生了一樁天大的事件,這就是被蔣介石派往福建去剿共的十九路軍的將領蔡廷鍇、陳銘樞等人在中國共產黨團結抗日的主張和全國人民高昂的抗日浪潮的影響下,覺悟到繼續與紅軍作戰已無出路,於是便聯合了國民黨內的李濟深等一部分勢力,公開與蔣介石分道揚鑣,在福建省成立了「中華共和國人民革命政府」,並且與紅軍簽訂抗日反蔣的協定。這個消息就像晴天落下一個大炸雷,震得蔣介石是心驚肉跳,寢食難安,於是急忙調遣海陸空三軍,親自統率到福建去討伐。梅蔭棠的團隊也就跟著蔣介石馬不停蹄的開進了福建。由於對峙雙方的力量懸殊太大,結果也就可想而知了。轟動一時的「人民革命政府」在行使了兩個來月的職權以後,便有如曇花般的宣告壽終正寢了。
  福建的叛亂雖然是平息了,但蔣介石仍然心有餘悸,生怕蔡廷鍇等的殘餘勢力會死灰復燃,東山再起,幾經思謀,決定從參加這次平叛的隊伍中,抽出兩個裝備精良的整編師來留守福建,以防不測。兩個師一駐南,一紮北,形成鉗制之勢。梅蔭棠所在的師正好被選中為紮北一軍。而梅蔭棠本人則因在此次軍事行動中指揮有方,表現優異而受到蔣介石的格外嘉許,親自為梅蔭棠頒發了一道特別嘉獎令,並且破格晉升他為該師的參謀長兼副師長。
  接到駐防命令的梅蔭棠,幾經勘核,決定把該師的司令部就設在這座小山城裡。之所以他會相中此地作為師部的首腦機關是因為這座山城雖小,但地理位置卻非常險要,四面環山,峰巒疊嶂,易守難攻,而且扼守著唯一一條從浙江進入福建的公路咽喉,真是個「一夫擋關,萬眾莫敵」的要塞。蔣介石這次領兵到福建來圍剿十九路軍,也正是因為看到這一點所以才坐鎮在這座山城裡指揮的。
  在以後的幾年裡,為了應付抗日戰爭的加劇和閩贛紅軍游擊隊的活動頻繁,一九三七年年中,國民黨相應成立了幾個戰區,梅蔭棠的這個師劃歸東南前線第三戰區管轄。他所指揮的師則改名為:東南前線第三戰區第三十五總指揮部。那時候,梅蔭棠已經升任為該師的師長了,因此他也就名正言順的成了第三十五總部的司令長官,所不同的是把原來的師部機關從城郊搬進了城裡最輝煌的建築物 ──孔夫子廟,從此,孔廟就成了三十五總部的代名詞了。 
  一九三七年的大年初二,四十五六歲的梅蔭棠老來得子當爸爸了,太太給他產下的雖說是一位千金,可那畢竟也是自己的親骨肉啊,按理說,這本是一件大大的喜事,可司令官就是高興不起來。俗話說好事成雙,到了司令官這裡卻成不了雙;俗話又說福無雙至倒是真真的應驗了。梅太太在產下女嬰的第二天便因大血崩而撒手人寰,嗷嗷待哺的繈褓女嬰(也就是如今的梅春燕),多虧住在同一條巷子裡、剛產下一個遺腹子的好心竺家嬸子,勻出奶水來一手把她喂養大,而她,自打咿呀學語起就從心眼裡死死認定:竺家嬸子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就這樣,如影隨形般的跟在竺家嬸子的身後,和比她大半個來月的哥哥爭媽搶娘、撒嬌耍賴的長到十二歲。
  一九四九年的第一聲春雷響起,中國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國民黨統治了三十八年的政權易了主,代之而起的便是在當今世界事務中有著舉足輕重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就在那一年四月中旬的一天午後不久,梅春燕的父親連個警衛兵都不帶,獨自一人的來找竺家嬸子,看看四面沒人才輕聲細氣、簡單扼要的向竺家嬸子攤了時局的底,「潰敗」、「撒退」這幾個字他當然是說不出口的,只說是過不了幾天他們的隊伍要換防,到哪去還不知道,因此要把春燕一同帶走,臨走時還再三叮囑竺家嬸子千萬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以免引起社會的種種謠言與不安。
  當小春燕知道不久就要離開她十幾年來一直停泊的溫暖而又幸福的港灣時,就哭天抹淚的折騰個沒完沒了,時而吵著鬧著說就是死了也不肯走出這個家門,時而又偎依在竺家嬸的懷裡撒嬌撒潑的哭訴,甚至還歪理橫說嗚嗚,媽媽狠心腸,不要我小燕子了。竺家嬸子的心本來就已經悲酸欲裂了,現在聽到燕子的這番哭訴,真就像是一把犀利的尖刀在一刀一刀的剜著她的心,頓時,那無聲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簌簌的往下滴落,點點滴在小燕子的額角上。看到媽媽從來都沒有如此傷心過,懂事的小燕子仰起滿面淚水的小臉蛋,抽抽泣泣的望著竺家嬸子說:「媽媽,……我錯了,惹您傷心難過,我……我聽您的話,跟我爸爸走就是了。」這兩句話成了開啟閘門的鑰匙,竺家嬸子再也無法忍耐下去了,一把緊緊地摟住小燕子,,眼淚即時瀉閘而出,她悲悲切切的抽出一隻顫抖著的手抹拭著燕子臉上的淚水,低頭看著由自己一手拉扯大的、不是親生卻勝似親生的女兒,哽哽咽咽的說:「乖孩子,唉,媽媽就是捨得出我這條命,也捨不得我的心肝寶貝小燕子啊。」
  兩天後的中午時分,司令官又是隻身單人的拎著個看上去有些份量的小包裹走進竺家嬸子的宅子,看見燕子和她的哥哥,還有鄰家的一個小孩圍坐在餐桌旁做功課,他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可又沒說出來,竺家嬸子看出了他可能要說些不讓孩子們聽到的話,於是就轉過臉來對著幾個孩子說:「盛兒,去,帶著妹妹和三兒到大廳裡去做功課,我和你梅伯伯在這說會話。」看到孩子們走出去以後,梅蔭棠這才小心異異的把手上的小包裹輕輕地放在一本孩子們拉下的練習簿上,然後再尷尬似的搖了搖頭,輕輕地抒了一口氣,以一種十分謙恭的語氣對竺家嬸子說:「她竺家媽媽,(這是他第一次這樣稱呼她)這十幾年來,我家的春燕在你悉心真情的照料下,才得以長大成人。再過幾天,眼看著我就要把你一手拉扯大的小燕子帶走了,這其中是一種什麼滋味就是你不說我也清楚,其實我自己也很不好受,但這又是沒有辦法的事,身上披了這層皮,就什麼事都由不得自己了。但是你對小燕子、對我一家的大恩大德,我梅某人不管今後走到哪,都不敢也不會忘記的。所謂是大恩不言謝吧,我就不去多說那些毫無意義的客氣話了。」說到這,他指了指桌上的小包裹「那裡面裝著的是一條大黃魚(金條)和一百個袁大頭(銀元),這是我誠心誠意的一點小意思,多少也好對你和小資盛今後在生活上作些補貼,請你看在我的薄面上,千萬把它收下。」正在這個時候,三兒急匆匆的跑了進來,移開那個小包,拿走他遺忘在桌上的那本作業薄,就匆匆的跑了出去。一個小孩的突然出現,並沒有引起梅蔭棠和竺家嬸子的過份注意,所以還是接著剛才的話頭繼續往下說。
  竺家嬸子聽了梅蔭棠剛才那番出自肺腑的話也並未為之所動。片刻過後.只見她臉上掛著幾絲苦澀的笑容,搖了搖手說:「梅長官,不是我駁你的面子,謝謝你的一番好意,這份厚禮我心領了。你聽我說,這錢不是我不想要,也不是不敢要,而是不能要。為什麼呢?更深的道理我講不到,只是常言說的好呀,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當兵的哪能不聽人調遣呢?剛才你自己也說了,身上披了這層皮就事事不由己了,可是呢又正是有了這層皮,所以你們才能走到哪吃到哪,要是哪一天脫下這身老虎皮,你們還能吃誰去呀?除了拿槍打仗,你們還會些什麼呢?再說了,人們都常說窮家富路,窮家富路的,你們這些走南闖北的人,身邊多留著點不是也方便了嗎。而我們和你就不同了,土生土長的,就是一時有了點難處,窮幫窮親幫親的一眨眼一咬牙也就度過去了。所以呢,這些東西你還是把它放在自己的身邊,要是你覺著這樣過意不去呢,那就算這些都是我給我小燕子以後做新娘子的陪嫁妝奩總可以了吧?」這一席情真意重、質樸無瑕的話,使得這位率千軍於陣前亦從容若定,統萬馬於敵後而八面威風的司令官也不得不為之動容,感慨良多。這以後,任憑梅蔭棠如何軟磨硬泡,竺家嬸子就是不肯鬆口,到最後,梅蔭棠也只好搖了搖頭,無奈的長吁了一聲,便懷著十分崇敬與感激之情,拎著來時的那個小包裹離開了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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