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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华文文学该姓啥?
作者:张奥列  发布日期:2020-12-14 09:18:29  浏览次数:1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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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华文文学该姓啥?这是学术界关注的话题之一。因为学者嘛总要搞清楚海外华文文学的属性。而对于海外的华文作家而言,其创作姓啥并不十分介意,都是随心走笔而已。不过,在写作实践中,对于海外华文文学的属性及其自身创作的定位,还是有所感触的。

说说我自己。从中国移民澳大利亚后,生活环境变了,工作性质变了,毫无疑问,我的写作心态也发生了显著变化。其中一个就是,由写故乡变为写他乡。

作家写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写,怎样表现出你特有的艺术眼光。中国作家可以写中国故事,也可以写跨国故事,写外国故事,甚至写未来故事。反之,海外华文作家亦然。只不过,海外作家的生活立足点不同了,生活经验不同了,观察视点不同了,具有视野开阔的优势。所以中国作家与海外华文作家,讲同样的故事,可以有不同的效果。当然,这是指作品的色彩品格有别,与作品的优劣高下无关。作品的成败仍取决于艺术表现的力度。

我看到,现在不少海外华文作家写中国故事,或写海内海外双城记,都有很多成功的作品,在中国产生一定的影响。但适合写什么故事,仍取决于每个作家所处的环境及其自己的选择。就我而言,旅澳后,我基本上就是写华人在澳的生活,写澳洲华人的故事。

因为我的生活重心就在澳大利亚,也很少回中国,每天接触的人和事就是澳洲这片天地。既然生活在澳洲,写作于澳洲,自然就会更多的关注身边的人和事,关注跟自己密切相关的社会,关注旅澳中国人的生存境况,想去表现自己眼中的澳洲生活,去把握这个过去不为中国人所熟悉的西方社会,去感受这个适者生存的艰难过程,去写新移民的选择与追求。然而,我不是为写作去关注当地、关注身边,而是为生存而关注。写作只是这种生存中的衍生物、副产品。

我虽然写的是澳洲故事,但其实也有很多中国元素。我是用以往的中国经验来比照今天的澳洲生活,或者说,是用中国/海外两种经验来咀嚼生活。我所感受到的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东西方价值观念的冲突,中国人异域生存的心理落差及情感转变,都是中国经验在西方社会的某种折射。

我初时写的虽然是澳洲生活,但在澳人生地不熟,澳华文学也才刚刚起步,没有多少文友,没有熟悉的读者,所以我当时写作的心态,主要是向中国读者倾诉自己的旅澳情感,写的是澳洲生活,却去中国发表。那时我的一些作品,其实还是用中国人的眼光去看光怪陆离的澳洲生活,用中国人的思维去看陌生的西方社会,就如同今天很多中国人出国旅游、探亲、商务、公干所看到的外国差不多。只是我比他们看得早一点,看得从容一点,而且当年中国才刚打开国门不久,所以看到的中西方社会的反差会大一点。但从心理和眼光来说,我和国人是差不多的,所以笔下的海外生活,其实也是中国叙事的海外生活,还是比较平面的。

如是,写海外故事,不等同于新的思维、新的叙事;反之,中国故事,也不等同于中国叙事。故事,只是表现的内容,叙事,则是叙述的视点,表现的心态,观察的方式,是一种艺术眼光。而叙事方式与写作心态的变化很有关系。

后来我的公民身份变了,生活的重心变了,周围的环境也逐渐熟悉了,澳华文坛也活跃起来了,我的写作心态和艺术视点随之也有所改变,内容还是澳洲生活,但倾诉的对象主要不是中国了,而是澳洲本地及海外华人。

中国人当然有中国情结,忘不了中国的根。但常语有道“入乡随俗”,既然选择在他乡生活,就应该有融入他乡的意识。融入他乡,并不等于舍弃故乡记忆、故乡文化,而是让故乡的记忆,在他乡生活中化为一种前行的助力,让故乡的文化,在他乡文化的吸纳中产生新质,汇入多元文化的大家庭。世界因多元而丰富,艺术因多元而斑斓,海外华文文学也因多元而确立自己的品格。

我X想说的是,海外作家写海外生活,其实也是有区分的,即作家的心理视点不同,也会造成作品的品格秉性有异。你是以过客的身份,用中国人中国心去表现海外生活呢,还是以定居者的身份,以“融入”的姿态,以居住国的思维去表现新的生活,两种心理视点所传递的信息效果是不一样的。

若以祖籍国中国人的心态去审视海外生活,往往着眼于对西方生活的疏离,对民族根性的眷恋。就像当年的台湾留学生文学、后来的中国大陆留学生文学,包括现在的一些新移民文学,都是这种心理视点,弥漫着“离散”情绪。又或者,你回流中国、长居中国,经常返国“充电”,也很容易很惯性地将海外生活套入中国故事,慨叹“月是故乡明”,写的是他乡,表现的还是故乡情怀。

反之,若是以他乡亦故乡的心态来观察生活,则会以居住国公民的价值尺度来看待多元社会,理解多元文化,去表现融入异域生活的心理历程。举个例,两部好莱坞电影,前些年李安的《喜宴》、新近上映的新加坡华裔关凯文的《疯狂亚洲富豪》,讲的是华人故事,演员也是全华班(或亚裔),其表现的文化观念、伦理思想、行为价值,则是一种中西方生活方式的聚合。另外,移民第二代、或土生华裔的中文书写,其艺术视角比起许多中国新移民作家,也明显不同。而新移民作家本身也是有差异的。倘若你认同他乡是故乡,故乡亦他乡,这种时空置换,就是你从客居、漂泊中转而找到归属感。有了这种归属感,你就会淡去“离散”的情结,注入“融入”的期待,笔下也就疏离中国叙事了。

这么说来,海外华文作家在表现海外生活或中国生活时,会有不同的生活态度和写作视点,即使是写他乡,写海外生活,心态的不同,也带来艺术视点的不同,作品效果的不同。

而这种不同效果,不仅海外读者会有明显的不同感受,对于中国出版界、学术界及读者也会有所影响。用中国人的心态去写,中国叙事,比较适合中国出版的尺度,比较符合中国读者的口味。所以海外作家的作品,都是有选择性在中国发表,或在海外及港台地区发表。从这点上说,中国出版物所刊发的海外华文文学,也只是海外华文文学整体面貌中的一个层面而已。

由此,也引出海外华文文学属性的问题。

对于海外华文文学的属性一直有争议。中国大陆的学者,大多认为化外华文文学是中国文学的一部分 ,因为你是中国血统,你用中文书写,用中文出版,主要给中国人看,也包括海外和台港的华人读者阅读,所以脱离不了中国文学的范畴。而海外包括台港学者,却大多认为,这种观点是“一个中心论”,把丰富多彩的海外华文文学简单化了。海外华文文学,立足于不同的角度,吸收着不同的文化,各自都可以自为一体,有着各自的读者群,在某一范围形成影响力,也可成为某个“中心”。

从自身的阅读和写作中,我觉得海外华文文学不能一言蔽之,有其复杂性。

海外华文文学是个多面体,有不同的层面,不同的维度;也非一元或二元,而具多元性。领悟这种立体、多元的形态,才能把握海外华文文学的真实面貌,也更契合海外不同层面的华人心态,在海外东西方读者中引起更大的共鸣。这也许是中国学界的一个研究课题。

海外华文作家,大多数是移民作家,有着中国或台港等居住地经验与海外经验的交集,所以很多人处于两种心态的游移,两种心态的过渡,两种心态的交织中,使海外华文文学品流复杂,有些作品可以归入中国文学序列,有些作品具有兼容性,而有些作品却具独立自足的体系。

两种不同的心态,并非影响作品的高下,只是眼光角度不同、口味不同而已。但前者是中国文学的翻版,或中国文学的延伸,为中国文学所兼容的海外华文文学。后者则是源于中国文学却有别于中国文学、具有自身特质、自身品格的海外华文文学。

话说回来,海外华文文学也不全是截然分开的。对于许多海外作家来说,故乡仍在心中,但他乡已是第二故乡,不管你拿什么护照什么国籍,常常具有两种情感、两种心态、两种视角,游走于他乡故乡两地,都有一种精神文化还乡的感觉。所以,海外华文文学的形态也具有某种模糊性。

中国文学与海外华文文学有兼容也有异同。相同的是源于中华民族、中华文化。但中华民族的涵盖范围要比中国人广,包括了海外土生华裔,包括了有中国血统的混血华裔。移民的后代可能不认为自己是中国人,但必定认同自己有中国人血脉,是中华民族一分子。而中华文化也不等同于地理概念的中国文化,它在异域扎根,与所在国文化互动、交流、渗透、并存,在多元文化中吸纳新质。所以海外的中华文化,某种程度上也是中国文化的变异。另外,不同的居住国、不同的社会环境,其表现出来的中华文化,也会有所不同,所以海外华文文学因环境因文化的影响,也带有区域性,如东南亚的华文文学,与欧美的华文文学,会有差异,这是环境、文化对人对写作的影响使然。

华文文学在西方文学或居住国文学中,常处于边缘地位,在中国文学中也是边缘状态。也许有人觉得,边缘就是被忽视了,影响其价值地位。边缘是一种客观存在,但正因为边缘,也可能是它发挥的空间。在这个空间中,它显示出与主流不同的价值观,显示出不随大流而迸出自己浪花的独特品格,从而塑造出海外华文文学的主体性。也许它很难辉煌,但也并非不能夺目,它的存在是西方文学与中国文学的补充,有其不可取代的价值。

不管是中国本土文学、境外的台港文学,还是海外华文文学,都是大中华文化圈的华语文学,有着共同的根,但扎在不同的土质环境中,吸收着各种养分,从而结出不同的果实。惟其如此,华语文学才繁枝硕果,让人垂涎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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