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文先生起了個大早,他邊打著哈欠,邊拉開垂地半透明的薄沙窗簾和窗子,又按電鈕掀開玻璃窗外的防盜鐵窗。悉尼昨晚的那場大暴雨把院子清洗得幹乾淨淨,一股春末的暖風從喬治河上徐徐吹來,後花園那棵盛開著的茉莉花樹的清芬香氣也隨之飄溢而來,他伸著他那高高長長的大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實在是沁人心脾。
“多麼美麗的早晨哇!”歐文先生自語地感嘆道。他匆匆地披上一件亮光絲睡袍,健步來到樓下。他一頭鑽到游泳池裡,先遊了幾個回合的自由式,之後仰面朝天靜靜地躺在水面。唉,給人家看了一輩子的子的病,行了一輩子的醫,終於退休了。如果老伴還活著的話,哪裡會像現在這樣地孤獨呢。好在家裡有一只老伴留下的毛毛茸茸、乖巧討人愛的大白貓,要不這日子過著更是無聊了。他這樣想著,胸前那堆卷卷的灰白色的胸毛像水草一樣在水中漂浮,來回晃動著。
歐文先生沖好澡後,來到後院的涼棚下,準備在那裡的野餐桌上食用早餐,在好天的時候,他喜歡在後院和大白貓一起用餐。他為大白貓準備了一條罐頭魚和一碗鮮橙汁。他搖起手裡的銅鈴招呼著大白貓,“叮噹,叮噹……”,這鈴聲有節有奏,有板有眼,大白貓的名字也就是因為這銅鈴聲才叫做“叮噹”。叫了半天,不見它的蹤影,他低頭搜尋了一下桌子底下,然後用餐刀在吐司上抹著人造黃油,漫不經心地自語道:“按理說我的叮噹可是訓練有素,聰明絕頂的貓,每次它聽到這銅鈴聲,不論是在哪裡,都能立即跑來,這是巴普絡夫條件反射定律的最好實例,今天是怎麼的了?”說完之後他把雙手一攤,雙肩一聳接著說:“不管它,一會它肚子餓了自己就會來的。”
歐文先生吃完了早餐,同往常一樣,在後花園漫步賞花,也順便找找他的寶貝大白貓。“叮噹——,叮噹——,親愛的,你在哪兒?他又憐愛地叨嘮著:“叮噹,小寶貝,你快出來呀,別跟我藏貓貓啦,出來吧,回家吃飯去呀。”要是往常,大白貓聽到歐文先生的叫聲,肯定會箭步躥出,爬上他的肩頭。
一直沒見到大白貓。當歐文先生仔仔細細看完了報紙的每一版面後,他開始沉不住氣了。平時,當他坐在沙發裡看報的時候,大白貓總是趴在他的腿上撒嬌耍賴,要不就睡大覺,今天是怎麼的了?!他放下手裡的晨報,先給朋友打了個電話,儘管他已經換好了高爾夫運動衫,還是取消了午飯後去打高爾夫球的計劃,他走出書房,來到前院。
他看見園藝師正在那裡修剪著一棵球形松樹。“今天這天真不錯啊。約翰,打擾你,我想問一下,你看到我家的那隻大白貓了嗎?”園藝師說他沒看到大白貓,然後詭秘地笑著小聲說道:“你不如去你右手的鄰居家打聽一下,那是一家中國人,他們在中國城那兒經營個餐館,也許……”歐文先生聽後,忽然感覺到心裡一陣絞痛。呃,也許,也許我那小寶貝已經成了中國人的盤中之餐了?!他也不知道是受著哪根神經的支配,按響了那中國人家的門鈴,開門的是中國太太。
“嗯,早晨好,夫人。噢,是這樣,我來您這裡是為了我家的大白貓。今天這一早都沒見到它,我想會不會是跑到您家裡騷擾來了?”他彬彬有禮地問道。
中國太太告訴他沒有看到那隻大白貓。可歐文先生還是不甘心,依然耐著性子繞著圈子搭啦話說著:“您看看,咱們相鄰這麼久了,大家出來進去的都開著車子,誰也見不到誰,也沒機會和您聊聊天。您家餐館的生意可好吧?聽說中國餐館裡有賣狗肉吃的,不知那味道怎們樣?有人說,貓肉更為細膩,味道更勝一籌。”歐文先生昧著他的真心這樣說道。
聰明的中國太太微笑著回答說:“我一家人信佛吃齋,腥葷不沾,我家開的也是個素菜館。我想,您聽說中國人吃狗肉,如同我聽說澳洲人都吃袋鼠肉和鱷魚肉一樣,那只是聽說,耳聽為虛。不瞞您說,我還沒聽說過誰吃貓肉,更不知味道會怎樣。您找不到大白貓,心裡一定很著急,我建議您到我右手的鄰居那裡問一問,那是一家印度人,開著一個獸醫門診,那裡有不少小動物,也許您的貓串到那裡找伴玩去了。”
不見大白貓,歐文先生的心裡開始發涼,“呵,現在我的小寶貝也許已經成了印度獸醫刀下的解剖標本了吧。他愁眉鎖眼地來到他們家,開門的是印度太太,她說印度獸醫正在做手術。
“呃,夫人,您好,好久不見了。嗯,這個,這個,是這樣,我家的大白貓不見了,我想也許它實在是悶得難受,到您這裡找小朋友玩來了。您看看,我們真的是不該給您添這樣的麻煩。”歐文先生的聲音開始有些發顫。
印度太太說,這一上午只來了一個急診患者,是一隻摔折了腿的大白馬,還在手術室裡,這一早就沒看到大白貓。印度太太忽然想到《瑪麗有一隻小羊羔》的小故事,講的是瑪麗新買的一隻小白羊羔失蹤了,她到鄰居家去問,誰都說沒見到她家的白羊羔。鄰居說,他家也新買了一隻羊羔,是黑色的。剛巧這時天下起大雨來,那隻小黑羊羔在雨水中站了一會竟變成了一隻小白羊羔,染上去的黑色全被雨水沖洗掉了。印度太太為免嫌疑,特邀請歐文先生進她家參觀,以示那大白貓沒在她家。印度太太送歐文先生出門時說:“前幾天聽我右手的鄰居猶太商人說,他要做一筆什麼動物生意,你去他家看看,是不是你的大白貓跑到那裡湊熱鬧去了。”
我的天吶!猶太商人整天都是在錢眼裡鑽來爬去的,我的小寶貝肯定是讓他像人販子那樣拐走賣掉換錢去啦!此時,歐文先生的心涼得快成冰塊了,他六神無主,一步三晃地來到了猶太商人的家,開門的正是猶太商人。
“忙什麼呢?老朋友。”歐文先生強打著精神問道。
猶太商人眉飛色舞地告訴歐文先生,他已經由電腦網絡裡蒐羅到資訊,得知英國在鬧瘋牛病,他剛把他的一個連鎖自選商店賣掉,打算買進一個牧場,出口肥牛。等將來哪兒鬧雞瘟時,他再把牧場賣了買養雞場,出口肥雞。猶太商人說:“誰像你喲,老實巴交的就會給人家看病,那才掙幾個小錢?!要想發財,就得做買賣,就得投機呀!”
歐文先生強裝著一絲笑容說:“唉,老弟噢,我今天真是沒空聽你的生財之道,我來你這是為了我的大白貓,不見啦,我已經到處找了一大早,快把我給煩死了,那可是我的心肝寶貝喲。它到你這來了沒有哇?”猶太商人仍是喜在眉梢地說:“沒有哇。我這陣子不做貓的生意喲,等哪兒鬧瘋貓病的時候,我一定得明媒正請,用轎子把你家漂亮的大白貓抬來配種,出口大肥貓!哎喲,你的大白貓真的不見啦?我說,要是我把腳印給丟了,我就站住不動,然後按原路往回走。想想,你最後是在哪兒見到它的?”歐文先生的腦子木木呆呆的,什麼話也聽不進去,他只陪著猶太商人乾笑了兩聲便轉身往回走,送他出來的是猶太商人友善的聲音:“老兄,你這可是貴人的煩腦喲,著那麼大的急幹什麼?值得嗎?!有那份閑心趕快做點生意去吧,賺了錢可以買無數隻漂亮的、討人喜歡的好貓哇。”
哎,商人就是認錢,沒有一點人情味。這老弟,把他的情感都搭到錢上了,你說,那真的就值嗎?!要是哪天他像我丟大白貓一樣把錢丟了,你看他吧,比我還得痛心,他就不懂這大白貓是我的情感寄託物嗎?歐文先生一邊往回走,一邊想著。進到自家的院門,看到所有的花樹已經給打理得整整齊齊,園藝師正在那裡轟轟隆隆地推著割草機割草,清潔鐘點工爬在梯子上擦玻璃,他朝他們沒精打彩地搖了搖手算是打了個招呼。歐文先生看看手錶,噢,都到了吃午飯的時候了。他神情沮喪地進到餐廳裡。
他拿起刀叉切了一塊盤裡的烤雞送到嘴裡,實再是食之無味,他又勉強地喝了幾口湯盤裡的南瓜湯,便離開了餐桌。
他在後花園裡漫無目標地踱來踱去,而後又百無聊賴地拾階而下,一直來到河邊,那裡泊著一條他的私家汽艇,在水中飄飄蕩蕩。恍惚地,他聽到一陣陣貓的喵叫聲,他再側耳細聽,這叫聲又隨風飄去,只有河水拍打著船幫嘩嘩的響聲。
那不可能是我的叮噹的叫聲。唉,人在受到巨大刺激的時候可以患“一過性精神病”。他往回溜達著。
走著走著,他對猶太先生的那堆話發開始生反應:“想想,你最後是在哪兒見到它的?”這句點穴的話這時才令他突然開竅。啊哈,我的天吶!我的小寶貝可能還在船上呀!他三步並兩步奔上了那搖搖晃晃的汽艇,重重的腳步踩到甲板上咚咚直響。這次他是真真切切地聽到大白貓的叫聲:“喵——,喵——那聲音是那麼的微弱。他想起昨天,開著汽艇帶著大白貓一起出海釣了一天的魚,下午回來的時候趕上瓢潑大雨,他只顧自己往家跑,把正在酣睡著的大白貓鎖到船上。
“叮噹,叮噹,寶貝兒,我來了。叮噹,實在是對不起你了。”
他打開船艙的門,一下子把大白貓抱到懷裡。“喵,喵—大白貓有氣無力,扯著嘶啞的嗓音訴說著這麼長時間在船上飢渴交迫之苦。“我的寶貝兒,我的心肝,我的甜心,我親愛的,我沒打算把你丟到這裡,你是知道的,對吧?!對不起了,你能原諒我嗎?!”他用臉頰親著大白貓說著。
歐文先生抱著大白貓往家裡奔,邊跑邊叨嘮著:“快,快!先給叮噹洗個澡吧,瞧這小傢夥,好藏啊。噢,要不先吃點東西吧。啊,不,不,還是趕快補充點水份吧,小寶貝兒已經快二十個小時沒進水了,這樣很危險,容易發生脫水性休克的。”大白貓貪婪地喝著盆裡的橙子水。“能喝就好,情況還不太壞,不必到印度獸醫那裡輸液去了,親愛的,多喝點吧。他撫摸著失去光澤的毛髮愛憐地說著。
大白貓幾口就喝完橙汁,又用舌頭把盆舔乾淨。它仰起頭看看歐文先生,又低下頭舔著他的大手,它似乎是在安慰他,原諒了他。“我的寶貝兒,我再也不會幹出這種糊塗事了,你不知道我是多麼的愛你,我不能沒有你。”
他喃喃地細語著,差點流出淚來。
歐文先生又拿來一盤吃的東西,當他看著大白貓狼吞虎嚥地吃著盤裡的小魚和沙拉時,他嘿嘿嘿愉快地笑了起來。
很快,歐文先生無比興奮地把找到大白貓的消息告訴了園藝師和清潔工,告訴了中國太太、印度太太和猶太商人,他還打電話告訴了所有那些他覺得關心著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