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內長方形的餐桌可容納八個座位,向來我都固定坐在面窗之席;自從家成了空巢後,用餐時再難聞往昔兒女吵鬧歡笑,只餘倆老對酌共度黃昏。
窗外是後園幾棵果樹和映眼青綠的草地,清晨或傍晚,總有各色鳥群飛躍枝椏,啁啾鳴叫吱吱喳喳;將冷寂的空氣掀起一圈圈聲波,像漣漪般擴展。因而、早晚兩頓進食,總能聆賞美妙的天籟之音,仿若交響曲伴奏,讓身心俱爽。
入冬後、以往群鳥那流泉清樂竟已黯然無聲,想是鳥兒都飛去較溫暖的地方避寒了?夏、秋間明朗的日照也已變得昏厥、天地入冬後萬物都應停頓休養;可冬眠對於人類已失去了約束力,依舊營營役役奔波不止,有違自然規律實在非福。
後園本來滿眼蔥綠、尤其是偎著枇杷的無花果樹,比手掌更大的葉片密密重重,好像想將整個天空都掩蓋起般的跨張。沒想到深秋開始,那綠到令人心醉的葉子竟一片片相繼隨風飄落。一兩片或三五片的擺脫樹身,義無反顧的與生命告別;無所謂悲壯與悽愴,好像活過了輝煌過了,生命到了盡頭就該毫無留戀的終結。
滿樹青翠、在不知不覺的驟然間,竟已如看破紅塵的美女削髮為尼,一頭青絲剎那盡數散落。無花果樹只餘縱橫交疊的枝椏仰天長嘆,不知因由且又對植物無知的人,若望見這枯樹的醜陋五官,肯定難以相信春、夏季是那麼生趣泱然。
倚在枯樹右方的枇杷樹,不但每年長滿纍纍清甜甘香的枇杷;長形的大葉子才不管是春或冬,總呈現著翠綠之色。不論風雨寒暑,整樹的葉片都死命的緊纏著樹體,痴心到永不相離。長年中也經常有個別的葉片獨自黯然飄落,是久病纏身或已老邁厭世,才如此輕生?那就無從查究了。
最最令我訝異的是,坐在餐桌前外望,透過那大塊玻璃窗口,見到兩棵大樹竟然是左枯右榮;無花果樹早已枯萎,只餘縱橫纏繞的千百枝椏無語問蒼天?而枇杷樹則仍然欣欣向榮。哈!倒真有點像人類般,才不管什麼冬眠或春眠呢?頑強的不畏冷風寒氣,無懼橫掃的冰雹、吹襲暴雨和剌骨冬風,宛若是長生不老的要與天地爭永恆。
四月到雲南觀光,路過滇西各城鄉公路,兩邊堆積如山的都是黃澄澄的枇杷果,讓我們這班四海作家們訝異不已。不少地方領導都以甘甜可口的枇杷招待迎賓,果粒特大,果汁清香甘美,比我家後園這棵枇杷長得圓大且甜。澳洲水果市場長年不見出售杷枇,想是洋同胞不懂享用這種水果吧?
那棵眼看已枯萎的無花果樹,年年初夏,長滿著萬千顆青綠之果;老伴盡量採摘,但那纍纍之果,在高處就無從著力了,都成了眾鳥的佳餚。難怪我書房每到夏初之時,整日傳來鳥唱,牠們吃得開心,回報我們的就是清脆悅耳的聲聲妙樂了
六月到歐洲、遊日內瓦時在露天市場見到擺賣無花果,一公斤居然售十六瑞士法朗(約澳幣二十元),噢!我發達了,後園的無花果少說也能賣出上萬澳元啊!高興不到幾秒鐘就一笑置之了。每年除了能摘下享用或送親朋友好們外,八成都讓鳥們享受了,也因此才能換回金錢買不到的天籟妙音啊
枯樹只要等到春的腳步蒞臨,交叉縱橫而光禿禿的枝椏,都必爭先恐後的冒出幼芽;然後如變魔術般的沒多久時日,無花果樹宛若張開大綠傘似的,將後園染滿了翡翠之色。它還是一往情深的照樣依偎著右方的枇杷樹,到時、在冬季榮枯配對的景致,搖身一變就繁榮茂密,再難讓人相信今冬曾經枯萎的長相了。
生活在四季分明的地方,有幸能見証植物的生命輪迴;無花果葉的生生死死,一冬就是一世了;而無花果樹樹身,則可歷百年而不殆。也恰如人的生命歷程,是長或短全由不得自己;但只要活得自在圓滿,活得輕鬆瀟洒,是長是短也就無礙啦!個人生命無非是人類總體歷史的點綴,生死輪迴是必然的定律,個體生命沒有永恆,但要發光發熱,才能讓整體人類歷史連綿璀璨。
二零零九年八月八日深冬於墨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