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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多拉手环 第四十九章 和美好无关的现实
作者:安菁  发布日期:2021-10-01 11:59:46  浏览次数: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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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犹豫了好一会儿,安娜终于点了点头。自从她开始在诊所上班,吴医生便习惯了找她替班。

和安娜对赚钱的强烈需求不同,吴医生家境富裕,出来工作只是为了排解无聊,以及获得分享八卦的机会。她本人倒是地道的中医专业出身,在国内干到了退休,唯一的儿子来了澳洲,她便也跟着办理了移民。

“乖乖不得了,如今欧元[1]在整个欧洲通行,不知道会省掉多少麻烦?”一早上,吴医生都在高谈阔论,“去年我和老公去旅行的时候,还得一个一个国家兑换,别提多麻烦了!光是硬币,都装了一大口袋。那些钱看起来都差不多一个模样,脑壳痛哦!”

“吴医生,那些硬币可得留好了,以后就成古董了。”前台的女孩薇薇打趣着说道,吴医生连忙附和,“那是肯定的啦,我老公还嫌我搞一大堆,哼。”她嘴里抱怨着,脸上却露出一个少女般的甜蜜微笑。

聊得差不多了,她突然转头,看向正在清理针灸包的安娜。“安医生,说好了啦,后天就拜托你了!我家儿子请客,我总得给他个面子嘛。”

看着她款款走进自己的诊室,薇薇捂着嘴,暗自笑了半天,还朝着安娜眨了眨眼睛。

吴医生想要安娜替班的那天是周日,安娜原本是不上班的,她打算和艾米去趟墓地。转眼间已是一年过去了,她们只去过三次。安娜说不清楚自己内心的感受,她不愿意面对许立的墓,那里留下了让她难以承受的罪;但她又渴望见到许立的墓,即便那里掩埋的,不过是一具尸体,她也觉得无比亲近。

安娜叹了口气,周日每小时的薪水是平日里的翻倍,如果不是为了能够陪伴艾米,安娜更乐意赚双倍的工钱。她安慰着自己,觉得晚一个星期再去墓地,也没有什么,便打起精神来,准备接诊。

就在安娜放下杂念,开始专心致志上班时,艾米的第一节课刚刚结束,此刻的她没能像往常一样,抱着书本去下一节课的教室,而是被老师留在了课堂里。

“这份作业对你而言,应该没有难度,是不是这样?”外语课老师把作业本摆到艾米的面前,一整页习题上,划着几处醒目的红叉,在最下面的作文空白处,还有一个问号。

艾米面无表情地瞅了一眼,低声答道:“对不起,我忘了。”

“艾米,我知道你一直在学习中文,或许你觉得现在的课程过于简单了,如果你希望加深难度,我很愿意为你提供额外的课业。”艾米的十年级外语课,选修了中级难度的中文,对她而言,倒也并非那么简单。

“不,金老师,不是因为简单,其实,我觉得有些难度。”金头发的吉拉老师给自己起了个颇符合自身特点的中文名字,她盯着艾米依旧下垂的眼帘,心里替这个年轻的女孩感到遗憾。

“好吧,我希望你只是疏忽了。事不过三,这次只是退回给你重新完成,下一次我会通知你的父母。”

“请通知我母亲,我父亲已经去世了,抱歉。”艾米突然抬起了头,脸上闪过一抹挑衅的神情,她抓过作业本时,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刚好响起。

“我可以走了吗?”艾米礼貌地问道,语气里不带一丝感情。金老师点了点头,眼看着她头也不回冲出教室,突然觉得有些精疲力尽。她才终于弄明白艾米为什么在作文一项交了白卷,她布置的题目是“父爱如山”。

2.

不大的玻璃淋浴间中,两个年轻人纠缠在一起。带着暗花的磨砂玻璃墙,让他们的轮廓变得模糊。花洒仍然吐出带着雾气的热水,冲刷到他们身上,又被立刻溅到空中,混合在他们的吟唱中,异常清脆。

过了许久,史蒂芬才停下了撞击的力度,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嚣张的暗红色,每一滴水珠溅在上面,都给那暗红色增添了一丝活力。

和史蒂芬充满力度的暗红色不同,艾米的皮肤是一种娇艳的粉红色。她的头发像瀑布一样顺肩滑下,只有一缕从前胸扫过,让她精致的乳头若隐若现。她张着嘴,水流滑进她的口腔,让她的呼吸有些许受阻。

她没想到史蒂芬会跟着她进到淋浴间,他们才刚刚一番缠绵,床单上还留着他们的体温。门被拉开的一瞬,冷空气扑到艾米的背上,她打了个寒战。下一秒,那个滚烫的身体便把她包裹其中,刚刚平息的欲望再次升腾。她几乎无力支撑自己,只得任凭史蒂芬将她牢牢按在玻璃墙上。

年轻的身体,在相互的索求中完全不觉得疲累,两个人嬉闹着从淋浴间出来,依旧不肯放开彼此。史蒂芬经过这些年在球队的磨练,早已不是纤细的少年。他一把将艾米抱起,再双双跌回到床上。

“你还想要?”艾米瞪大了眼睛,被史蒂芬的凶猛彻底征服。她觉得自己已经被掏空,却依旧对那充满力量的身体恋恋不舍。

史蒂芬笑了,一脸满足。他躺平身体,把艾米紧紧揽在怀里。“小傻瓜,抱一会儿不行吗?”

艾米也笑了,她把湿漉漉的脑袋攒进史蒂芬的臂弯里,拿一根手指在他胸口上下划动着。

忍不住痒,史蒂芬大笑起来。他攥住艾米的手指,假装一脸凶相。“你还想让我吃吗?”紧接着,就势按住艾米,一阵狂野的亲吻。

终于闹够了,两人依偎着,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像这样肆无忌惮的做爱,还是头一次。周日的空气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慵懒,他们谁都不想离开彼此。

门铃固执地响了又响,艾米实在无法坐视不理,只得草草穿上毛衣和裤子,一边用手指匆匆理了理头发,一边朝大门口跑去。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正是邻居瑞克,他看上去不怎么清醒,一个劲儿地揉着眼睛。

“你好!请问有事吗?”艾米一手扶着门框,隔着纱门警觉地问道,并没有打算让他进来。

“嗨,艾米,你早!安娜在吗?”自从那次见义勇为,他们就算是彼此熟悉了。艾米并没有告诉安娜自己遭遇的事情,瑞克也没说。只是有意无意地,会主动和她们打招呼。

自从搬到这条街上,安娜还没有和四周的邻居们正式有过接触,看到瑞克热络的样子,便也礼貌地回应。

“我妈妈今天上班。”艾米还是很小心,她觉得瑞克的呼吸中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她不确定他是不是余醉未醒。

“哦,”瑞克的眼睛亮了一下,他的身体向前探出半步,像是想要靠近。艾米立刻后退,双手抱紧在胸前。正在此时,她身后传来了史蒂芬的声音,“艾米,这位是?”

艾米回头,见到史蒂芬已经穿戴整齐,他一脸严肃地望着门外的男人,没有一丝友好。

“瑞克,邻居。”艾米立刻放下心来,她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怎么竟然忘了自己的守护神。

再回头时,艾米差点儿笑出声来,瑞克已经老老实实退后了一大步,他的眼睛比刚才睁大了许多,样子看起来也正常了许多。

“那就不多打扰了,没有别的事情,就是想告诉你,昨天晚上在那个公园里发生了一起案件,据说有个去找毒品的女孩,被几个男的强奸了。警车来了好几辆,你们离得远,可能没注意到。好心提个醒,天晚了,千万离那里远点儿。”

听到身后大门合拢的声音,瑞克耸了耸肩,他头一天晚上快十二点才醉醺醺地回到家,看到路边闪着红灯的警车时,他还以为是自己酒驾被逮住,酒一下子醒了大半。

先偷偷溜回家,喝了一大口漱口水,他没忍住看热闹的欲望,装作被吵醒的样子,再次出门,凑到警察跟前打听。

受害的女孩儿和作恶的家伙都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三五个警察还在搜查着什么。入夜后的公园看上去阴森恐怖,瑞克连着打了好几个寒颤。警察连着问了三个问题,瑞克都只是摇头表示不知道,警察看出了他的企图,有些嫌弃地转身离开了。

快中午,他才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再次跑去那个公园,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周日的公园里有很多家庭,孩子们忙忙碌碌,跑着、跳着、攀爬着,大人们则三五成群闲聊着。从他们轻松的样子中,瑞克确信,这都是一群后知后觉的笨蛋。他有些气恼地吐出几口浊气,转头走了,对自己没能发现任何线索而感到失望。

从安娜和艾米搬来的第一天,瑞克便注意到了。他没什么正经的工作,在邮局挂了个合同送货员的差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混日子。早些年,他结过一次婚,一年不到,老婆就跟别人跑了。他倒也不怎么在乎,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闲着无聊,瑞克便突发奇想,在八卦网站上开了个部落格频道,专门整些离奇八卦的消息,时间久了,倒也积攒了一些粉丝。他把在现实生活中的颓废,转换成虚拟空间的亢奋,竟也坚持了下来。

他断定,新搬来的这一对母女是有故事的人,她们并不属于这一片落魄的肮脏小区,她们的身上或许隐藏着什么惊人的内幕。并且,她们家没有男人,这让瑞克浮想联翩。

“呸,”走得远些了,瑞克才狠狠吐出一句,这一个上午,他很是郁闷。那个看起来有些力气的男孩,说不定是艾米的男朋友。他不怀好意地抬眼望向那栋刚刚离开的房子,脑海里浮现出艾米白皙顺滑的身体。闷哼了一声,瑞克赶走脑子里自动拼凑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的样子,摔门回到了自己家中。

3.

安娜刚侧身将针灸包放在治疗床的一侧,便感觉到自己的腿上一沉,紧接着被男人那只手触摸到的每一处皮肤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她连忙抓住那只手,将它放回到治疗床上,明知道那男人是故意的,却不得不忍着恶心,尽量平心静气地说道:“您需要什么,我来给您拿,不要动,小心碰到针,要是断在身体里,就麻烦了。”

男人像是吃了一惊,却又有些不怎么相信安娜的警告,便打着哈哈表示明白,收回去的手指却轻轻扣着床单。安娜觉得自己隔着裤子的大腿皮肤膈应得难受,她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周日的班,病人不多,除了她和按摩师,也没有其他工作人员。午饭时分,按摩师小夏打了声招呼,就没了人影,反正没有等着治疗的病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娜也没说什么。

眼前这个体型富态的男人应该有六十岁上下,安娜早就看到了,他像是闲极无聊,在这条不长的商业街上转着圈。最后,他推开了诊所的大门,安娜不得不起身相迎。

他胡乱说了半天,一双眼睛毫无顾忌地在安娜身上游走,最后饶有兴趣地停在了安娜左脸颊的瘢痕上。

“车祸,”安娜用一个词堵住了他貌似关切的目光,躲开了他伸出来的手。男人尴尬地笑了几声,突然说自己最近总是食欲不振,嘴里有一股苦味,时而腹胀,时而便秘,人也没什么精神。看了家庭医生,根本没检查出个所以然,听说中医针灸有奇效,便过来试试。

安娜给他把了脉,又看了舌苔,的确有肝气郁结之症,肺火过旺,呼吸也并不通畅。于是便耐心讲解给他听,让他趴在治疗床上,行针灸之术。

男人终于消停下来,不再乱动,安娜看了一眼手表,五分钟之后,她要取针,再做其它的穴位,一看到那男人油腻腻的后背,她就觉得胃部抽搐。快三点了,再坚持一个小时就能下班,中午就离开的小夏竟然还没有回来,安娜好希望此刻有她陪着。

“我怎么后背疼得厉害?”总算是完成了治疗,安娜刚把那男人扶起来,他就“哎呀”一声,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安娜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询问。

“往下,再往下点。”男人一个劲儿地喊疼,揪着安娜的胳膊,让她想办法处理。安娜循着他叫嚷的位置,手指已经到了他的腰带。她轻轻按摩了几下,根本不像是有问题,弄清楚了他应该是在找麻烦,安娜拿开了自己的手。

“你的后背没有问题,你确定会疼吗?要不要试着站起来走一下?”她继续忍耐着,好言好语地试图打消男人的胡搅蛮缠。没想到,那男人突然伸手,把她一下子拽到自己的前方,安娜的左腿和左脚一阵针刺般的剧痛,她不确定是不是扭到了伤处。

“你露出一副吃疼的表情干什么?你到底是不是医生?你有没有执照?我可告诉你,我后背就是疼得很,你要是不想办法,我会告你,告你这家店!到时候,你不仅得赔偿,还得坐牢。”说话的功夫,他已经从治疗床上站起身来,直接把安娜逼到了诊室的角落里。

“哎,这位先生,您是不是后背有些不舒服?没关系啊,我帮您疏导一下吧。来,您慢点儿,我做了好几年了,保证让您轻轻松松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正是按摩师小夏。她笑眯眯地迎上来,二话不说将那男人拉了起来。

“算你聪明,”那男人立刻放开安娜,临走前还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怎么称呼啊?”他亲热地拉住小夏的手,把脸凑到她跟前。

“Summer,你呢?怎么称呼?”两个人鱼贯而出,只留下呆若木鸡的安娜。

半小时之后,男人离开,看样子老实了许多,小夏麻利地换下按摩室的床单,仔细洗了手,看安娜还在诊室里,便轻轻地敲了敲门。

“安医生,您还好吧?”小夏其实并不小了,只是保养得好,皮肤还像是年轻女孩儿一样光滑。她早些年离了婚,之后便一个人在海外打工,还有个上中学的儿子留在了国内的前夫家里。

“我没事儿,只是有些担心。”安娜掩饰着内心的不安,以前她听许立说过,有些中医诊所白天做诊治病人的生意,晚上则打着按摩的旗号做皮肉买卖。她知道小夏就住在诊所里,白天上班也是半吊子,就像这个下午一样。如今她没费吹灰之力,便让那刁蛮的男人乖乖离开,难免会让人怀疑。

“放心,一个老混混,我说了几句狠话,看他有几个胆,还敢来捣乱。刚才,您没出亏吧?”小夏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管手霜,仔仔细细涂抹着。她的话像是随口问的,也没有特意看向安娜,这让安娜觉得轻松了许多。

“我没事儿,就是有些害怕。小夏,要是再搭班,你能不能不离开?”

“没问题。是我疏忽了,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儿。”

一路开车回家,安娜都忘不了下午遭遇的这件事,在过往的经历中,安娜从不曾被人如此欺辱,她觉得羞耻,更无法原谅自己的胆怯。

至于小夏最后的那句话,安娜过了好长时间才品出了更多的意思。是啊,如今的她,带着残废的腿和毁容的脸,怎么都不应该再被人招惹。难怪那男人一见到小夏,便立刻离开了诊室。

她不知道是应该觉得幸运,还是悲惨?


[1] 欧元,是欧盟19个国家的通用货币。2002年1月1日,经过3年的过渡,欧洲单一货币的欧元正式进入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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