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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七月里的浪漫
作者:梁晓纯  发布日期:2024-08-01 12:41:39  浏览次数: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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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不喜欢七月,在遥远北方的故乡,它是溽热蒸腾的时节;在南半球的悉尼,它是寒冷肃杀的月份。后来领悟到,倘若总是这样的讨厌着七月,那么至少我生命中的十二分之一将是在不情愿中度过的。

这还只是关乎温度,如果加上其它各种各样的不喜欢,那么我的生命还剩下多少是情愿的呢?佛家的智慧早就告诉我们,人生来就是受苦的,苦海无边。

月历再次翻到了七月,院里院外的草坪跟着虫蝇们一道进入了冬眠,虽然还绿着,却也像是裹了一层厚重的外衣,矮矮的枝叶垂得很低,几乎是趴在地面上,许久不见有生长的迹象。每一株小草都是一个大千世界,在它们身上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生死轮回,旧的细胞不断死掉,老的叶子不断脱落,新的嫩芽不断生发,只是在这冬季的时光里,新旧更迭的节奏似乎缓慢了许多。这个七月,显得如此漫长。

然而人生如梦,苦乐相依,甘苦从来就是一对孪生兄弟。七月里也有着无可替代的欢愉与浪漫。

二十多年前在新西兰,借着国内亲友来访的机会,决定在最冷的七月去一趟奥克兰以南的旅游胜地罗特鲁阿(Rotorua),那里号称是百分之百纯度的新西兰风情。作为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穷苦新移民,当时的我们并没有做什么攻略,更没有参加旅行团,除了知道那里是一个有名的地热公园,有不少火山喷口还在往外冒热气,附近可以洗温泉浴以外,对其知之甚少。它距离奥克兰二百多公里,我们预订了一晚带温泉浴池的汽车旅馆,开着一辆二手红色本田跑车,出发了。

罗特鲁阿的确是一处大自然的杰作,大地在那里呼吸,喷涌的间歇泉、冒泡的泥浆池和充满活力的矿渣梯田形成了巨大的自然奇观。空气中弥漫着沸腾的湖泊的雾气,有的泉眼还发着嘶嘶的响声,一个令人着迷的世界。罗托鲁阿附近有片不高的山区,为了看到周围的全景,我们壮着胆子沿着险峻的山路将车子开上了峰顶。举目远眺,前方云蒸雾绕,浓浓的云层之上,悬浮着一座座山峰,有两处还在向天上喷着蒸汽。我们宛若升上了半空,置身于仙境,感叹着地球的奇妙造化,天地的鬼斧神工。

第二天清早,我们离开了温泉旅馆,继续向南,去到此行下一个目的地——陶波(Taupo),它的名字起源于毛利语,意思是披在肩膀上的袍子。那里最负盛名的景点是陶波湖和胡卡瀑布。望着那宛若平躺在地面上的雪崩般的胡卡瀑布的白色激流,如在梦中。随后我们便沿着陶波湖行驶,欣赏这新西兰内陆清澈浩渺的大湖景色,平静的湖面像一面巨大的镜子,从水天相接处开始,上下对称地展开了同样的云的图案,分不清哪儿是天上,哪儿是水中。

当车子开到了湖的南端时,我们远远地望见了高耸的雪山!在山的下部,深灰色的山体被棉絮一样的积雪分割开来,山的顶峰刺破了拦腰悬浮的云层,好比一个白皑皑的锥尖直指苍穹。

我们原本不知道这里有雪山,也就不曾计划上山并做必要的准备。现在望着远处那连绵的白色,我们一不做,二不休,沿着山道,向着峰顶出发了。

已经接近傍晚,我们一路向南,随着天色逐渐转暗,我们离有烟火的人间越来越远。四周是清一色的黑白斑驳的冷峻山体,我们仿佛已飞离了地面,翱翔于另一个奇异的星球上。

渐渐地,已看不到灰黑色的陆地,周围全是白色。我们的跑车也成了一只红色雪山飞狐,在白茫茫的山野间奔驰。不知是因为兴奋而产生了错觉,还是这雪域本来就是一个幻境,我自觉力气大长,成了巨人,驾着车卷起大团的飞雪呼啸着在群山间穿行。

终于到达了峰顶,夜幕已经开始拉开,除了山体路面到处是白色之外,头顶的天空已显出深灰的暗色。路边不远处出现了几栋房屋建筑,想必是个滑雪营地,其中的一两间房屋的窗子还闪烁出橙黄色的灯光,在这里住着的人其身心情志该有多么的清爽。

因为时间已经不早,离开奥克兰也有三百多公里了,我们方才开始有些担心起来。于是,谁都没有下车,只是隔着车窗欣赏了一下山上的景色,便径直将车子开下了山,开回了奥克兰。因而那一次虽然上了雪山,却也因行程的匆忙留下些许遗憾。

回到奥克兰才了解到,我们所到的地方叫瓦卡帕帕雪場(Whakapapa ),在毛利语里,它是系谱、家谱的意思。我们飞车穿越的那一系山脉,正是记载毛利人自祖先开始流传至今的天然史迹。

多年以后,我们已定居于悉尼,在一个寒冷的七月,我们和两家好友相约,又上了一次雪山。和第一次毫无准备的冒险之旅相比,这一次的状况,已经大不相同,我们提前做足了功课,几乎是全副武装来到山上的。

澳大利亚境内有数处滑雪胜地,新南威尔士州境内就有一个巨大的雪山地区(Snow Mountains),它坐落于首都堪培拉的西南方,其中最有名的那座雪山叫科修斯科山(Mount Kosciuszko),是新州最大的滑雪场。因而在它的山下也建起了一个滑雪度假村佩里舍(Perisher),我们就是住在这个度假村的。

出发之前,我们在专卖店买好了各人全套的滑雪服遮阳镜等。一大早,先是驱车三百多公里来到堪培拉歇脚,然后向南到了首都南部重镇库玛(Cooma),这里屋宇稀疏,巨树参天,树叶在清亮的蓝天下如水中的鱼群一样泛着白。空气愈加凉爽,引诱着我们马不停蹄,转头向西开往一百多公里外的滑雪胜地。

在进入山区的入口处,车子被引入一家小店,服务人员为每辆车的轮胎装上了防滑锁链,我们方被允许上山。进入山区,四周全被白雪覆盖,我们就在这满目的洁白中,驱着车子,像是在陆地上行驶,又仿佛是在波涛中漂流,蜿蜒前行。

接近黄昏时分,我们终于到达了度假村,被服务生领进一栋小的独立房安顿下来。由于我们的人数多出了一位,所以我被安排在附近另一栋房屋内与别人合住。我们首先支起自带的小煤气炉,取出食料与酒,和着那山地之上沁人的空气,美美地涮了一顿热腾腾的火锅。得意之余,想起白居易的一首绝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午夜时分,我去到了自己的住处,此时里面尚无他人,房间内相对着放了两张上下铺的床,我便在右侧下铺和衣躺下。还没有睡着,忽然房门开了,一缕白闪闪的亮光夹杂着冷飕飕的寒风将几位洋人小青年裹了进来,有三男两女。他们大着嗓门喧闹着,将沉重的滑雪用具掷到地板上。他们的青春气息在屋内散发张扬开来,言谈举止和城市里的青年颇为不同,甚至有些怪异,好比是十九世纪美国西部的牛仔或是从《圣经 . 旧约》里走出来的远古的跋涉者。因着他们的闯入,使我觉得这所房子像是被孤零零地抛到了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他们见我躺在床上,并没有所收敛,继续嬉笑着、吵嚷着。一个男孩爬上了我的上铺,另外的四个人男女搭配成对地躺在了对面的双层床上。在这远离悉尼的山里,我被几个陌生的年青人包围了,听着他们像是乡下人的带点野味儿的口音,看着他们异样的行为,我不免害怕起来,担心他们是否喝多了对我这个亚裔人起了图财害命之心。我微闭着双眼假寐,直到他们鼾声四起,也不曾睡熟,只是快到黎明时才迷糊了一阵。

第二天一大早,天光刚刚泛白,我便醒了,赶紧轻手轻脚地起身叠好了被子,刚要出门,忽听对面上铺的小伙和我打招呼:

“G’day bro.”

“Good morning.” 我慌忙轻声回应。

“Enjoy your day.” 小伙身边的姑娘也醒了,仰起头冲我问候了一句,一头蓬松慵懒的卷发衬托着一张仍带稚气的脸,看上去宛若一只宠物猫。

“Thanks,I will……you too.” 此时的我顿觉这几个年青人可爱起来,他们就像这雪地中的早晨一样单纯。

走出房门,独自在度假村里兜了一圈,欣赏着严寒在雪域里刻画出来的线条简练的街景,呼吸着凉爽的空气,精神也为之一振。

早餐过后,我们来到滑雪场,租了滑雪靴和全套用具,听着教练员的讲解,模仿着滑雪运动员的姿态,生平第一次练习滑雪,竟然滑的还不错,好不畅快。

那一次上雪山的经历已经过去了许多年,现在回想起来,特别是那几位年青人,仍觉新鲜刺激,不可思议。我禁不住喜欢上了七月,它原是一番大境界。其实人生甘苦,皆由心生。你若不曾上过雪山,你的生命中便没有雪山。“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凡夫不可语道。”感谢造物主的恩赐,尽管人类的认知极有限,但已足够精致、巧妙了。

写到此处,窗外刮起了风,那是一年十二个月中最清凉的风。但愿我的这一篇文字,亦如这七月里的微风,读来清凉、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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