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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石桥与泡影
作者:欧阳杏蓬  发布日期:2015-03-27 16:34:52  浏览次数:3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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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门口有一条小河,小河上有一架两板桥——两块大石板架成的桥。石板有多大?一张单人床大小,厚则八寸有余。桥板是青石板,原本是涧桥。东干脚的河是舂水支流,季节河,过不了冬。舂水在东干脚西边,大家并不叫它舂水,叫大河。东干脚的小河在田亩之间重重地划了一道曲线,看起来很美,却并不实用,划得太深,水引不上来,人们就用涧槽,把西边沟渠里的水引到东边来。东干脚门口的河上,有三架石涧,上涧、中涧,下涧,既当桥,又当涧。有水了,人们把适合改良的地改成了水田,水又不够用了。唐生当书记的时候,带人在东干脚小河的上游挖了一条新河,把水引了过去,东干脚门口小河上的石涧,逐渐废弃,终被人遗忘。

  早前,东干脚门口河上的桥,是木桥,几根杉木劁在一起,河中间钉个梯形桩,架上去,人走在上面,吱吱哑哑响。这还不是主要的,让人咬牙的是,每到春末夏初发一次大水,桥就被洪水冲走一次。东干脚的山岭不产杉木,长的都是歪脖子扭麻花的杂树。要杉木,只有两个途径,要不上街买,要不去大队批条子,到林场里去背。每年几次,东干脚的人不厌其烦。而这一次,连河中间的桩也被水冲走了。我父亲当时在东干脚管事,跟会计商量,决定把上涧的石板——上涧的桥墩也被河水冲毁,大石板掉到河底了——抬上来,架两板石桥,省得以后经常为出行苦恼。当时的决定,大家都拥护, 有种一劳永逸的味道。
  东干脚的劳力全部出动,壮劳力到上涧的河里抬石板;其他劳力在河里捡石头,砌匠明明叔负责指挥砌桥墩。一时之间,小河里都是黑压压的人头。我们一些凑热闹的小孩子也不甘落人后,掺乎其中,负责捡小石块。抬石板的人喊着号子,吼哟吼哟地,将石板从两百米开外的上涧抬了过来。会计找来长短不同的木桩子,人分三班,一班站在新砌的桥墩上,一班人站在河坡上,索子掉下来,扎好,上面的人抬,站在河里的一班人就往桥板下面塞木桩,一点一点的,把石板升到桥面上。场面很热闹,轻点,要力点,往左点,往右点,垫块石头……各种指挥和建议的声音,一声停一声起。弄好两块石板,太阳都落山了。几个壮劳力坐在河坡上,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桥,神态疲累而安静。
  而热闹通常是短暂的,像一阵风。架桥的事,也是一阵风。桥架好了,出行不再是问题,人们也渐渐忘了架桥的辛苦与快乐。桥架好之后的好几年时间里,桥已经淡出人们的话题。我每天都要经过那桥,但要说与桥相守,却在晚上。我是个夜猫子,有人的也叫我夜游神,或者夜游魂。叫什么,我无所谓。到了夜里,月光如水,从小窗口里悄然而入,我就开了门,一个人走出来。当时我一个人住一座房子,也不用防贼防盗,背负双手,悄然走过禾塘,走过水田边的石板路,走到河边,在河湾子上的路上,回头既可以看到月色里的东干脚,模模糊糊的房子,安安静静的巷子,鬼斧神工的树影子,非常神秘。后山也只是一抹黑影,树、山石、蒿草,都被月光影没了,恍恍惚惚,如同神话。而向前看,可以看到万亩良田,禾苗齐刷刷地,一点响声也没有,露水映着月光,晶晶莹莹一片。极目尽望,平田院子黑漆漆的,像是废弃的城堡。田亩尽头的神山下、板利园,更远一点的西山,轻如纱笼,点点黑线,若眉笔描出一般淡然。
  我也没在乎这桥。即使站在这桥上,身披月光,听流水呜咽,在乎的,也只是流水的声音。水面上,银光一片。头脑里,虽有各种传说和奇遇故事。但在此时此刻,是什么也不会发生的。而流水的语言,却如兵营鼓声,让我不能平静。一个人,一地月光,万亩良田,一个村庄,如果是画面,肯定充满诗情画意。然而,只有个中人才知晓,身在其中的落寞、不舍的纠缠。时间如水,把不同年代的人连在一起,又打上不同的烙印加以区分。而命中注定的是,我们这一代人与前辈不同,我们的心如惊起的夜鸟,在慌乱,在寻找。这也注定了,我们注定是受生活与梦想煎熬的一代人。
  在东干脚的人看来,这桥是坚固的。然而,现实并非如此。九零年夏发大水,洪水冲倒了桥墩,两块沉重的石板悄然塌下。东干脚不可一日无桥,大到出门种田、孩子读书,小到碾米,油盐酱醋,都要过了这桥才办得成。而东干脚,再也凑不齐八个壮劳力——那些年轻有力的汉子,已经走过这桥,到别省别县打工去了。村里的乡贤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架一座水泥桥。木头模板可以去借,水泥钢筋钱谁掏?遇到了困难,东干脚众志成城的精神被唤醒了,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在外面工作的明良伯伯听到了,不仅捐出了五十元,还表态,如果木料不够,就到他家抽楼板。没师傅,明良伯伯还自告奋勇地回来做指挥。起模,搭架,铺钢筋,浇水泥,每一个工序,明亮伯伯都参与。不论在外工作,还是在东干脚种田,只要是东干脚的人,只要是为了东干脚的事,就不分里外。东干脚的进步,就是因为东干脚有这么一帮齐心合力的人。
  石桥如一个泡影,消失了。而我头脑里的石桥,也变了样子,不再是一座石桥,而成了一颗一颗头颅。一颗一颗头颅相连,架成了一座桥。这是心桥,无论世间事物怎么演变,它都不会变。东干脚会变,东干脚的人会变,不变的,是我们的心,爱东干脚的那颗心永远不会变。
 2015/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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