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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手著文章 - 吴正诗论欣赏
作者:行迈  发布日期:2019-12-23 16:06:57  浏览次数: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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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的主题及其变奏》是香港著名作家和诗人吴正先生写的一篇诗论。这篇一万八千字的诗论是用散文诗的格式写出来的。对这种别开生面的写法,笔者还是第一次读到。吴正的著作量非常庞大,内容也十分丰富,涉及文学、政治、社会、宗教、教育等诸多领域。作者的思想旷阔而深邃,对诗歌的领略和解析非常人可以比肩。首先这种用散文诗来论诗的格式与笔法就很新颖,避开了学究式的冗长说教和干瘪瘪的理念堆砌。作者以极其精辟的思路和语言,把诗歌的精髓进行了一层层剥茧式的解剖和铺展,使读者即能理清诗歌成形与发育的脉络,又能看到诗歌闪光的内涵与优美的变奏。例如,对于诗歌的美学特征,作者是这样描绘的:“诗、画、音乐是统一在美之空间的三项平行面:/只在想象中的无限远处交合。/力求在诗中隐现出画面,幻听到旋律,/愈逼真愈强烈愈好;/诗人以其功力,使美之形象脱纸而出,/再在失重状态下渗入其它平面之内。”这种朦幻的表达,其本身就是充满诗意的,道出了诗歌之美言传不如意会的特征。这里的“失重”一词含义精妙,似乎在隐喻读者须把市井俗见之重赘卸去,方可领略词句之外的意象画面和潜于听觉的天籁之音。又例如,除了言志以外,诗歌是感情的一种美好寄托。作者这样热烈地归纳诗人融化在诗歌中的情感:“诗人将他的欢乐、痛苦、情爱与仇恨都融进了语言的液体中而成了诗。/当诗被阅读时,液体蒸馏了,它们留在锅底/——变为了更加纯净的感情的结晶体。”其中的“蒸馏”和“变”字,是诗人和读者合作的一个程序,即作者和读者对诗歌共有的热情和谐振,使他们共融于情感的升华。当然,诗人的作品必须具备燃起情丝的火捻。

读诗的人一定对诗歌有所爱好,但对诗歌的理解却是见仁见智的,不仅要依赖于诗歌本身释放的意境,更要依赖于读者自己的生活积淀和思想度量。所以在吴正看来,诗歌只是给了读者一个“瑶池”,而读者是游水还是喝水,是戏水还是沉水,那就在于读者自己了。对此作者做出了生动的总结:

“诗人,不要试图将你的珠宝珍藏一件件地数给你的读者看/——太多的玄耀会使它们失色。/你是一个带领者,/要忍心让你的读者刚踏入即失途在一个诗的缤纷迷宫中/——任凭他们呼救而不伸于注释的援手。”而读者在对诗歌的欣赏中一直需要保持独立的鉴别能力。对此作者做出了提醒:

“作为读者的我们应当坚信自己:/千万不宜对任何朦胧、晦涩到连理解都艰难的作品轻意表示认同……/要知道:很多时这只是些骗子的伎俩:/趁读者在语言的木马上旋转到晕头转向时,让他们相信作者的高超和自己的无知;/真正诗人的信念是:/要在读者头脑最清醒的一刻,/用最形象的语言,向他们指出某种涵意。/让他们先确信自己,而后才确信了作者。”

事实上,当前的中文新诗存在着形形色色的异端和糟粕,它们麻醉着读者,也麻醉着诗人自己。对此作者毫不留情地加以了剖析:“新诗正遇到了危机,/为什么呢?/——一派梦呓般的片句断行,/旨在故意混浊读者思路的,/他们称为‘诗’;/一些渺茫的感觉,/误认灵感降临,/然后再渗入大量劣质想象的,/他们称为‘诗’;/一道艰深玄奥的哲题,/连作者本人也不曾理解过的,/或许永远无人可解答的,/他们称为‘诗’;/一段剽窃的感情,/由于羞愧,遮遮盖盖,改头换面,/孰知愈改愈笨拙的,/他们称为‘诗’;/一篇可笑的模仿,/自我幻觉成“名师大家”再现的,/他们称为‘诗’;/一次语汇的展览会,/光怪陆离,使读者望而却步的,/他们称为‘诗’;/一套为着追求离奇而离奇的形式,/一类为着制造古怪而古怪的词的搭配,/他们称为‘诗’”。这样的剖析是多么淋漓尽致,又是多么振聋发聩啊。

作者用极具启发性的优美语言对诗人的个人素质和创作责任提出了一系列震撼性的要求:“ 沉思,细语,低吟,高歌,/欢乐狂醉后的失声痛哭或畅坦胸襟的激情的演说/——诗人,敢于做一切你所爱做的,/不要顾虑有人会说你是疯子:/你是伟大诗国的自由公民,/你所持有的护照可以出入任何艺术领域而不需签证。”“ 诗人是先天的臆想主义的幸福之灵,/又是后天的语言的苦修者;/这是一种为着追求幸福的实现而不得不付出的痛苦的代价。”作者尤其对中国诗人在当前时代特征下的历史担当做出了呼吁:“中国的,新一代的诗人,/不要再犹豫,也不用惧怕,/把你们曾经受过的,/又在心中长久埋藏而深深发酵了的/耻辱、苦难、悲愤与恐怖的记忆/用血与泪的诗的词汇,/动魄的诗的语调倾泄出来吧/——历史的法官正在聆听你们的佐证词啊!”而为历史所写出的佐证,在作者眼中必须是富有勇气的战斗檄文和满怀深爱的情感迸发:“诗是战斗的号角,/这是要当诗人的胸中激荡着战斗的豪情;/诗是热情的火焰,这是要当诗人满盛沸钢的心炉蓦然开闸的瞬间;/诗是含情脉脉的垂眸,这只有在诗人心头苏醒了一切爱的记忆,柔的幻觉;/诗是花环,这要当诗人的心地正怒放着一片万紫千红的春园;/诗是利剑,这要在诗人把咬牙切齿的仇恨正凝聚,/而后再流向笔尖的一刻;/要一个由于经历太多苦难的岁月,/对爱已麻木,对恨已惯旧,/只是满腔悲郁的诗人去谱写一曲热烈的爱的赞歌,/非但不会成功,而且还是残忍的!”

对于如何才能写出好的诗篇,吴正做出了方方面面的和循循善诱的引导:“在这个充满铜铁腥与肉臭的世界中,/诗人,让你的思路犹如一线清醒的花香沁入人们的心胸!”“诗之灵感产生于把弥散着的感情细节凝聚的尖端上;/恰如一场放大镜集束漫射的阳光引燃火柴头的游戏:/诗人用其无数倍夸大的眼光去透视世界,/然后反射到他的心坎上,这是一段艰辛的历程,终结于一个爆发的满足中。”“ 诗人要善于速写出不同社会人群的,/处在不同生活状态下的,/不同瞬间的面目。”“朦胧的诗最难写,也最易写/——这与画鬼的原理是一样的。/可能是一种偏见,/但我还是赞美那种能将现实世界鲜泼泼地摄影在诗笺上的本领:/用最明确,一针见血的语言坦然地写出人人都经历过,/感觉到却又不可捉摸,无从表达的内容来。”诗歌,即是文字意义上的诗,又是音乐意义上的歌。作者对此有生动的阐述:“当创作进行时,/它往往让节奏的内韵成型于语言的外表之先。”“歌词是歌唱型的诗,/能借助曲谱来强化其音乐性;朗诵型的诗是歌词无伴奏的清唱;阅读型的诗则是心的无声的朗诵与歌唱,因而具备了更含蓄之音乐性的。”

诗歌要想抓住读者的心,除了它的美学魅力和情感的感染力,而更在于它在意识和思想上的启发能力。对此作者进行了深入而煽情的描述:“诗的语言是什么?……/是字眼对于思想最脆亮的迥音。”“对于一个勤于思索的时代,诗的实线部份愈来愈缩小成了点的触立;而在一个由于匆忙使思想惰性了的世界,点则又须还延成适度的线了。”“一首玄奥的诗应该是一念因为太玄奥的思想已经诗人万般努力后的一种最简明的表达方式;/而不应该是一段本为朴质的感情,/经魔词巫咒过的,/在古怪装束里的一种复杂,迷惑人的亮相。”对于真正的创作,诗人还要有杜甫那种语不惊人誓不休的不乏于实践的精神。作者是这样概括的:“不怕向同一类情感作上几十乃至上百次,/以不同语言与形象来表达的尝试,/只要诗人觉得有此需要,也有此可能。……/这样的诗人才是在认识与技巧上都达到了成熟阶段的诗人。” 对于诗歌的语言特征,作者也有精细的总结,并特别指出了诗歌语言出自于对生活细微的观察和哲理的审视。比如,“它的语言旨在流淌出一曲旋律或网织成一片色彩/——这样的语言,/常规词义学的理解往往是不足够的。”“ 要敢于正视现实生活场面中的一切细节:美的、淫的、丰的、荒的、健康的、病态的、高尚的、卑劣的、奋发的、堕落的……用诗的眼光去审阅它们,以诗的语言给它们以最后的诗的判决书。”这同时也暗示出诗歌的语言不是白话的语言,诗歌的蕴意不是平直的蕴意。没有象征和比喻,没有隐喻和暗示,没有拟人和寄托,没有借故和推理,没有广袤和细微,没有分析和透视,没有逻辑的和非逻辑的所有的表现手法,就不会有真正的诗歌。

吴正先生的这篇诗论,语言精炼,文字优美,本身就是一篇美好的散文诗歌。诗论中所涉猎的,不仅是以上笔者列举到的这些个方面,还涉及到诗人情操的修炼;对创作自由的捍卫;对创作灵感的酝酿和追索;以及诗歌的不同风格等等。由于篇幅的限制,笔者不能一一罗列出来,但是建议所有诗写者和爱好诗歌的人们一定要去阅读原作,因为这是中文诗坛中关于诗歌的一篇不可错过的精彩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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